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立學院 第二百四十八章 看海
該說不說韓月陰與青空晝鏡華兩人的運氣真好，剛好不偏不倚地落在海灘上晾曬的漁網之上，漁網結實牢靠，不僅承受住了衝擊力，還讓韓月陰有了穩固身體的機會率先落地，並在青空晝鏡華第二次彈落的時候穩穩接住了她。
“小哥，我好害怕啊~”
花容失色青空晝鏡華一副擔驚受怕的柔弱樣子，韓月陰隻看了一眼便鬆開了手，青空晝鏡華隨即重重地摔在了沙灘上。
“好痛！你都不懂憐香惜玉！”
“手有點麻……”
“你在說我胖？！”
“沒...沒有……不敢。”
韓月陰訕訕地示弱道，哪敢造次啊，他同時還注意到了一件事。
如果不是恰好有漁網的話，青空晝鏡華真的打算給他當肉墊做緩衝。
一想到這，韓月陰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。
發動機顫鳴聲悄然響起，但已經是油盡燈枯，再沒了之前的意氣風發，自寬道人騎著機車姍姍來遲，那原本刹車的地方多了一截樹枝。
“萬幸，還好我給自己整了張保命符，真可謂是料事如神呐。”
眼見自寬道人自吹自擂的臭屁模樣，愛車被毀的青空晝鏡華頓時火冒三丈，以一股攻占城頭的衝勁與殺氣爬上石牆，翻過公路圍欄，揪著自寬道人的耳朵把他扯下車，拖到韓月陰看不見的角落裏一頓胖揍。
這一次，可憐的自寬道人連求饒聲都發不出來。
等青空晝鏡華消停了，韓月陰才跳了上去查看情況，自寬道人奄奄一息對著青空晝鏡華說道:
“我與你之相遇，我如那曹操。”
青空晝鏡華撩起秀發，驕橫一笑道:
“喲？那我是你求而不得的大小喬？”
“你是赤壁……”
此話一出，風也不再喧囂了，海浪也歇息了，世界安靜地出奇。
已經料想到將會發什麽的韓月陰自覺閉上了眼睛，還是讓自寬道人自求多福吧。
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後，青空晝鏡華將車子停靠在路邊，攬著韓月陰的肩膀就要到那延伸至海麵的木橋上撒潑呐喊，喘過一口氣的自寬道人急聲道:
“代駕錢都沒給呢。”
“死乞白賴的東西，我還沒問你要修車錢呢！”
青空晝鏡華狠狠白了自寬道人一眼。
“一碼歸一碼，難道你想自己走回去？”
“……行吧，”青空晝鏡華滴溜了一下眼珠子答應到，她不愛生氣，那樣容顏容易老得快，這打擊對她來說不亞於破產，她咧嘴一笑，巧言令色道:
“你去幫我在附近轉轉，看看哪裏有看海的好地方，車子油箱可以用密匙打開，裏麵有點小錢隨便你拿。”
“那我就多謝了。”
見自寬道人頭也不回地駕車離開，韓月陰疑惑地問青空晝鏡華說道:
“青空晝你就不怕他把車子偷走嗎？”
“他偷車子沒用啊，而且他現在就算想回去也是被通緝的狀態，隻要不傻就知道要避避風頭。”
“主要是姐姐你的密匙信息剛剛已經被上傳到公安係統了，他要是跑了的話你之後會很麻煩的。”
“那不是正好嗎？我們可是遵紀守法的良好公民，啊——我是國際友人，我們都是被綁架的受害者啊！他再把錢一拿，可不就坐實罪名了嗎？”
韓月陰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，不禁稱讚青空晝鏡華的聰慧。
被稱讚的青空晝鏡華得意洋洋地，然後變魔術一樣從皮夾克裏麵又取出兩瓶扶風見月酒來，手法嫻熟地開酒丟給韓月陰，再給自己開上一瓶，趁著泡沫噴湧如泉，她放聲大笑地奔跑起來，木橋承不住她的瀟灑，卻還為她慶祝自由，像是荒廢多年的琴鍵在失聲前的最後一曲肖邦。
組成木橋的每一塊木板都最懂得歲月蹉跎的滋味，以及被束縛的無奈苦悶，腳步的痕跡與青苔深深嵌入它們的肌膚裏去，日複一日被海水衝刷，它們早已沒了鬥誌。
