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僵住的笑容總算放鬆下來,不再遲疑,起身恭喜母後。


    但這一次,我的恭喜聽上去是那麽的敷衍。


    因為,我實在是難受多過開心了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回府的一路,子言一直與我十指緊扣。


    我還笑著,但笑得十分勉強。


    子言試圖解釋自己為什麽沒告訴我子玉懷孕,我卻不在意。


    哪還有別的原因,他不過是不願意我不開心罷了。


    他的好意我心領了,隻是,我卻不能無動於衷。


    人人都在懷孕,隻有我,毫無動靜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生養一個小孩,那麽容易的事,我就是做不到。


    該想的法子都想了,卻毫無成效。


    問題,到底出在哪兒啦 ?


    我咬緊了牙,握緊了拳,子言身子一顫,一聲呻吟。


    原來,剛剛的一失神,一用力,把他弄疼了。


    歉意地將他的手拉過來,放至我溫熱的小腹。


    “子言,對不起。”我說。


    “嫣然,你沒有對不起我。”子言說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自從喜妹懷孕以來,那一次玩笑之後,子言再未提及懷孕,母後也不曾提及。


    他們未必沒想過,卻都沒說出來,不過是給我幾分顏麵罷了。


    這顏麵還能管用多久呢?


    我不知道。


    明明不敢深想,腦子裏卻經常一團亂麻,不由自主地開始胡思亂想。


    常常是人坐在世子府裏,魂卻在九霄雲外,所以,她們說了什麽我總是不知。


    隻有子言回府,我才是清醒的。


    不過,也常癡癡地看著他。


    時間一長,人人都看出我的不對勁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南國的秋天格外多雨。


    夜裏滴滴答答,惹人心煩。


    白日裏細水長流,令人生厭。


    給爹娘的信更短了,有時才叫人送出去沒多久,又十萬火急地再送出一封。


    新的一封裏,說著同樣的話,同樣的事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我不再喜歡待客。


    偶爾修玥邀約,我也婉拒。


    修玥好性子,從不往心裏去。


    她的心無芥蒂和我是世子妃無關。


    在她的心裏,我如同姐妹。


    隔三岔五,她會派人送來各式糕點,精致地令人難以下嘴。


    知道她的用心,精神好的那日,也會寫張小條,叫青妹專程給她送去,隻說,她送來的芋兒糕總是比別處的好吃,請她再找了送來。


    她知我意,我領她情。


    二人,對此樂此不疲,倒是這百無聊賴的日子裏,不可多得的小樂子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一有空,我便列出所在屋子的物件清單。


    但凡有疑的,就叫人拿走。


    屋子裏的東西越來越少,少到有一天,子言勸說:“嫣然,不如我們還是到雲間去住一段時間吧。


    “好啊。”我打起精神回應他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在雲間,我們的肌膚之親又有久違的愉悅,魚水之歡成了一天裏最叫人期盼的事。


    我迷戀子言的身子。


    他烏黑順滑的頭發,輪廓分明的臉頰,光亮細膩的肌膚,吹氣如蘭的呼吸,溫柔磁性的聲音......一切的一切,在我眼裏,都散發出迷人的光芒,讓我情不自禁。


    每當我雙眼迷離地注視著他,他都會扔下書簡,迫不及待地和我親近。


    兩個人,如同一個人,在有月光的夜裏,在有燭光的夜裏,在不同的花香裏,在不同的體香裏,製造出一次又一次的熱烈。


    我沒問過子言,他也喜歡我的身子嗎?


