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來,我甚至在夜裏獨自醒來,披衣跑到師父的小院。


    希望看到忽然亮起的燈火。


    或者忽然聽到他倆說話的聲音。


    無一次如願。


    他們想我了嗎?


    我想他們了,想得哭不出來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離開錦官城的每一天,我收到的每一條消息都讓我失望和害怕。


    他們好好地路過一個又一個的小鎮,眼看就要回到劍門關了,卻不知為何要在龍泉忽然轉道?


    雷子安慰我:“沒有不好的消息就是好消息。”


    是啊,在失望和害怕之時至少懷抱一線希望。


    眼下,在永寧,我忽然覺得自己要靠近一直以來一無所知的真相了,但我也忽然有了更濃更深的恐懼和不安。


    身體不由自主地抖動,一時,竟挪不動手腳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無數塊碎片,就要拚出一幅完整的畫麵來。


    時間、地點、事件,快要一一對應。


    如果……如果師尊二人……


    我要如何麵對?


    腦子一片空白,眼裏盡是茫然。


    雷子覺出我異樣,輕聲喚:“小姐?嫣然?”


    我怔怔發愣,半天才回過神來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回到漁船上商議,在壞消息沒有確定之前,先兵分三路。


    雷子一麵親與其聯絡漁家出行,一麵派人調查確認此二人身份。


    我則在白日查探此地官衙,準備夜訪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永寧縱然是個小鎮,但因水陸交通便利,倒比普通的縣郡還繁華熱鬧。


    向南沿江而上,十餘日可達河洛的惠州。


    向西三五日,越山可達南國的劍門關。


    向東穿過幽澤,可往九州的武夷山、東越的西嶺山。


    向東走十餘日,可達幽澤的都城。


    各國各地商賈雲集此處,地方官吏自是比窮州窮郡不同。


    官衙位於小鎮中心之位,富麗堂皇。


    就是一個小小的裏正也三妻四妾,住的院子竟也雕梁畫棟。


    也是,天高皇帝遠,此處雖是小鎮,卻算肥差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估計無人敢得罪這裏的官老爺,其院落守衛稀鬆平常,不過是些尋常家丁。


    白日已來探明情況,一過三更,囑咐兩個禁衛在外等候,雷子和我二人蒙了麵紗,趁黑躍上二樓。


    拔了門閂,撩了蚊帳,雷子擊暈小妾,將刀架在裏正脖頸,我點亮燭火。


    雷子壓低了聲音,“別瞎叫喚。我們不要你命,隻問事,如實回答就好。”


    “好漢……好漢請問。”裏正一看僅有我二人,雖刀架脖子,汗如雨下,仍強作鎮靜。


    “寧水幫船家失蹤內情,但妨一字有假,定要爾命。”


    .


    裏正到底見過世麵,情知今日躲不過去,性命要緊,忙不迭地說:“下官不敢。”


    他抬手想擦流到眼裏的汗水,卻碰到了刀口,疼得剛要叫出聲,卻又強忍著。


    我示意雷子放下大刀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裏正不敢去擦手上鮮血,隻用手按住傷口。


    “寧水幫……我想想,寧水幫,他們是本地的小幫派,隻要孝敬到位,下官一向不去管它。


    兩個月前,不對不對,兩個半月前,忽然有人來報失蹤。


    人倒是屬於我這裏管轄,但他們一向走的都是近路,水急道窄,知道的人很少。


    加之,加之……”


    他忍不住又抬手去擦額頭汗水。


    “我所轄水域監管並無失蹤船隻蹤跡,若要再往……再往前麵去查,一是那要水路十分凶險,一向沒有人願意前往。


    二則,那裏實在不屬於我管轄。


    下官並不曾因此草菅人命,也曾鄭重函告臨鎮的裏正。


    不過,臨鎮的裏正也推托說,他們那裏並無船隻和人口失蹤。”


    我冷冷地問他:“你所轄區域,幾十個百姓忽然不見,生不見人,死不見屍,你卻說自己未曾草菅人命?狗官,百姓的性命就不是命了?”


