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哥哥,你先休息一會兒,我讓廚房再做些熱食。隻怕子言和雷子都還餓著,一會兒,你們一起都將就著再吃一點。”


    .


    走進院子,看著漆黑的夜空,想起青州城滿天的繁星,想起爹娘、想起師尊二老……


    他們都在天上了嗎?


    能看得見我們嗎?


    淚水不由得滑落,刺得雙目生疼,這才驚覺,數日來我以淚洗麵,臉泡皮破。


    現在,眼下,都還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,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,才能應對即將降臨的風暴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走進後院,我去往柳綠的臥房。


    房門緊鎖著。


    這麽晚了,人會去了哪?


    懶得多想,轉頭欲往林管家住處。


    巡夜的侍衛跑了過來,垂手恭問:“世子妃有何吩咐?”


    我沉聲吩咐:“叫醒廚房,多做點熱食備著,世子爺一會兒要用飯。”


    交代清楚,不想回到裏院,我獨自一人走出世子府,在門外台階坐下,揮手示意跑過來的侍衛們不必近前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天色漸明,薄霧輕啟。


    我毫無睡意,隻盯著遠處發呆。


    不遠處,子言的青衫若隱若現。


    隻疑心自己看錯,慌忙揉了雙眼。


    沒錯,子言走著回來了!


    他的身後,是牽著馬匹的雷子和幾個侍衛。


    不用問,他垂頭喪氣,麵如死灰,一夜間蒼老如土。


    我心頭微微一顫,難道還有什麽不好的消息?


    人卻疾步迎了上去,扶他入府。


    他呆呆地任由我攙扶,仰了頭望著我慘然一笑,那笑容,有說不出來的無奈和淒惶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從不曾見過子言如此。


    這幾日,從不曾發怒的子言發怒了,從不曾喪氣的子言喪氣了。


    我看向雷子。


    他早已將手中的兩匹馬交給了身後的侍衛,隨我入府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廚房早晨已擺好清粥和幾碟小菜,不等我們坐好,子言狼吞虎咽,比雷子的吃相還要生猛,驚呆了一旁的二哥和我。


    子言反常如此,一定是有令他始料未及的打擊。


    小小的挫折在眼下,不會讓他有如此之大的反應。


    還有什麽更糟糕的,是我們都沒有想到的?


    皺了眉,我心痛不已。


    待他吃了飯,忙遞過去一口熱茶。


    他接過來一飲而盡,杯還不曾離手,頭便低了下去。


    二哥驚詫不已,倒是雷子立刻明白,是我,點了子言的睡穴。


    待我扶了子言回房安睡,他二人早已等在偏廳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“你說。”按捺住十分的焦躁,我平心靜氣地問雷子。


    “不怪世子殿下難過。一幹朝臣隻道是我危言聳聽,不肯相信兩國來犯。世子殿下據理力爭,也無濟於事。”雷子憤然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我聽明白了。


    言外之意就是雷子從來都聽命於我,而我,因為家仇,想借機讓南國發兵。


    原來在這南國,我竟然是這樣的人,為了家仇不惜挑起國恨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我難堪地咬緊牙關,顫抖著雙唇,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

    雷子見我如此,忙平息了自己的怒氣,小聲勸道:“我們並非陷入絕境。陛下已經派出人馬前往玉門關,探明究竟,很快就會有決斷。”


    二哥憤然站起身來,一掌擊破眼前桌案,杯盤碗碟碎了一地。


    門外立時奔過來幾個侍衛,我鐵青著臉令其退下,又叫人收拾了殘餘,重新泡來安神茶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茶湯由口入心,心緒漸寧。


    思索了片刻,我轉頭安慰二哥:“無妨,二哥,不過十來日,定有消息,他們自有信的時候。


    想要息事寧人的,從不能換來兩國平等的對話,唯有以戰方能止戰。


    現下,我們既已先行知曉真相,自可早做準備。


    雷子先去休整吧,明日……今日申時再來世子府議事。


    二哥,你務必休息,隻有休息好了,我們才有精力應對即將到來的一切麻煩。”


    .