那為何還堅持呢？
因為木橋知道，自由不是唾手可得，而是曆經千難萬險再加上一點幸運，所以它們期待著向往自由而來到這裏的人們，為了見證他們的自由。
有時還會見證他們死亡。
大海包容萬物，選擇直麵死亡也是自由的一種解脫。
“我的那些矯揉造作，具象化來看像在高台上踩著一把塑料直尺跳水，腳下是從未翻騰過的水麵，與堅硬的土地無異。”
“想來，我是抱著被人們認可才接受自己站上了高台，但他們發覺我是個異類，便把我全盤否定，我也就躲起來了。”
“後來有人拉了我一把，以不容置喙的強硬態度從喧囂的雨夜裏救了出來，在她的幫助下我的生活開始改變。”
韓月陰望向深色的海麵，在海風的勸杯中飲下一口酒，他用香煙堵上嘴，眯著被海風吹得幹澀落淚的眼，看不清自己的方向。
青空晝鏡華托著臉腮，眼眸裏是蔚藍色的海灣與白亮的燈塔，隻為韓月陰這艘小船的停靠敞開港口。
“我被眾人環視，被期望抬得太高，我不知道尺子什麽時候會斷，也不知道水池裏的水何時才會翻湧，腦海裏不斷浮現出摔得粉身碎骨的樣子。”
“於是我拚了命地做到更好，超乎想象地攬下一切我做得到做不到的事情，結果就是這樣戰無不勝的我死去了，心沒有了。”
“但是他的軀殼活下來了，難以接受事實的他犯下大錯，若不是有那麽一個人對他不離不棄，今夜的海風將注定無人相陪。”
“但是啊，”韓月陰啞然失笑，兩眼空空牙齒顫抖著發不出聲音，下顎被撕裂開的他像漏氣的氣球，在不斷於事無補地吸氣，用最後一點僅剩的氣力開口說道:
“她怕痛，我卻傷她最深。”
“無論是身體上的，還是精神上的，都是我傷她最深。”
“她乞求我不要回頭，可偏偏是她喊出了那個名字……”
“我做不到，就算要對不起所有人，我也一定要把所有疑問弄個清楚。”
青空晝鏡華撇過頭藏住表情，伸手將酒瓶遞了過去。
叮啷——！
一路走來，你扼殺掉了多少個自己，拋棄了個性和本性委屈求全，結果還是……什麽都沒改變嗎……
青空晝鏡華倚著欄杆，沉思片刻說道:
“我覺得人隻要抓住某一部分牽掛就足夠支撐著活下去了，或者擁著逃離過往的勇氣永遠不要回頭。”
“但你偏偏兩者都不是，抱歉小哥，你隻能靠自己。除此之外，我也無能為力。”
“答應我，你不要再委屈自己，變得自私一點吧。”
“可以的話，我不希望這是見你的最後一麵，因為我還想找你喝喝酒，想聽你願意說出口的故事，然後我們去逛逛街，去看海對岸攀升的煙花，在人聲鼎沸的煙火大會中呐喊出自己的遺言。這樣更有趣不是嗎？”
一提到煙火大會，不遠處的山頭忽然適時地明亮了一下，不知誰人放出的煙火，照耀出波光瀲灩的海麵，滿眼美好的光景。
“真美啊……”
青空晝鏡華情不自禁笑出聲道。
韓月陰也微微笑了，點了點頭。
“對啦！小哥有喜歡的女孩子嗎？”
“這個……”
青空晝鏡華突然的問題讓韓月陰陷入了沉思，青空晝鏡華頓時兩眼放光，在一旁激動不已，還不敢出聲催促韓月陰。
直到韓月陰羞紅了半張臉，難以啟齒。
青空晝鏡華再三遊說下，韓月陰才羞澀地開口道:
“在過去的歲月裏，我對愛和喜歡的概念一直很模糊，總是輕易說愛，現在想想真是厚顏無恥……”
“唯獨對她我是真的喜歡。”
話音未落，韓月陰便將頭低下，怎麽都不願意抬起。
“誰啊誰啊？說清楚嘛。”
青空晝鏡華雀躍道。
“一個紅色頭發的女生，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樣……包含了這個世界上最琳琅滿目的美好，綺麗又絢爛，渲染了我的一切。”
對於韓月陰在此刻的告白青空晝鏡華顯得格外激動，好像能感同身受地喜悅，開心得不行。
正當青空晝鏡華想獻上一些自己的人生經驗時，一條向往自由的飛魚躍出海麵，直衝衝撞在了她臉上。
“……韓月陰，快動手！簡直是豈有此理，我要把它做成生魚片，加餐！”
