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夜,申綠賾睡得並不安穩。


    那一夜,尚薑卻根本沒法睡。一夕之間,從舒嘯宮監萬神統領而被刑罰加身,執刑法器還是自己隨身的星輝杖,肉體上的強烈疼痛不說,這無疑是他的奇恥大辱。可尚薑明白,這是他自己醉酒後疏失職守,外加想尋訪煙布劍,解開古罡之氣秘密所致。剛剛跌落凡塵,卻莫名其妙被一個女子連打帶踢。想當年,對他傾心傾慕之女子多如過江之鯽,而她竟對他拳腳相向,毫無憐惜之情!


    她以為他真的願意親她嗎?走著瞧,以後做回萬神統領,他定讓此女子無地自容。尚薑又從紫金匣中掏出一顆藥吃了,疼痛才有所好轉。


    尚薑本想換身幹淨衣服,再找個地方休息,可是去哪裏找衣服呢?衣冠塚中倒是有套衣服是他的,可是一則塚上已堆上土壘,他現在凡身肉胎無法開棺。二則現在人間已是泰初兩年,一千多年過去,衣服怕早已經腐爛啦,三則這衣服款式也不符合現在的審美。他決定暫時在竹林涼亭中躲躲。


    究竟是怎樣的錯誤,讓王者躲著他的子民,父親瞞著她的孩子,被崇拜仰慕者避著那些熱烈追逐的人,夜明珠不敢發光,陰惻惻地掩藏著輝芒?


    這白色血衣,遍身傷痕,尚薑忽然發現,這一陣子他的智慧都被豬拱啦。明知受刑,穿一身白衣蠢給誰看?他禁不住心想:申阿花啊申阿花,你到底是誰呀?我是著了什麽魔?你是撞了什麽運?


    尚薑隻願明天能好一點,身上沒有那般疼痛。


    皓月當空,星光燦爛,尚公祠此時一片寧靜。營丘之地向來把尚薑當作守護神。營丘後來名字雖改為臨淄,但民眾對尚太公的景仰之情,卻猶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。


    尚公祠內正中放著尚公神像,一左一右分別是魯地之尊旦公魯叔,燕地之聖奭公甘棠君。三人攜手同遊,甘苦與共,裂土封王的兄弟情誼,在民間廣為流傳。三尊神像十分年輕且俊美不凡,因神像之故,三公在仙界亦是風度翩翩、風華正茂,這便是眾囗鑠金之力。尚公尚薑黑發中雜著一撮白發,俊美中又顯沉穩,反襯得皮膚瑩潤非常。旦公魯叔手心一道星印頻頻發光,大智隱隱,奭公則是眉心一道甘棠暗影,無端顯魅。萬民景仰,三位神像自是氣度不凡了。


    三公為刎頸之交。尚薑受罰跌落人間,靈感聖君魯叔和甘棠仙奭姬道收拾衣物與吃食,請示穹蒼帝後送至人間。兩神尋到竹林涼亭中的尚薑時,他尚且一身血衣輾轉反側。


    見到他們,尚薑終於樂了。


    “才想起我來?我大晚上一襲血衣遊來蕩去,可不太好。”尚薑語帶笑意。


    “還笑得出來?快把衣服脫了,換上幹淨衣服。”靈感聖君將衣服遞過去。


    “幸虧有我們,不然你明早穿條血衣遊來蕩去,要是臨淄百姓知道他們的偶像如此尊容,怕是要失望呢。”甘棠仙奭姬道調侃。


    尚薑就在月光下脫了衣服,魯叔一看滿身傷痕,不由倒抽一口冷氣。幸虧東華聖君和他倆備下的仙丹,尚薑才有驚無險。


    “你今日下界由我暫代尊位,我初登榮位立足未穩,又要守住古罡秘密,天庭也禁止神仙私自下界,以後怕是不能常來見你。”靈感聖君魯叔開囗。


    “我有空,逮著機會就來。”奭姬道暖暖一笑。


    “我在這裏挺好。天庭不許插手人間之事,這點我們都明白。如果你們也被貶下界,我那位置可保不住。如果古罡之氣的秘密泄漏,三界動蕩,後果嚴重。”尚薑勸道。


    靈感聖君魯叔語氣憤憤:“我就是個占位子的?”


