瘦管事解釋道:“這是太妃的要求。老天爺發慈悲的那一年,會稍稍寬裕,可遇到去年那種天災頻繁的年景,就連這三千兩都得東拚西湊了。”


    方知雨點頭,表示此事已明了,便問道:“為何程家給我們的價比旁的茶莊要少三成?”


    “這……”瘦掌櫃遲疑了下,“四年前,我二人接手茶莊時,便已經如此了。我們也問過太妃身側的管事嬤嬤,回話是:一切都聽程家茶坊的。”


    方知雨聽聞“程家茶坊”四字,不由微微一哂。


    長久以來,她都以為自己要對付的隻有程思珺和尹姨娘,如今看來,她要麵對的是整個程家!


    淮王乃皇親,是為強龍,程家是富商,當作地頭蛇。


    俗語講“強龍鬥不過地頭蛇”,可淮王入主淮南十餘年,是真的鬥不過還是沒有鬥?


    如果僅僅是淮王愚孝對太妃過於放任,王妃那日為何親至提醒?抵臨氿州這幾日,各家拜會的人又為何旁敲側擊?


    方知雨審時度勢,沒有表露出太大情緒,畢竟自己的心跡不能道於外人聽。


    她瞧著一胖一瘦兩位管事,問道:“我已拋磚引玉,你們可有想起什麽?”


    胖管事愣了一下:“任何事都可以講嗎?”


    方知雨笑笑:“自然。”


    兩人似乎早就憋了很多事在心頭,此刻得了準許,你一句我一句絮叨起來。


    雖然他們想到哪講到哪,順序有些雜亂,方知雨還是從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。


    氿州共六縣,十三個莊子分布在其中的洛潁縣、葦河縣、泗溶縣和湖縣。


    其中,洛潁縣山地較多,馬場、牧場、獵場和茶莊都在此;湖縣水源充足,有魚莊、兩個果園,以及閑置莊子;其餘皆田莊,泗溶縣有兩處,葦河縣有三處。


    湖縣號稱有湖百餘,魚莊就占據其中較大的鷺棲湖,養刀魚、鯽魚,歲貢數千尾;也養鯉魚、河豚,既供淮王府,也售往鄉紳富家。


    除此之外,魚莊還會高價收取漁民打漁所得的海錯,轉賣獲利。


    是以,魚莊是所有莊子中最富有,且接觸官貴人家最多的一處,三位管事也因此鼻孔朝天,不將其他人放在眼中。


    前幾年,魚莊大管事看上了牧場一位小管事的女兒,想收為小妾,帶了金銀前去耀武揚威,被追打得臉麵全無,從此結了仇。


    牧場養馬,馬場訓戰馬,獵場則從中挑選良駒供淮王打獵取樂,因距離近,又是一條繩上的,九個管事關係都不錯,便與魚莊相看兩厭。


    若非此番世子妃親至氿州,隻怕會老死不相往來。


    二人還提到了那個閑置莊子。


    這莊子以前也是個果園,鬧出人命之後,就逐漸荒蕪了,隻是事情發生在他們接掌茶莊之前,對此也一知半解。


    方知雨不為難,直言自己好奇茶莊與其他莊子的關係。


    胖管事嗬嗬傻笑:“世子妃,咱們窮啊,誰瞧得上!每年摳出一些好茶送給人家,也不一定得好臉色呢。”


    瘦管事卻道:“不過今日之前,也沒什麽大過節。”


    言外之意,今日之後,投誠於世子妃,就算真正結下梁子了!


    方知雨笑笑:“風水輪流轉,昔日太妃做主,你們隻能低價售茶,今後我做主,雖不能讓你們富比魚莊,倒也不至於再捉襟見肘。”


    “當然,所有的前提是……”她收起笑顏,麵色異常肅穆:“忠心於淮王。”


    她說的是忠於淮王而非世子妃。


    他們勢微,平日又沒得什麽油水,也就沒有太多不可舍——輕易便可拉攏。


    兩人也非蠢笨之人,立刻便懂:忠於淮王,就必須聽從於世子妃的命令。


    於是連連應承。


    方知雨道:“隻是你二人終究做了假賬,貪墨了銀兩,該有懲處。”


    兩人戰戰兢兢起身,恭敬認錯。


    方知雨對他們的態度十分滿意,“念在你二人忠心不改,就罰你們補齊所墨之銀吧。何日補齊,何日可得自由身。”


    兩人呆了一瞬,再抬頭時,都是滿臉不可置信。


    那兩百多兩銀子,還十年還是二十年,不都可以操作?


    若一輩子還不清,不就等同於一輩子都能在茶莊做事?


    這是懲處?這分明是給兩人一句承諾:忠心便能永遠替淮王府效力!


    雖然隻是小小茶莊的管事,那也比普通百姓強不少!


    方知雨端起已經涼了的茶,湊到嘴邊卻沒喝。


    杏兒懂了她的意思,忙對兩人道:“二位竟然已經表明忠心,便是自己人,請移步用飯。”


    不提還好,一提吃飯,兩人腹間傳來一陣“咕嚕”聲,忙謝恩而出。


    客棧已經奉命在樓下雅間安排了兩桌美食,柔香撲鼻,熱氣騰騰。


    兩人一見,按捺不住,狼吞虎咽起來,令外頭眾人又羨慕又恨之入骨。


    羨慕他們終於吃上了飯,卻恨他們這麽快就投誠於世子妃,將剩餘的人架在為難之處。


    但,誰都不敢當眾發作,隻對世子妃接下來如何出招感到惶恐。


    此後,方知雨按上交賬冊的順序,見了兩處葦河縣田莊的小管事。


    他們的賬本雖有塗抹,也有疏漏,但總體問題不大。


    而且從紙張和墨跡來看,的確是逐日記錄,而非刻意編撰。


    再加上虞珩慎提前派出的人調查過,田莊與程家並無關聯,方知雨便不想為難。


    隻問道:“聽聞葦河縣去歲遭災嚴重?”


    其中一個管事回:“稟世子妃,去年年景實在不好,遇見了數十年難得一遇的颶風,也遭遇了數年未見的蝗災。賃戶交不起糧,都寫下了來年補交的契書。”


    另一個管事道:“這不隻是淮王府的田莊,葦河縣所有田地的收成都不好。我們這兩處莊子尚可,離海最近的那一處幾乎顆粒無收,好多人都吃不起飯了。”


    方知雨眉頭一挑,“大河鄉?”


    “在藍壩鄉!比大河鄉更靠東。那兩位管事如今焦頭爛額,別說賬冊,就連住的屋子都吹散了,隻能拖家帶口住在茅草屋,還飽一頓饑一頓的。”


    方知雨皺眉點頭,表示知曉,轉而問道:“適才所提契書,具體是什麽?”


    那人解釋道:“賃戶每年上繳五成糧作租,可去歲收成不好,大家都交不起,隻好寫下新契書:自今年起,每年上繳六成,足足交夠五年才能還清。”


    “六成?”方知雨皺了眉:“這麽多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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