青空晝鏡華扶著紅腫的額頭，叫嚷著讓韓月陰動手抓魚，韓月陰即刻一撲一抓，飛魚便被他抓在懷裏。
青空晝鏡華急忙起身接過飛魚，還沒叫囂兩句，飛魚一個甩尾抽在她的臉頰上，翻身跳進了海裏。
呆滯的青空晝鏡華在空中淩亂，韓月陰在一旁大氣不敢出一聲。
恰如此時，一道不合時宜的肚子咕嚕聲響起，讓青空晝鏡華頓時黑了臉。
青空晝鏡華緊緊攥住拳頭，咬牙切齒道:
“抄——網！”
“誒？！”
青空晝鏡華張羅著取來先前接住他們的大漁網，自己站在木橋上用光源打光，順便踢掉了周圍莫名出現的繩結騰出地方，做好一切準備之後，下定決心撈魚的她毫不猶豫地用拳頭搗了幾下肚子，然後深呼吸憋住一口氣下腰，把手伸進喉嚨裏催吐，在惡心感到來的那一刻驟然起身張大嘴巴，嘩啦啦地一片不可名狀的食物殘渣傾吐而出。
這一係列舉動直接把不明所以的韓月陰看傻了。
青空晝鏡華扭過頭來豎起大拇指，笑著說道:
“打好窩了！噦嘔——！！！”
見到如此拚命的青空晝鏡華，韓月陰也不敢懈怠，模樣分外認真地守在一旁時刻準備著撒網。
當月光透過雲層撒下銀色的星芒時，青空晝鏡華敏銳地觀察到不遠處的海麵隱約泛起氣泡的漣漪，隨即大手一揮，下令道:
“放箭！不對……放網！”
韓月陰霎時間將漁網拋出，在空中展開成完美的橢圓形狀鋪在海麵上，隻見漁網漸漸下沉，兩人屏住呼吸靜靜等待，生怕驚擾到下方可能潛伏的魚兒或是海鮮。
時間一點一點過去，青空晝鏡華已經皺起眉頭，思索著是不是自己看錯了，正欲出聲之時韓月陰手裏的粗繩突然有了動靜。
有了！
韓月陰兩腳撐住木橋兩步的木墩，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收網，與此同時海麵也開始泛起巨大的水花。
青空晝鏡華心中頓時大喜過望。
大大的收獲！
韓月陰收網手法鬆弛有度，每一次拉拽都拚盡全力，每一次收力都無比警惕，與海麵之下漁網裏的東西展開激烈的角力，青空晝鏡華也過來搭手幫忙，在韓月陰氣力耗盡前的一刻終於是將漁網拉出水麵！
青空晝鏡華兩眼忽地一抹黑，驚喜的眼神瞬間變成驚嚇。
怎麽有隻大蛤蟆趴在月亮上啊？！
不對——是個人！也不對！
“有水鬼啊！！！”
青空晝鏡華尖叫出聲，韓月陰聽聞後急忙起身護住她，目光死死盯住此刻仍在漁網裏掙紮的東西。
“誰...誰把我的繩子弄斷了……”
這句話剛一響起，青空晝鏡華眨眼間便躲到了韓月陰身後。
埋頭清理著身上的嘔吐物，幾乎與潛水服融為一體的漁人表情幽怨，一雙猩紅的瞳孔似乎生來便是如此充斥著怨恨，韓月陰僅僅是看著都不由得感到心慌。
漁人一個矯健的飛撲快速把臉湊近，被青空晝鏡華當做擋箭牌護在身前的韓月陰無處可逃，隻能用生硬的語氣說道:
“抱歉我們也不知道……”
情急之下，韓月陰撒了個謊。
“那...謝謝……謝謝你們救我上來……這個算作報答吧。”
漁人歪了歪腦袋，對於韓月陰的說辭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，他攤開手，一條飛魚靜靜躺在手掌上，還多送了幾隻塊頭碩大飽滿的海鮮。
“您客氣了，我們不……”
“太謝謝你了！”
青空晝鏡華蹭地一下跳出，迅速接過飛魚和海鮮，拉住韓月陰頭也不回地就跑，才一溜煙的功夫便逃離了案發現場。
“這種魚……不好吃。”
在他們身後，漁人喉嚨裏像是堵塞著滿滿的積水，緩緩發出令人不適的聲音，語調詭怪奇異。
倉皇落跑之後，青空晝鏡華帶著韓月陰躲在了海灘附近的礁石堆，借助礁石的環繞可以擋住四周幹澀的海風，還能保留出大海的視野，她將處理飛魚的任務交給了韓月陰，自己則是用石塊壘起一座火堆，出發前去拾撿幹柴。
讓韓月陰有些感到悲哀的是，他沒辦法隨心所欲使用黑匕的力量了。