    回到房中,看著熟睡中仍然痛苦不堪的子言,又是一陣心酸。


    我夫妻二人,看似尊貴至極,卻無人可信,無兵可用。


    難怪人人打得頭破血流、性命不保,也要走到能號令天下至尊之位。


    一人之下,與人人之下有何分別?


    從前不知,隻在關鍵時刻,才見分曉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同樣不知道的,還有此前的子言,因我在朝堂之上受過的譏諷和委屈。


    他從不曾提及,我從不曾過問。


    近日方曉,他在南國,並非如我所料,凡事都求仁得仁。


    隻道他身為世子,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應是要風有風,要雨有雨。


    且平常時分,他從不曾在我麵前流露出半分的不如意。


    如今,不得已全都擺上了桌麵。


    原來在南國,人人久居安樂,不願相信開戰在即,就算是世子之言,因我有家仇在先,也被眾言官質疑。所以,他竟無能為力。


    之前的承諾皆空,心中的底氣全無,而如今內憂外患,四麵楚歌,怪不得他灰心至此。


    我點了安神香,飲了安神茶,和衣躺在他的身側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夜深沉。漆黑如墨。


    心深沉。冰涼如潭。


    娘親的聲音在耳邊急促地響起,有少見的慌張和害怕:“快逃,嫣兒,快逃。”


    我從睡夢中驀然驚醒。


    帶著撕心裂肺的歉疚和恨意,心裏默念:娘親,嫣兒不會逃,給嫣兒時間,嫣兒一定會回來,為你們報仇。


    騰地起身,身側已空,子言何時出去的?


    披衣走出房門,未曾站定,青陽過來回話:“小姐,殿下不讓叫醒你,他說自己很快會回來。寒將軍和丁將軍已經用過早飯,在偏廳等你。”


    一看已近晌午,趕緊用涼水淨麵,打起十二分精神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說話間,吩咐青陽泡了暖胃的茶送至偏廳。


    一進偏廳,未等我落座,二哥迎了上來,他說:“嫣然,我和雷子已經詳細聊過了,情況既有比我們預料要好的,也有比我們預料更糟的。


    青州和上饒被圍,此次被牽連的不僅僅有爹爹的一幹手下,他和喜妹的家人也都被害。


    青州餘下的五萬人馬並未直接交由王輝代管,而是指派了守城之主賀非,王輝依然僅是個副將。


    上饒餘下的四萬人馬現在收歸石右之的大軍,目前石右之統轄的軍隊多達十六萬。


    眼下,石右之軍隊裏有兩支隊伍從未曾參戰,一隻是遠在密州城臨時調集來的三萬人馬,由密州刺史之子江林所轄;另一隻是被臨時整編的皇家禦林軍一萬人。


    目前來看,石右之隻有七萬死忠,有過參戰的經驗。


    好消息是,青州城被波及的民眾甚多,人人怨聲載道。


    剛剛,我聽雷子說起你們從前的娃娃兵團,朝廷似對這股力量完全沒有在意,此次清剿沒有涉及他們,而且雷子說,他們絕不會背叛你。


    嫣然,一旦我們要殺回河洛,便可和他們聯絡,將他們重新聚合。


    隻是,不知何故,石右之此次暫未將青州城的五萬兵馬一同帶出。”


    我睜大眼睛看了看雷子,半晌,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。


    .


    沉默良久,我回了神,問道:“二哥,你對王輝怎麽看?”


    說事吧。


    隻有說事,才能讓一切悲傷和憤怒退後。


    “枉爹爹和他袍澤一場,此次他雖沒放冷槍,卻冷眼旁觀,不曾援手。”


    “大禍臨頭,不賣友求榮、落井下石已是難得。石右之不帶他出征,隻怕也有防備之心。二哥,若不爭取王輝,我們勝算渺茫。”


    “爭取他?”二哥不屑,恨得咬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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