除夕終至。


    大周百姓無論多忙,也無論這一年多苦,都會安定下來。


    隻是……方知雨穿上厚重禮服,戴了一整套又沉又閃的頭麵,深感疲憊。


    她揪了一把腰背直挺的宋筠,“我來你們家才一個多月,居然過出了半輩子的感覺!”


    宋筠歪頭,衝她笑:“那你跟我過一輩子,不就相當於過了生生世世。”


    “哼!”


    方知雨之所以如此,是因為今日天沒亮就被扯起來,梳洗打扮,隨眾吹涼風……


    等家廟開門,淮王攜眾家眷祭祖。


    平日裏,女眷都是不能進入家廟的,隻有每年年節或先帝忌日,才能入內祭拜。


    而今年,淮王十足十愉悅,因為王妃和世子妃都在列,一家子完完整整見列祖列宗。


    唯一想不明白的是,他明明送了一整套新頭麵,王妃為何沒戴?


    但方知雨很開心,因為王妃今日戴的,是她最開初贈送的那套朱赤之色的首飾,端莊大氣,主母之風。


    祭祖剛畢,皇帝的賞賜官抵達。


    每年年節,不能離開封地的親王,都得遣人代替自己入京朝賀。


    同時,皇帝也會給遠在各地的親王和要臣分發賞賜。


    所賜之物不貴重,但卻意義特殊。


    今年,淮王得了一柄先帝折扇,世子得了一張先帝征戰時的寶弓。


    當然,也有值錢的,淮王府另得賞賜黃金萬兩,鹿肉、麅肉、成衣無數。


    女眷們的賞賜則來自於太後。


    太後賞太妃福壽餅,賞王妃玉如意一對,賞世子妃寶石頭麵一套。


    這一整套首飾,用了上百顆紅藍綠寶石嵌在其中。


    方知雨用指尖輕輕摳了摳——隨便摳一顆,都能做傳家寶!


    可這樣的賞賜,別有用心。


    因為太妃所得最上不得台麵,而世子妃所得才是恩賞。


    太妃臉色肉眼可見變得陰沉,方知雨卻扯著嘴角往宋筠身後躲。


    “你們皇家沒一個是省油的燈,大過年的都挑撥我跟太妃。”


    但不論如何,年後她都會和太妃有一場惡鬥,倒也不怕被挑撥了。


    午間,淮王家宴,宴請欽差和賞賜官。


    席間有琴音而無舞女,淮王直言王府沒有那些縣官富,還是少一些驕奢淫逸為好。


    夜色降臨,淮王一家守歲,欽差和賞賜官回到客棧。


    推開房門,卻已有美女在內,一問……竟是太妃體恤。


    淮王是不知道的,宋筠得了報,得知是許得益以太妃名義送去,也未聲張。


    火把隨風獵獵,一家子圍坐,在猜謎。


    方知雨兩手撐著下巴,聽得入神……宋筠決定不擾她的好心情,便也沒講這件事。


    “我知道我知道!”宋簡激動萬分,“是麻雀!”


    宋清溪捂嘴而笑:“對!給你一顆蜜餞。”


    誰都瞧出來,是宋清溪故意讓宋簡猜中的,都跟著開懷。


    方知雨喝了好些酒,小臉紅撲撲的。


    一歪頭,瞧見了宋筠,小臂輕輕撞他一下。


    “呀!誰家夫君這麽好看啊?”她壓低聲音,“真想親一口。”


    周圍一大家子都在,驚得宋筠眉眼慌亂。


    好在都沒注意這一頭,忙捏住那即將摸上他臉的小爪子,“不是不會醉嗎?怎麽講醉話?”


    方知雨咯咯笑:“醉了就不講話了。”


    她的確沒醉,就是有些暈乎乎,暈的不是酒,而是這氛圍。


    淮王和王妃挨著坐,看起來沒有半點隔閡。


    宋簡和宋清溪挨著坐,兄妹情深。


    莊姬和曹姬挨著坐,講著討巧的笑話,和樂融融。


    隻有太妃獨自坐在一角,還在她不能直視的範圍之外……挺好!


    想了想,她往宋筠懷裏擠過去,雙手一環將人圈住。


    她不要和他挨著坐,要擠著坐,比任何人都親近。


    宋筠平日裏撩撥慣了,可那也是私底下。


    當著家人的麵,立刻渾身僵直,小聲斥道:“都在呢,不成體統。”


    可那語氣分明雀躍。


    方知雨在他懷中笑:“體統您好!姓誰名甚,貴庚啊?”


    太妃的臉色逐漸青黑下去,這何止沒體統,簡直不把人放在眼底!


    但其實,不僅太妃……都聽見了,不過都假作沒聽見。


    就連宋簡都挺直了腰,直視前方,偶爾偷瞄。


    淮王有些不適應地輕咳幾聲,目光投向一旁的宋清溪。


    隻見她眉間藏著淡淡愁緒,笑著笑著不經意歎一口氣。


    兄嫂真好,可她……


    “清溪……”淮王道:“年節之後,我會重新考慮你的婚事。”


    宋清溪眼眸一亮:“父王可當真?切莫有戲言?”


    淮王心頭五味雜陳,怎的自己在女兒眼裏是個說話不算話的人?


    “自然。年節後就找個法子與他家退親。”


    淮王的考量很簡單,什麽官場利益,什麽門當戶對,什麽太傅門生……都比不上自家女兒是否安穩。


    太妃……瞧了兩眼,沒表態。


    突然歎道:“這席間沒有往年歡愉。”


    淮王一滯,掃眼看向左右。


    往年……王妃居北苑,世子在外蕩寇,莊姬和曹姬坐得遠,宋簡和宋清溪不苟言笑,就程氏領著宋策和宋湘淇逗太妃嘻嘻哈哈。


    講的都是不入流的道聽途說,沒多少意思,哪裏歡愉了?


    齊嬤嬤很有眼力,立刻上前,與太妃一唱一和,“是少了程夫人和二姑娘吧。”


    太妃扶額,“是啊,除夕夜這等合家歡的日子,我還有孫兒孫女在受苦,連口熱湯都喝不上。”


    太妃視線到不了的角落,方知雨翻白眼,宋筠也跟著來了一個。


    方知雨聽不得這種故意婉轉的話。


    宋筠卻心涼,他在外蕩寇,也有幾年沒回家守歲,太妃何時關心過他有沒有湯喝?


    王妃瞧見兩人擺在麵上的心緒,輕輕丟來一個責備眼神。


    雙雙即刻乖巧,用披風遮了臉,在後頭小聲嘀咕。


    而太妃,還在一聲聲歎,從昔年宮中受盡磨難,到差點死在南行途中,再到膝下沒有小娃兒承歡……


    淮王實在聽得難受,“傳令讓程氏母女暫解禁足,守歲之後再回去靜心。”


    王妃握著酒杯的指尖輕輕一頓……


    莊姬和曹姬互視一眼……


    披風遮擋之後,方知雨和宋筠同時翻起白眼,卻剛好彼此可見,不由將彼此逗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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