因為他錯誤地把保護別人的行為理解成了濫用暴力，掉入了自身思維的陷阱，作繭自縛。
也不知何時他才會意識到這點。
韓月陰打開顯真卡包，取出一塊藍色的刀刃碎片，正是來自晏寧的禮物。
好在韓月陰耍刀的本事和料理的功夫還能信手拈來，三兩下便將飛魚開膛破肚，剔骨抽筋，連那幾個海鮮也一並在他的處理下敞開胸懷，露出鮮嫩多汁的美味。
不多時，青空晝鏡華抱著滿滿當當的柴火歸來，看她灰頭土臉的樣子，想來是跑到了很遠的樹林去撿柴了，她挑出幾根樹枝在石堆前支起架子，掛上夾克擋風，她借了韓月陰的火機燃起篝火，把處理好的飛魚和海鮮放在火上烤。
滋滋的汁水聲頓時美妙地響起，香味漸漸溢了出來，也許是海風裏的鹽分填補了調料的空缺，魚很好吃，海鮮味道也不錯。
飽足感讓人感到幸福。
將那些煩惱拒卻在外。
“...我……餓……”
耳畔突然響起的陰寒聲音嚇了青空晝鏡華一跳，韓月陰倒是鎮定地將他沒吃過的烤魚遞了過去。
漁人一把奪過烤魚，狼吞虎咽地啃食著美味的魚肉，吃到最後就隻剩下一幹二淨的魚骨，他意猶未盡地舔舐手指，將魚骨也一並吞進肚子。
未等韓月陰有所反應，漁人手腳並用以一種扭曲的姿態爬上高高的礁石，掏出一把鏽跡斑斑的魚叉擺出狩獵姿態，隨即一個猛子紮進海裏不見蹤影。
韓月陰與同樣一臉目瞪口呆的青空晝鏡華對視，對於神出鬼沒的漁人不知所措。
“哈哈哈！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“嗬嗬嗬。”
青空晝鏡華突然大笑，深受她情緒感染的韓月陰也不禁笑了起來。
“僅僅不到一天的時間，我們就創造了如此多的回憶，即便有些瑣碎無味，連掛齒的價值都沒有，但在這段糜爛的時光裏也有美好的片刻對吧？”
“所以，活下去，小哥。”
韓月陰斂起笑容，取出顯真卡包裏最後的禮物——宋從謙的八音盒。
韓月陰用凱特爾威廉姆斯的火機點燃許嵐的香煙，戴上半邊封洛琛為他量身打造的口罩覆蓋住下顎的傷痕，把晏寧的刀刃碎片收好，當然也沒忘了將朗明澤的暗金卡放在八音盒上，當成是唱片一圈一圈在指尖悠悠旋轉。
按動八音盒上的播放鍵，突然蓋子彈開出現一張紙條，韓月陰取下紙條，悠揚的音樂牽伴著歌謠縈繞在這片海灘。
“沉淪的意誌將由薪火重燃。”
“紙醉的現實亦有可取之處。”
“不要忘了夢鄉的歌謠，手中握緊決斷的利刃。”
“願你麵露悲容之時，總有一人在身邊擋住這世界渾然不覺的視線。”
海風蕭瑟帶著透骨的寒意，韓月陰心扉之中卻有無窮的暖意，他抬起頭，看見了照在身上的月亮。
一直以來，一直都是這樣……
青空晝鏡華輕聲道:
“明白了嗎？”
“我所擁有的過往盡是虛無，因此現在我要為了那些注視著我的人而活。”
青空晝鏡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。
同樣的，韓月陰也有沒說出口的話。
不遠處有一座小小的木屋，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對著大海獻上他的演出，帽子戲法表演地出神入化。
波光粼粼的海麵上，隱約可見一群海豚飛躍翱翔，展露出生命的活力。
下一刻，漁人舉起魚叉跳出水麵，狠狠紮在了逃命的海豚身上。
“我給你劃幾道魚鰓！”
韓月陰啞然，青空晝鏡華呆滯。
半晌過後，漁人扛著成為戰利品的海豚出現在韓月陰麵前，肩膀一抖將海豚甩在海灘上，問道:
“這個……好吃！”
韓月陰連連擺手拒絕，這種時候多看那可憐的小生靈一眼怕都是要吃上國家飯，漁人露出了失望的表情，委屈巴巴地拖著海豚離開，又不見了蹤影。
直到海水已如墨色般深沉，零散的火星在灰燼裏沉眠。
青空晝鏡華拍拍屁股起身，收拾好東西熄滅了火焰，韓月陰也整理好了心情，他們漫步在返程的山林公路上，影子忽遠忽近。
