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說:“樹欲靜而風不止,你身在帝王之家,哪裏容易求得清靜?得道高僧介都是因為堪破紅塵,才甘於苦修的。”


    “說得甚好。我們凡夫俗子,在紅塵中沉淪。


    勘不破,才與萬事萬物糾纏。


    不過,做不到一了百了,但在成長之路上,也可有些許所得。”


    “你有何所得?小女子願意洗耳恭聽。”話題由他提起,卻正好說到我的心上,便來了興致。


    沒想到,他當了真,細細說來。


    “南國的國富民安在於先王的廣施仁政。


    所謂廣,不過是兼顧大多數人的利益。


    讓南國境內,國有寧、民有食、將有兵、兵有餉。


    但我想來,隻求安不夠,還得求強,所以將來會著力於此。


    我要我南國少有學、老有依、兵有技、將有謀、少覬覦、多盟友。


    隻有如此,國富民強,才不至於懷璧有罪。”


    果然是個好君王,此理說得甚是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“國富民強好。富庶之地若沒有能力自保,反易招致他人覬覦。”


    我一麵說著讚同的話,一麵反問他:“隻是,打仗的多數是兵士,封官晉爵的卻是為數不多的將軍,如何算得上是兼顧了大多數人的利益?”


    他一惱,反認真解析。


    “嫣然,你的角度刁鑽。


    這事,聽上去挺不落忍,但在俗世中,還非得如此才好。


    無論是一族還是一國,往往都隻能做到讓少數人成為榜樣,兼顧大多數人的利益。


    通過榜樣的影響和帶動,讓大多數人有樣學樣,清楚如果努力,就有機會讓自己和家人過得更好。


    當然,也讓努力了仍然普通之人,就算是此後安於現狀,也能安然養家糊口。”


    說話間,他兩眼放光,比平日裏的周子言多了激昂。


    “平衡少數人和大多數人的利益,正是帝王之道,哪一方失衡,都會,於國於家有礙,所以,這些年我一直致力於打破門第、血統、階層,讓更多的人也有機會成為少數人。”


    這才是周子言平常的樣子吧?


    真帥!


    .


    “不說這些了,我給你撫琴吧。你可有喜歡的曲子?我彈給你聽。”


    他彈什麽都好聽,反正我又聽不懂。


    我睜大著眼睛連連點頭。


    理了理衣裳,他正襟危坐,一麵撫琴一麵吟唱。


    “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。


    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


    參差荇菜,左右流之。


    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。


    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


    優哉遊哉,輾轉反側。


    參差荇菜,左右采之。


    窈窕淑女,琴瑟友之。


    參差荇菜,左右芼之。


    窈窕淑女,鍾鼓樂之。”


    他的眼眸清亮,他的聲音清亮,他的人也是清亮的,不由得又叫人臉紅心跳起來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十日之後的一個下午,趁著太陽不烈,我在院子裏舞劍。


    回頭隻見子言帶著一位從未見過的陌生人走了進來。


    來人身著一藏青色圓領朝服,麵容清秀,舉止文雅,一看就是南國的文官。


    我心下好奇,卻未表露,待子言為我介紹:“這是許大人,督察司司長,負責偵審此次刺殺。”


    我心裏咯噔一下。


    看來,今日就要知道刺殺的真相了?


    平靜了多日的心緒,在這一刻,有了起伏。


    我卻不動聲色,按製還禮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待安穩坐好,許大人調整好語氣,一一說來。


    “臣偵審此次刺殺,目前已水落石出,獲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。


    幽澤為此謀劃了數月,因嫣然姑娘的出現做了調整。


    那日提醒你們向西麵逃亡的,是世子殿下侍衛隊的副將楊明,他新納的小妾正是幽澤潛伏多年的暗探。”


    果真是有內應,怪不得能對我們的行蹤了如指掌。


    我點點頭,沒有說話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許大人略微遲疑,他問:“姑娘可是有話要問?”


    沒想到,此人如此精明,能一眼看清我的疑慮。


    我開了口:“我一直疑心他們有內應,隻怕未能查明,如今看來,是我多慮了。李大人請繼續。”


    子言吃驚不已,十分自責,“嫣然,你若早有懷疑,為何不說?”