    但不用問,我也有了答案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隻是,夜裏的溫馨無法驅散白日的慌亂。


    我變成了兩個人,一個是我喜歡的自己,一個是我討厭的自己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去雲間的侍女都是我從河洛帶到南國的。


    剛進世子府的時候,我曾經很認真地對她們說:“謝謝你們為了我背井離鄉。到了這裏,這裏就是我們的家,我希望你們和府裏原來的人能夠不分彼此。”


    如今,我卻率先分了彼此。


    不僅如此,我還令青陽不得攜帶世子府的任何東西,一應需要,全都重新置辦。


    青陽和師娘一手操辦了全部采買。


    白日裏能做的事情照舊不多,我卻覺得格外辛苦。


    我不停地回憶自己吃過的喝過的用過的東西,花更多的時間翻閱醫書,詢問師娘,和審視眾人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後麵這件事,最令我頭疼。


    從前,我觀察他們,不過是為了好玩。


    當下,我觀察他們,卻是為了找出是誰想害我。


    活在孤獨和恐懼之中,是一件很可怕的事。


    如果沒有夜裏的歡愉,我都不知道會有怎樣的頹然。


    但是,有過夜裏的歡愉之後,就更盼著有一個美好的結果。


    而這個結果,卻總是遙遠地夠不著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師娘將一切看在眼裏。


    她從不輕易在我麵前提起我寒涼,偶爾我著急了,她還勸我寬心。


    有一次,到底沒忍住,她自言自語:“奇怪了,不應該啊,世子府和雲間並無相同之處,你的寒涼卻有增無減。該用的調理藥也增加了劑量,以你的體質和現下的調息說不過去呀。”


    我心慌不已。


    如果我本就如此,和我住在哪裏無關,也沒人暗算於我,這可如何是好?


    我試探地問師娘:“會不會我天生體寒,不宜受孕?”


    師娘斷然否決,“你從小在我身邊長大,若是體寒,我如何不知?”


    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。


    不是我的原因,這件事會不會就沒有想象的那麽嚴重?


    但是,誰會介意是不是我的原因呢?


    人們,看的,不都是一個結果嗎?


    我想不在乎,卻做不到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宮裏開始陸續傳出我身體有異,不宜受孕的流言。


    而流言一經傳出,便鋪天蓋地。


    無論我走到哪,都能隱隱約約聽到人們的議論。


    就算他們沒有議論我,我也見不得有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。


    我討厭這個看什麽都不順眼的自己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我去雲間的時候更多了,沉默的時候也多了。


    我不再輕易參加各種聚會,就是母後的宴席,我也常借故不去。


    我多麽渴望自己能有一個子言的孩子。


    有著和他一樣的血脈,長著和他一樣的麵孔,卻可以在我的護佑和陪伴下長大。


    那個小小孩,一定能夠讓我看到子言的過去。


    那些我從不曾參與過的時光,那些我來不及撫慰的歲月,都會有我和一個血肉相連的他,共同來彌補。


    而且最重要的是,我和子言會給他很多很多的愛,讓他不再孤獨也不用害怕。


    渴望有多麽強烈,失望和悲傷就有多麽刺痛。


    我一蹶不振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從前,每個月總有兩三次去母後宮裏請安,如今彼此都有了忌諱,托病不往的時候多了。


    但一個月不去,兩個月也不用去嗎?


    從前,去宮裏請安的時候都是舒心的,如同見到自己的母親一般,聽她嘮叨,得她憐愛,從她那裏聽到子言兒時的許多趣事糗事,回來再調侃子言。


    如今,心裏卻時時提防著她聊起子玉的孩子或者宮裏其他妃嬪的孩子,自己不得不勉為其難地尷尬應對。


    想著又有兩個月都不曾進宮請安了,子言每次獨自前往之前那期盼的眼神,心裏縱使百般不願,也不得不打起精神,一番梳妝打扮之後,隨著子言,進了宮門。


    行禮、賜座、寒暄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母後輕笑著問:“嫣然近來身子可有見好?”


    “謝母後惦記。兒臣的身子好了不少。”


    母後略收斂了笑意,沉聲說道。


    “言兒,你和嫣然還是常居世子府的好。


    儲君總在民間,到底不夠安全,雲間那樣的地方偶爾去去就好。


    不是母後想約束你們,朝臣中已經有人上本,說世子過於貪戀紅塵,於政事無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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