該說不說韓月陰與青空晝鏡華兩人的運氣真好，剛好不偏不倚地落在海灘上晾曬的漁網之上，漁網結實牢靠，不僅承受住了衝擊力，還讓韓月陰有了穩固身體的機會率先落地，並在青空晝鏡華第二次彈落的時候穩穩接住了她。
“小哥，我好害怕啊~”
花容失色青空晝鏡華一副擔驚受怕的柔弱樣子，韓月陰隻看了一眼便鬆開了手，青空晝鏡華隨即重重地摔在了沙灘上。
“好痛！你都不懂憐香惜玉！”
“手有點麻……”
“你在說我胖？！”
“沒...沒有……不敢。”
韓月陰訕訕地示弱道，哪敢造次啊，他同時還注意到了一件事。
如果不是恰好有漁網的話，青空晝鏡華真的打算給他當肉墊做緩衝。
一想到這，韓月陰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。
發動機顫鳴聲悄然響起，但已經是油盡燈枯，再沒了之前的意氣風發，自寬道人騎著機車姍姍來遲，那原本刹車的地方多了一截樹枝。
“萬幸，還好我給自己整了張保命符，真可謂是料事如神呐。”
眼見自寬道人自吹自擂的臭屁模樣，愛車被毀的青空晝鏡華頓時火冒三丈，以一股攻占城頭的衝勁與殺氣爬上石牆，翻過公路圍欄，揪著自寬道人的耳朵把他扯下車，拖到韓月陰看不見的角落裏一頓胖揍。
這一次，可憐的自寬道人連求饒聲都發不出來。
等青空晝鏡華消停了，韓月陰才跳了上去查看情況，自寬道人奄奄一息對著青空晝鏡華說道:
“我與你之相遇，我如那曹操。”
青空晝鏡華撩起秀發，驕橫一笑道:
“喲？那我是你求而不得的大小喬？”
“你是赤壁……”
此話一出，風也不再喧囂了，海浪也歇息了，世界安靜地出奇。
已經料想到將會發什麽的韓月陰自覺閉上了眼睛，還是讓自寬道人自求多福吧。
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後，青空晝鏡華將車子停靠在路邊，攬著韓月陰的肩膀就要到那延伸至海麵的木橋上撒潑呐喊，喘過一口氣的自寬道人急聲道:
“代駕錢都沒給呢。”
“死乞白賴的東西，我還沒問你要修車錢呢！”
青空晝鏡華狠狠白了自寬道人一眼。
“一碼歸一碼，難道你想自己走回去？”
“……行吧，”青空晝鏡華滴溜了一下眼珠子答應到，她不愛生氣，那樣容顏容易老得快，這打擊對她來說不亞於破產，她咧嘴一笑，巧言令色道:
“你去幫我在附近轉轉，看看哪裏有看海的好地方，車子油箱可以用密匙打開，裏麵有點小錢隨便你拿。”
“那我就多謝了。”
見自寬道人頭也不回地駕車離開，韓月陰疑惑地問青空晝鏡華說道:
“青空晝你就不怕他把車子偷走嗎？”
“他偷車子沒用啊，而且他現在就算想回去也是被通緝的狀態，隻要不傻就知道要避避風頭。”
“主要是姐姐你的密匙信息剛剛已經被上傳到公安係統了，他要是跑了的話你之後會很麻煩的。”
“那不是正好嗎？我們可是遵紀守法的良好公民，啊——我是國際友人，我們都是被綁架的受害者啊！他再把錢一拿，可不就坐實罪名了嗎？”
韓月陰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，不禁稱讚青空晝鏡華的聰慧。
被稱讚的青空晝鏡華得意洋洋地，然後變魔術一樣從皮夾克裏麵又取出兩瓶扶風見月酒來，手法嫻熟地開酒丟給韓月陰，再給自己開上一瓶，趁著泡沫噴湧如泉，她放聲大笑地奔跑起來，木橋承不住她的瀟灑，卻還為她慶祝自由，像是荒廢多年的琴鍵在失聲前的最後一曲肖邦。
組成木橋的每一塊木板都最懂得歲月蹉跎的滋味，以及被束縛的無奈苦悶，腳步的痕跡與青苔深深嵌入它們的肌膚裏去，日複一日被海水衝刷，它們早已沒了鬥誌。
那為何還堅持呢？
因為木橋知道，自由不是唾手可得，而是曆經千難萬險再加上一點幸運，所以它們期待著向往自由而來到這裏的人們，為了見證他們的自由。