    不等我回答,他倒自己想明白了。


    他自語道:“也是,你知我一定會抽絲剝繭,讓真相浮出水麵。”


    見我點頭,他十分自得,用茶杯碰了一下我的茶杯。


    倒讓一旁的許大人愣在當場,有點不知所措。


    子言忙放下茶杯,不好意思說:“許卿繼續。”


    .


    “幽澤原來的刺殺計劃僅是針對世子殿下,逼武親王公開站隊支持……退位的前太子……是……是罪人周子青。”許大人竟有些結巴起來,站起身來就要下跪。


    子言微微伸出右手,輕輕搖了搖,表示自己並不在意,“無妨。許卿坐下說。”


    許大人調整好情緒,繼續說道。


    “之後,幽澤的三皇子錦官城來,為幽澤太子向陛下提親,被我朝婉拒。


    他心生歹意,知道殿下邀約了姑娘,決定利用姑娘和殿下同行之際進行刺殺。


    他賭姑娘功夫雖然好,卻不一定非得為殿下搏命。


    隻要姑娘心存一念之私,刺殺一旦成功,便能一石數鳥。”


    是啊,這計劃聽上去鋌而走險,但若是功成,便有奇效。


    幽澤的三皇子,當真不是一般人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見我走神,許大人停住話頭。


    我歉意地笑了笑,示意他繼續。


    “為了讓姑娘放心,三皇子還特地提前離開南國,臨走,特意在河洛驛館周圍增加了眼線。”


    是了,既要有動靜,讓我不放心驛館,不敢多帶人手。


    也不能動靜太大,讓我放棄了與子言同行。


    許大人的聲音有了起伏,“正如姑娘和殿下猜測的,若姑娘肯獨活,就放姑娘走;若姑娘不肯走,便不惜代價拖住姑娘。一旦刺殺計劃成功,無論姑娘是生是死,都可以大做文章。”


    是了,若是我逃了,很難自圓其說。


    若是我不逃,我活著而子言有了意外,同樣脫不了幹係。


    若是我們都出了意外,那楊明大可以說是我殺了子言之後為他所殺。


    如此一來,可以另立新世子、打壓娘娘母族、令南國向河洛複仇、讓幽澤與南國結盟。


    想想實在後怕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我有些坐立不安。


    子言示意許大人稍等,為我的茶杯續了水,推到我手側。


    端起茶杯,我一飲而盡。


    一兩個呼吸之後,方平複了心緒,懸起心繼續靜聽許大人說來。


    “十五日前,楊明將殿下要與姑娘同去瓦屋山巡視的消息泄露。


    幽澤火速召集了專為刺殺而備的近百名死士,以清山排障名義先行進山。


    所有的計劃都很完美。


    隻是,他們沒有料到其間出現了兩個變數。


    一個變數是姑娘,不肯獨自偷生還舍命相護。


    另一個變數則是我朝的武親王。


    他雖主與幽澤結盟,終未動殺殿下之心。


    此次幽澤動手前,三皇子暗示他‘早做打算’。


    他深感不安,得知殿下瓦屋山之行後,思慮再三,派了自己的一隊親兵,也隨後到了瓦屋山。


    因為有提前預警,他們最先發現有異,最快參與救援。”


    .


    聽完許大人的話,不知為何,我長鬆了口氣,放下心來。


    “武親王在刺殺消息傳回錦官城當日連夜進宮請罪,說皆因自己有與幽澤結盟之意,引來王儲殺身之禍,自請死罪。並再三表示自己從無與罪人周子青結盟之心。”


    說完,許大人轉頭看向子言,得到他的首肯,方又說道。


    “殿下和我今日在查清真相之後,已聯名上表,陳明事實經過。


    同時向陛下稟明,武親王因不能確認幽澤是否有行動、有何行動,不敢輕易向陛下和殿下直接示警,好在沒有釀成不可挽回之過。


    為此,殿下單獨請奏,免武親王罪。


    想來,武親王應無性命之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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