    尚薑聞言,連忙擺手。


    藍縷街的申綠賾還是不能安睡。她翻出一套父親留下的衣服打好包裹,不忍心打攪睡意正濃的外婆,偷偷出了門。


    夜色已深,路上偶有幾聲野貓的叫喚,愈顯清寂。申綠賾膽小怕黑,腳步不由飛快。她入了尚公祠,走到衣冠塚旁,哪裏還有人影?但竹林涼亭那邊似有人說話?


    綠賾屏住呼吸,偷偷地靠近觀察。月光下,尚薑光著膀子正準備穿衣服。魯叔與奭姬道神識敏銳,立即噤聲隱身。但尚薑神識已封,不知其中變故,還在說:“衣服挺合身的。”


    綠賾隻看到了冷月幽光的涼亭中,他光著膀子,月光在其手臂上背上印上了清冷的顏色。


    申綠賾大氣不敢出,心想這人莫不是個裸露自戀狂?大晚上一個人,邊說話邊穿衣?太恐怖了。


    尚薑將換下的血衣往遠處扔去,恰恰蒙住了她的頭,立時一股血腥味直衝申綠賾腦門。


    她也顧不上怕了,一把扯下血衣,甩手就扔了回去:“你有病吧?”


    “你才有病,深更半夜偷看人換衣服。”


    “你……我……”,綠賾一下子不知說什麽好,口吃了一會才辯解,“誰會知道你躲在竹林裏脫衣服?”


    她想想都臉紅。


    這回輪到尚薑氣憤了:“你……全看到了?”


    “誰稀罕看你了。”綠賾噔、噔、噔幾步趕至他麵前。


    尚薑趕緊係好帶子,看向魯叔和奭姬道隱身之處。心想這兩個損友,一定是好整以暇,準備看戲了。他想起剛剛被她又打又踢,幸虧他們沒有看見,不然自己英名,怕是一朝盡毀!


    “我是來給你送衣服的。”綠賾氣喘籲籲,“不過現在看來,犯不著。”


    “那是自然,我有的是朋友,多的是路子,哪輪得上你來給我送衣服?”


    “有朋友有什麽可得意的?我也有!有衣服穿又有什麽可得瑟的,大晚上跑月光底下又脫又穿又炫耀的,秀給誰看啊!”綠賾不屑。


    “我和你說不清楚。”尚薑懶得解釋。


    “這樣的事能解釋也奇了。”綠賾說完轉身便走,既然他無大礙,她還要回家睡覺呢。


    待她走遠了,魯叔和奭姬道才現身。奭姬道豎起大拇指:“才下界,就有人送衣服,混得不錯啊。”


    靈感聖君魯叔也點頭:“是個雷厲風行的姑娘。”


    兩神又叮囑尚薑萬事小心,千萬別惹事!


    什麽話?難道他除了惹事,沒幹過正經事?尚薑忍不住翻白眼。


    靈感聖君魯叔又告知尚薑,尚公祠前麵有座八仙廟,裏麵住著位他曾施以援手的正陽明悟真君伍離。


    “伍離對你心懷感激,加之八仙廟就在你的祠堂東南邊不遠,如你遇上一時不能解決的急難,可向他求助。”說完,靈感聖君魯叔與甘棠仙奭姬道駕雲而去。


    尚薑見了兩位損友,換了身幹淨衣服,心情好起來,睡意也上來了。他走入尚公祠,揀了合適的地方,蓋上二神送的被子很快入睡。


    夢中卻有剛剛那個無可奈何之吻,但這個吻在夢中卻柔和、纏綿、溫暖、甘甜、美好,如同茉莉般清香,香梨般滋潤,清溪般澄澈,山花般爛漫。一吻難忘,一吻動情,大概就是這樣吧。


    一吻纏綿,已至天亮。尚薑醒了才發現夢境荒唐。一個無可奈何的吻,成就一個纏纏綿綿的夢,可兩者哪有什麽共通之處?果然夢都是騙人的。


    早上的尚公祠,空氣清新。陽光灑在竹葉上,斑斑駁駁,似與竹葉捉著迷藏。尚薑今日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,他特意揀選了一件幹淨的白色冠服換上。


    他的子民就要來瞻仰他的聖容,怎麽著他也得打扮打扮吧?今早他不急著幹別的事,他想要好好瞧瞧這群可愛的子民們。尚薑覺得,在人間的他法力盡失,自然不能再叫原名,所以他臨時起意,給自己取了個人間名字——尚疆。


    太陽漸漸升高,尚公祠人流也多了起來:上香叩頭的、許願求簽的、布施引路的、誠心默禱的,祠裏還聚集了些賣棉麻布,稻粱菽,小物件和小飾品的商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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