有時還會見證他們死亡。
大海包容萬物，選擇直麵死亡也是自由的一種解脫。
“我的那些矯揉造作，具象化來看像在高台上踩著一把塑料直尺跳水，腳下是從未翻騰過的水麵，與堅硬的土地無異。”
“想來，我是抱著被人們認可才接受自己站上了高台，但他們發覺我是個異類，便把我全盤否定，我也就躲起來了。”
“後來有人拉了我一把，以不容置喙的強硬態度從喧囂的雨夜裏救了出來，在她的幫助下我的生活開始改變。”
韓月陰望向深色的海麵，在海風的勸杯中飲下一口酒，他用香煙堵上嘴，眯著被海風吹得幹澀落淚的眼，看不清自己的方向。
青空晝鏡華托著臉腮，眼眸裏是蔚藍色的海灣與白亮的燈塔，隻為韓月陰這艘小船的停靠敞開港口。
“我被眾人環視，被期望抬得太高，我不知道尺子什麽時候會斷，也不知道水池裏的水何時才會翻湧，腦海裏不斷浮現出摔得粉身碎骨的樣子。”
“於是我拚了命地做到更好，超乎想象地攬下一切我做得到做不到的事情，結果就是這樣戰無不勝的我死去了，心沒有了。”
“但是他的軀殼活下來了，難以接受事實的他犯下大錯，若不是有那麽一個人對他不離不棄，今夜的海風將注定無人相陪。”
“但是啊，”韓月陰啞然失笑，兩眼空空牙齒顫抖著發不出聲音，下顎被撕裂開的他像漏氣的氣球，在不斷於事無補地吸氣，用最後一點僅剩的氣力開口說道:
“她怕痛，我卻傷她最深。”
“無論是身體上的，還是精神上的，都是我傷她最深。”
“她乞求我不要回頭，可偏偏是她喊出了那個名字……”
“我做不到，就算要對不起所有人，我也一定要把所有疑問弄個清楚。”
青空晝鏡華撇過頭藏住表情，伸手將酒瓶遞了過去。
叮啷——！
一路走來，你扼殺掉了多少個自己，拋棄了個性和本性委屈求全，結果還是……什麽都沒改變嗎……
青空晝鏡華倚著欄杆，沉思片刻說道:
“我覺得人隻要抓住某一部分牽掛就足夠支撐著活下去了，或者擁著逃離過往的勇氣永遠不要回頭。”
“但你偏偏兩者都不是，抱歉小哥，你隻能靠自己。除此之外，我也無能為力。”
“答應我，你不要再委屈自己，變得自私一點吧。”
“可以的話，我不希望這是見你的最後一麵，因為我還想找你喝喝酒，想聽你願意說出口的故事，然後我們去逛逛街，去看海對岸攀升的煙花，在人聲鼎沸的煙火大會中呐喊出自己的遺言。這樣更有趣不是嗎？”
一提到煙火大會，不遠處的山頭忽然適時地明亮了一下，不知誰人放出的煙火，照耀出波光瀲灩的海麵，滿眼美好的光景。
“真美啊……”
青空晝鏡華情不自禁笑出聲道。
韓月陰也微微笑了，點了點頭。
“對啦！小哥有喜歡的女孩子嗎？”
“這個……”
青空晝鏡華突然的問題讓韓月陰陷入了沉思，青空晝鏡華頓時兩眼放光，在一旁激動不已，還不敢出聲催促韓月陰。
直到韓月陰羞紅了半張臉，難以啟齒。
青空晝鏡華再三遊說下，韓月陰才羞澀地開口道:
“在過去的歲月裏，我對愛和喜歡的概念一直很模糊，總是輕易說愛，現在想想真是厚顏無恥……”
“唯獨對她我是真的喜歡。”
話音未落，韓月陰便將頭低下，怎麽都不願意抬起。
“誰啊誰啊？說清楚嘛。”
青空晝鏡華雀躍道。
“一個紅色頭發的女生，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樣……包含了這個世界上最琳琅滿目的美好，綺麗又絢爛，渲染了我的一切。”
對於韓月陰在此刻的告白青空晝鏡華顯得格外激動，好像能感同身受地喜悅，開心得不行。
正當青空晝鏡華想獻上一些自己的人生經驗時，一條向往自由的飛魚躍出海麵，直衝衝撞在了她臉上。
“……韓月陰，快動手！簡直是豈有此理，我要把它做成生魚片，加餐！”
青空晝鏡華扶著紅腫的額頭，叫嚷著讓韓月陰動手抓魚，韓月陰即刻一撲一抓，飛魚便被他抓在懷裏。
