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更天,月朗風清。


    許得益的外宅早已沉寂。


    送給欽差的小妾也被討要了去,下午才來辭行,他也添了很多金銀細軟。


    這些女子,大部分都是太妃安插,但也都真切跟過他,也都身不由己。


    他一個過了今日就可能沒明日的人,把她們送走也許是最好的結局。


    忽然,燭火瘋狂扭曲,似有一陣風,但屋中門窗緊閉……


    “噌”一聲,大刀出鞘,隨著他手腕翻動,襲向後頭。


    但下一瞬,刀勢受阻,停在半空。


    竟是兩根手指夾住了刀背!


    而那刀後的人,被燭火照亮半邊臉……正是在九和縣縣丞金庫裏重傷他的人。


    “許副統領,別來無恙!”幹瘦的人一講話,凹陷的臉頰向內收縮,十分可怖。


    許得益知道不是對方對手,收刀卻不回鞘,問他,“淮王沒有下令搜找你們,卻不代表他不想找。你不想死就不該到處跑。”


    “嗬嗬嗬……”那人陰惻惻笑著,“許副統領怎麽這般態度?你忘了?你之所以沒死,是我給你喂了至寶丸。”


    許得益當然沒忘,隻是不想承認自己記得。


    因為麵前這人,喂他那顆藥丸前,在上頭啐了一口痰。


    根本沒將他當人看!


    他將刀拍到桌上,依舊沒有收回去,還放在自己觸手可及的位置。


    “我技不如人,你找我也沒用。”


    那人哈哈大笑:“我都沒講需要你做什麽?怎麽就沒用了?”


    許得益知道此刻隻能服軟。


    且不說他傷未痊愈能不能鬥過對方,就算能……一旦被淮王或世子知曉,根本無法解釋此人為何出現在自己外宅之中。


    他沉了沉心,坐下,“請坐。願聞其詳。”


    “這就對了嘛。”那人坐下,給自己倒了一杯茶,一點不擔憂地灌了下去。


    這才道:“你可以叫我瘦猴。”


    其人不足七尺高,身形瘦削,果然吻合。


    瘦猴見許得益不言語,笑了笑:“我是魁州知州府上的殺手,在九和縣隻為監視知縣和縣丞,所以早就知曉暗道,也偷拿過一些去賭。”


    許得益一聽,有些慌亂,對方不僅自報家門,還把主子都給報了出來,是要收買還是要滅口?


    但轉念,他又覺得自己沒那麽重要。


    “那日我從暗道進入縣丞金庫,並無明確目的,隻是發現世子妃躲在裏頭,想得點好處。”


    許得益一直無所謂的神情瞬間變得凝重,連殺意都差點掩蓋不住。


    瘦猴卻還沉浸在回憶中:“不愧是世子妃,長得就是比知州的小家碧玉好看。”


    緩了緩,他收回思緒。


    “淮王和欽差在九和縣那回,是我和我的人,想趁著他們防備鬆弛,盜走金庫裏的金銀。也不多,隻打算拿回知州和我們應有的那一份。”


    許得益眉頭一皺:“你們想走?”


    瘦猴淺笑:“畢竟東窗事發,無人敢與皇帝抗衡,隻能隱姓埋名遠走他鄉。”


    許得益盯住對方:“你來找我……不會想再盜一次吧?我可沒有看管之責,幫不了你!”


    “我們當然沒那麽傻!”瘦猴道:“世子可不是表麵看起來那般柔弱——他藏了兵!”


    許得益眸中神色頓變,沒料到對方將猜測講得如此直白。


    他也這麽想,但一直沒有證據。


    他知道鍾會和虞珩慎的存在,卻怎麽也找不到那些假意解散但隱藏下來的水師。


    不然,世子的把柄早在他手中,擺脫太妃也不在話下!


    瘦猴見他深思,又道:“我們這麽猜,皇帝也這麽猜,隻是沒抓到把柄而已。一旦我們去盜,就會落入世子早就備好的圈套。”


    他自嘲而笑:“我們倒是可以借著盜金引一引那些私兵,最終也不過兩敗俱傷,便宜了國庫。”


    許得益聽了這麽多,越來越不解,問道:“那你找我,到底如何?”


    “我需要一個路線圖。”瘦猴道:“金銀押送入京的路線圖,不止淮南,是所有。”


    許得益驚詫:“你想劫金!”


    瘦猴笑著坦誠:“最好能在鹿靈山附近動手,嫁禍給他們。”


    許得益默然,後道:“我倒希望你在淮南界之外動手。”


    瘦猴露出嘲色:“怎麽?你還想保淮南?”


    許得益:“淮南出事,我又如何獨善其身?”


    瘦猴就這樣瞧著他,瞧了很久,才道:“可以。”


    ***


    接下來幾日倒也平靜。


    各方都在等待,等待欽差回程,等待洪胥與欽差一同回。


    十三不怎麽吐了,翠妞更加賣力地走路了,四丫終於胖得明顯了,思荻的飯量終於增加了……


    宋瀟渝,頂著頭上帶血的白布巾上躥下跳。


    宋筠每每瞧見她,就氣得扶額長歎,末了拉住方知雨好一通溫存。


    “娘子,你可不能跟她一樣,現在這般就頂頂好。”


    方知雨暗笑不止。


    宋瀟渝就是另一個她,比她還渾數倍,比她更沒心沒肺,比她更無所畏懼。


    宋筠不止一次憂心忡忡地歎息:“是不是定國公家早有先例?祖上哪位女祖傳下來的?”


    方知雨每回都以吻安撫,這些話題不了了之。


    ***


    終於到了欽差動身這一日,淮王和世子親自相送。


    洪胥在後頭“哎喲喲”的,直不起背。


    他向世子行禮居然還被冷落,一時心頭不愉,將目光落在了禦醫身上。


    “聽聞世子傷勢大好,病體漸愈……如今禦醫歸京,再難替您診治,不如現在再請一脈?”


    所有人都因他這句話僵住。


    禦醫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香,還得了些小小好處,誰想在這一刻得罪世子?


    但洪胥就是憋了一口氣,走到宋筠麵前,看似卑躬屈膝,實則語氣強硬:“請世子容禦醫探脈!”


    宋筠眯起雙眸,語氣寒涼:“洪總管的傷不疼了?”


    洪胥一聽此言,頓覺傷口又再劇痛,但自以為能抓住淮王世子把柄,回去好好在皇帝麵前編排一下,又堅定了壞心。


    於是冷笑:“世子不敢?”


    宋筠也冷笑,隻是笑容裏夾雜了一絲狠厲,“有何不敢。”


    禦醫給世子探脈,自然不會當街進行,便請了宋筠到欽差的馬車上,拿出脈枕,細細摸脈。


    一個摸過,又換另一個。


    神色依舊和第一次那般充滿不可思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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