    “是下官……下官失職,好漢俠饒命,下官定然徹查此事,給好漢……給百姓一個交代。”


    “監裏可是還關押著報案的漁屬?”我瞪大眼睛,厲聲問道。


    “下官不知,定是屬下所為。好漢放心,下官馬上安排放人。”


    “我且問你,在寧水幫失蹤之前,可還有……有何異常?”


    “不知大俠指的異常是……?”他額頭的汗水大顆大顆往下滑落,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我和雷子正一心等他回話,猛然間想起他剛才說過的時間。


    兩個半月前。既是無關緊要,如何記得這般清楚?


    頭皮一緊,本能地向他一瞥,隻見他眼裏驟然閃過一抹狡詐。


    情知不好,忙叫:“不好,雷子快退。”


    已然來不及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那裏正驚慌已散,臉上露出幾分詭異,說話的口氣也多了陰狠。


    “說了半日,你二人累是不累?”


    眼前的他左右搖晃,麵目猙獰。


    雷子強撐著,一掌擊出,直奔裏正的麵門。


    奈何眼花,一掌擊偏。


    待要再次向前,那裏正將身旁小妾向外一推,側身翻了出去。


    人一落地,便一溜煙竄出了房門。


    “有毒。雷子,別追。捂住口鼻,不要說話。”


    .


    我頭暈目眩,眼看著雷子搖搖欲墜。


    咬了舌尖,一股腥甜之後,一個寒顫,腦子總算多了些許清醒。


    快速查看四周,情知是那燭火古怪,忙起手滅了燭火,強撐著奔至雷子身旁。


    扶了他蹲行至窗前,用劍挑開窗扣。


    幾支飛箭魚貫而入,箭頭上帶了燃燒的火油。


    不過片刻,室內濃煙漸起,無法呼吸。


    刻不容緩,得離了此地,再想對策。


    試過幾扇窗戶,皆在開窗的第一時間便有飛箭射入。


    敵人有備而來,竟然想用火困死我們。


    不過是一次打探,便值得如此大動幹戈?


    看來,我們找對了方向。


    不敢細想,得先解了雷子的毒再說。


    我摸出藥瓶,倒了幾粒丹藥,遞給雷子。


    “你呢?”雷子不肯服藥,捂了嘴反問。


    我捏了鼻子說:“我還好。放心吧,許是最近服了不少解毒之藥。”


    .


    我沒有告訴雷子的是,自己早已身中苗疆的寒涼之毒。


    也許,這毒厲害,加之師娘又多次為我解毒,倒令今日此毒對我影響不大,隻在極短的時間內有過刹那的迷糊。


    反觀雷子,在強撐著擊出那一掌之後,中毒的狀態明顯加重了。


    多虧有了阮前輩的饋贈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裏正既知我們今晚要來,白日遇見的兩個商販即便是真,也有受人指使之嫌。


    下得好餌。


    同來的兩個禁衛到這時仍沒有聲響,想來不容樂觀。


    今晚,少不得要讓釣魚之人折了本錢,才算有了找補。


    更重要的是,須得找到那裏正,弄清楚何人設局。


    設局之人,許是與師父失蹤有關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大開殺戒是一種方式,擒拿賊首是另一種方式。


    我們人少,原處於劣勢,但正因人少,我們的顧慮也少。


    屋內火起,但窗戶大開,隻要短時間內人能衝出去便無大礙。


    雷子知我心意,也不多話,當下閉了口鼻,調了氣息。


    不過半晌,藥丸中的冰片便迅速發揮作用。


    雷子向我點了點頭。


    知他已無大礙,我二人立即各執一物,破窗扔出,迅疾又各自扔出一物破瓦扔出。


    飛箭密如細針而至。


    兩三次之後,我與雷子隨同手中之物同時躍出房頂。


    不等飛箭撲至眼前,早將手中的燃燒的飛箭亂擲向人群。


    趁有人中箭,火起慌亂,我們各自隱身於圍牆站定。


    待驚呼聲傳來,確定了那裏正的位置,方同時從兩側徑直撲向裏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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