青空晝鏡華急忙起身接過飛魚，還沒叫囂兩句，飛魚一個甩尾抽在她的臉頰上，翻身跳進了海裏。
呆滯的青空晝鏡華在空中淩亂，韓月陰在一旁大氣不敢出一聲。
恰如此時，一道不合時宜的肚子咕嚕聲響起，讓青空晝鏡華頓時黑了臉。
青空晝鏡華緊緊攥住拳頭，咬牙切齒道:
“抄——網！”
“誒？！”
青空晝鏡華張羅著取來先前接住他們的大漁網，自己站在木橋上用光源打光，順便踢掉了周圍莫名出現的繩結騰出地方，做好一切準備之後，下定決心撈魚的她毫不猶豫地用拳頭搗了幾下肚子，然後深呼吸憋住一口氣下腰，把手伸進喉嚨裏催吐，在惡心感到來的那一刻驟然起身張大嘴巴，嘩啦啦地一片不可名狀的食物殘渣傾吐而出。
這一係列舉動直接把不明所以的韓月陰看傻了。
青空晝鏡華扭過頭來豎起大拇指，笑著說道:
“打好窩了！噦嘔——！！！”
見到如此拚命的青空晝鏡華，韓月陰也不敢懈怠，模樣分外認真地守在一旁時刻準備著撒網。
當月光透過雲層撒下銀色的星芒時，青空晝鏡華敏銳地觀察到不遠處的海麵隱約泛起氣泡的漣漪，隨即大手一揮，下令道:
“放箭！不對……放網！”
韓月陰霎時間將漁網拋出，在空中展開成完美的橢圓形狀鋪在海麵上，隻見漁網漸漸下沉，兩人屏住呼吸靜靜等待，生怕驚擾到下方可能潛伏的魚兒或是海鮮。
時間一點一點過去，青空晝鏡華已經皺起眉頭，思索著是不是自己看錯了，正欲出聲之時韓月陰手裏的粗繩突然有了動靜。
有了！
韓月陰兩腳撐住木橋兩步的木墩，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收網，與此同時海麵也開始泛起巨大的水花。
青空晝鏡華心中頓時大喜過望。
大大的收獲！
韓月陰收網手法鬆弛有度，每一次拉拽都拚盡全力，每一次收力都無比警惕，與海麵之下漁網裏的東西展開激烈的角力，青空晝鏡華也過來搭手幫忙，在韓月陰氣力耗盡前的一刻終於是將漁網拉出水麵！
青空晝鏡華兩眼忽地一抹黑，驚喜的眼神瞬間變成驚嚇。
怎麽有隻大蛤蟆趴在月亮上啊？！
不對——是個人！也不對！
“有水鬼啊！！！”
青空晝鏡華尖叫出聲，韓月陰聽聞後急忙起身護住她，目光死死盯住此刻仍在漁網裏掙紮的東西。
“誰...誰把我的繩子弄斷了……”
這句話剛一響起，青空晝鏡華眨眼間便躲到了韓月陰身後。
埋頭清理著身上的嘔吐物，幾乎與潛水服融為一體的漁人表情幽怨，一雙猩紅的瞳孔似乎生來便是如此充斥著怨恨，韓月陰僅僅是看著都不由得感到心慌。
漁人一個矯健的飛撲快速把臉湊近，被青空晝鏡華當做擋箭牌護在身前的韓月陰無處可逃，隻能用生硬的語氣說道:
“抱歉我們也不知道……”
情急之下，韓月陰撒了個謊。
“那...謝謝……謝謝你們救我上來……這個算作報答吧。”
漁人歪了歪腦袋，對於韓月陰的說辭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，他攤開手，一條飛魚靜靜躺在手掌上，還多送了幾隻塊頭碩大飽滿的海鮮。
“您客氣了，我們不……”
“太謝謝你了！”
青空晝鏡華蹭地一下跳出，迅速接過飛魚和海鮮，拉住韓月陰頭也不回地就跑，才一溜煙的功夫便逃離了案發現場。
“這種魚……不好吃。”
在他們身後，漁人喉嚨裏像是堵塞著滿滿的積水，緩緩發出令人不適的聲音，語調詭怪奇異。
倉皇落跑之後，青空晝鏡華帶著韓月陰躲在了海灘附近的礁石堆，借助礁石的環繞可以擋住四周幹澀的海風，還能保留出大海的視野，她將處理飛魚的任務交給了韓月陰，自己則是用石塊壘起一座火堆，出發前去拾撿幹柴。
讓韓月陰有些感到悲哀的是，他沒辦法隨心所欲使用黑匕的力量了。
因為他錯誤地把保護別人的行為理解成了濫用暴力，掉入了自身思維的陷阱，作繭自縛。
也不知何時他才會意識到這點。
