淮王和方知雨皆是一驚。


    “你……你知不知道她對你母妃做過不好的事?”淮王深覺此事難以啟齒,因為他在那事件中也不能獨善其身。


    宋筠垂頭,一副認錯的模樣:“兒子隱約知曉。”


    淮王繼而露出擔憂神色:“那你母妃可知吳姬還活著?”


    “兒子不敢相告。”


    淮王長長舒了一口氣,“此事務必對王妃隱瞞……可你們怎能不報於我?”


    宋筠忙稱惶恐,又匆匆認錯。


    程思珺本帶著一抹得色,可越聽越覺風向不對勁,淮王怎麽不惱他們暗藏吳姬,隻輕拿輕放?


    宋筠也察覺淮王並無責怪之意,回眸瞧了方知雨一眼,把功勞還給她,“收容吳姬另有隱情,但世子妃最初的目的是調查程側妃之死。”


    淮王聽聞此言,心頭猛地彈跳起來。


    他當年也不是沒有懷疑過,但那時的流言蜚語都指向王妃,令他不敢深究,隻能壓製下去。


    如今看來……世子和世子妃敢查,就是斷定與王妃無關?


    “徹查”二字在他心底逐漸冒頭。


    方知雨並不知曉淮王猶豫不決,所有注意力都在程思珺身上。


    恨恨瞪了她一眼,喝問:“你不高興?你心心念念的堂姐另有死因,如今有機會徹查,還愁眉苦臉做什麽?”


    淮王扯了扯唇角,覺得這話也是在罵他。


    程思珺忙平展了皺起的眉頭,“妾深覺愧疚,錯怪了世子妃。”


    “哼!”方知雨以冷笑回應。


    宋筠在旁煽風點火,淮王猶豫是否明令徹查,錢刀卻突然閃現在夜色之中。


    “淮王,世子,世子妃……吳姬中毒。”


    方知雨雙眸一瞪,看向程思珺。


    天下不會有如此巧合的事,前一瞬程思珺才提及,後一瞬吳姬就中了毒?


    可程思珺又成了柔柔弱弱淒淒慘慘的模樣,在淮王麵前裝得毫不知情。


    就算心頭再有氣惱,就算剛剛才被倒打一耙,方知雨還是立刻放下這一頭,轉身奔向北苑。


    吳姬於她並沒有那般重要,畢竟沒有過任何相交。


    但吳姬和天下所有女子一樣平等,雖有錯,卻不至於遭受這般磨難。


    她想幫一幫,哪怕隻是微末之力。


    方知雨一走,宋筠也忙慌行禮退走,匆匆跟去。


    淮王心中焦躁,蔑了程思珺一眼,“回去閉門思過,再敢掀風起浪,我必不會留情!”


    言罷抽腳離開。


    解語塢終於安靜下來。


    俯身痛哭的程思珺漸漸平息,起身拍了拍裙擺,瞧了眼血色不減的院子,哼著小曲兒優哉遊哉回修竹居去了。


    正在善後的小廝們呆滯地朝那背影瞧去,其中一個膽小之人,還狠狠打了個冷顫。


    ***


    淮王匆匆趕到北苑,尚在大門外,就聽得裏頭傳出一陣慘烈的呼喊聲。


    北苑自那場火後已被閑置,就算重新修繕,也不過盡量恢複成原狀的六七成,此刻看起來蕭索單薄,早已不複曾經的模樣。


    一個丫鬟匆匆出得主屋,神情焦灼,衣擺上全是血。


    她不認得淮王和世子,隻一眼瞧見了世子妃,匆忙間忘了行禮,“世子妃,吳姬中毒,提前臨產,情況有些危急。”


    “盡爾等所能!”方知雨語氣平淡,卻壓不住眼底的戰栗,“務必保母親平安。”


    那丫鬟匆匆應了,奔到廚房抬了熱水,又返回屋中。


    方知雨讓杏兒等人陪同宋瀟渝回去療傷,沒有帶任何丫鬟,隻得讓作為內監的石頭幫著燒水送水。


    東淩則在淮王示意下回王府請府醫。


    隻是一去久久不回,大概同府醫一起,被太妃給拖住了。


    吳姬的哭喊聲依舊淒厲,遲遲不能平定。


    方知雨焦躁地來回踱步,懷裏一直抱著丹書鐵券也沒覺得沉。


    好一陣後,她突然對虛空道:“勞煩暗衛走一趟世子府,把思荻帶過來,要快!”


    宋筠一瞬便懂她的打算,瞥了眼神思空蕩的淮王,沒有阻止。


    他將小家夥拉到旁側,接過了沉沉的鐵塊,分擔了她心頭的壓力。


    四更雞叫,十三陪著思荻趕到,兩人皆有不同程度的小傷,此刻都一臉茫然。


    五更天明,嬰兒啼哭響徹北苑,穩婆抱著一個尚未完全擦幹淨的小娃娃出來,“是個千金!”


    方知雨心頭的那塊石頭倏然落地。


    但丫鬟卻臉色沉重的出來,“世子妃,吳姬想見您。”


    方知雨一愣,瞥了瞥思荻,“就我一人?”


    丫鬟點點頭,再無其他話。


    宋筠與她對視一眼,示意心安。


    她深吸一口氣,推門而入。


    裏頭充斥著血腥氣,夾雜著古怪的味道,片刻散不開。


    吳姬躺在床榻上,蓋著厚厚的被褥,卻還是遮不住身下的鮮紅。


    清瘦的人聽見響動偏了偏頭,努力露出個笑容:“您是……世子妃?”


    方知雨欲上前,吳姬卻輕輕搖頭,“妾汙穢不堪,請世子妃止步。”


    方知雨腳步一頓,不知如何是好。


    剛剛產下一女的女子,居然自認汙穢?


    世人果然對女子苛刻,苛刻到了女子都認為自己低賤的地步。


    轉瞬,方知雨心生蕩漾,問道:“你記得我?”


    之前吳姬神思淩亂,除了將宋清溪認作程側妃,其餘人全都分辨不清。


    現如今居然能認出她!


    吳姬搖搖頭,這一回的動作有些吃力。


    但她還是努力在笑:“好像知道,又好像不知道。適才聽穩婆講,世子妃對我關顧有加,便想見一見您。”


    大抵是老天開眼,讓她清醒了過來。


    吳姬盯著方知雨看了幾眼,突然輕聲歎道:“我好像記得這幾年的遭遇,也好像知道自己腦子出了問題……可能是回光返照?”


    方知雨喉頭發疼,沒有回答。


    “謝世子妃相助之恩,妾無法起身行禮,請多擔待。”


    吳姬轉正頭,盯住帳頂,道:“若您有任何想知道的,也請盡快詢問,我怕這回光返照堅持不了多久。”


    方知雨雖然心疼吳姬,卻也知道此刻不問恐會失去時機。


    真相若掩埋,吳姬這些年所受的苦,思荻所所受的苦……又算什麽?


    她定了定神,道:“可否告知,你因何被太妃送到小淨庵。”


    “啊……這件事啊……”吳姬淡淡道:“有些久遠了,可又好像近在昨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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