韓月陰打開顯真卡包，取出一塊藍色的刀刃碎片，正是來自晏寧的禮物。
好在韓月陰耍刀的本事和料理的功夫還能信手拈來，三兩下便將飛魚開膛破肚，剔骨抽筋，連那幾個海鮮也一並在他的處理下敞開胸懷，露出鮮嫩多汁的美味。
不多時，青空晝鏡華抱著滿滿當當的柴火歸來，看她灰頭土臉的樣子，想來是跑到了很遠的樹林去撿柴了，她挑出幾根樹枝在石堆前支起架子，掛上夾克擋風，她借了韓月陰的火機燃起篝火，把處理好的飛魚和海鮮放在火上烤。
滋滋的汁水聲頓時美妙地響起，香味漸漸溢了出來，也許是海風裏的鹽分填補了調料的空缺，魚很好吃，海鮮味道也不錯。
飽足感讓人感到幸福。
將那些煩惱拒卻在外。
“...我……餓……”
耳畔突然響起的陰寒聲音嚇了青空晝鏡華一跳，韓月陰倒是鎮定地將他沒吃過的烤魚遞了過去。
漁人一把奪過烤魚，狼吞虎咽地啃食著美味的魚肉，吃到最後就隻剩下一幹二淨的魚骨，他意猶未盡地舔舐手指，將魚骨也一並吞進肚子。
未等韓月陰有所反應，漁人手腳並用以一種扭曲的姿態爬上高高的礁石，掏出一把鏽跡斑斑的魚叉擺出狩獵姿態，隨即一個猛子紮進海裏不見蹤影。
韓月陰與同樣一臉目瞪口呆的青空晝鏡華對視，對於神出鬼沒的漁人不知所措。
“哈哈哈！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“嗬嗬嗬。”
青空晝鏡華突然大笑，深受她情緒感染的韓月陰也不禁笑了起來。
“僅僅不到一天的時間，我們就創造了如此多的回憶，即便有些瑣碎無味，連掛齒的價值都沒有，但在這段糜爛的時光裏也有美好的片刻對吧？”
“所以，活下去，小哥。”
韓月陰斂起笑容，取出顯真卡包裏最後的禮物——宋從謙的八音盒。
韓月陰用凱特爾威廉姆斯的火機點燃許嵐的香煙，戴上半邊封洛琛為他量身打造的口罩覆蓋住下顎的傷痕，把晏寧的刀刃碎片收好，當然也沒忘了將朗明澤的暗金卡放在八音盒上，當成是唱片一圈一圈在指尖悠悠旋轉。
按動八音盒上的播放鍵，突然蓋子彈開出現一張紙條，韓月陰取下紙條，悠揚的音樂牽伴著歌謠縈繞在這片海灘。
“沉淪的意誌將由薪火重燃。”
“紙醉的現實亦有可取之處。”
“不要忘了夢鄉的歌謠，手中握緊決斷的利刃。”
“願你麵露悲容之時，總有一人在身邊擋住這世界渾然不覺的視線。”
海風蕭瑟帶著透骨的寒意，韓月陰心扉之中卻有無窮的暖意，他抬起頭，看見了照在身上的月亮。
一直以來，一直都是這樣……
青空晝鏡華輕聲道:
“明白了嗎？”
“我所擁有的過往盡是虛無，因此現在我要為了那些注視著我的人而活。”
青空晝鏡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。
同樣的，韓月陰也有沒說出口的話。
不遠處有一座小小的木屋，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對著大海獻上他的演出，帽子戲法表演地出神入化。
波光粼粼的海麵上，隱約可見一群海豚飛躍翱翔，展露出生命的活力。
下一刻，漁人舉起魚叉跳出水麵，狠狠紮在了逃命的海豚身上。
“我給你劃幾道魚鰓！”
韓月陰啞然，青空晝鏡華呆滯。
半晌過後，漁人扛著成為戰利品的海豚出現在韓月陰麵前，肩膀一抖將海豚甩在海灘上，問道:
“這個……好吃！”
韓月陰連連擺手拒絕，這種時候多看那可憐的小生靈一眼怕都是要吃上國家飯，漁人露出了失望的表情，委屈巴巴地拖著海豚離開，又不見了蹤影。
直到海水已如墨色般深沉，零散的火星在灰燼裏沉眠。
青空晝鏡華拍拍屁股起身，收拾好東西熄滅了火焰，韓月陰也整理好了心情，他們漫步在返程的山林公路上，影子忽遠忽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