牧然當然沒想去理會,末世之中,當有序的社會崩潰,秩序失衡,法律約束不了道德,必然有黑暗麵緊接而來,他隻是沒想到,這麽快就見到了這些場麵。


    他不想去管也沒有能力去管,隻是看到了心裏多少有點不舒服。


    “她也是個可憐人……”醫生歎了歎氣,忽然朝牧然拋出一個問題:“你有沒有挨過餓?”


    “啊?”牧然一下沒反應過來。


    “挨餓,就是饑餓的感覺。不是有一頓沒一頓那種餓,而是三天沒有任何食物、水進入你的肚子,那種胃分泌酸液、腸道收縮、像火燒一樣的感覺。”醫生盡量用貼切的字眼形容饑餓的真實感:“假如你試過,就會發現,在饑餓麵前,有時候尊嚴是可以放棄的。”


    “……”


    大概吧。


    牧然沒有真正餓過,就算一天半天沒吃東西,也隻是因為忙著別的事,但真正意義上的“饑餓”,確實還沒經曆過,所以他無法身同感受。


    可他能理解不想死、想要活下去的那種心情。


    喪屍可不可怕?


    喪屍當然可怕。


    普通人麵對喪屍,很難有勇氣主動去抗爭。並不是所有人都跟牧然、醫生一樣,有一隻強大的變異獸守護在身邊,也不是所有人都跟那個男人一樣,擁有強壯的體魄與過人的膽識,不懼怕那些行屍走肉。


    大部分普通人,就真的隻是普普通通的人。普通的外表、普通的身高、普通的氣力、普通的膽量。


    不敢去麵對喪屍,又想活下去,不想就這樣死掉,那出賣自己的身體、尊嚴,似乎也不可恥。


    “媽,我餓!”在另一邊,和旁邊微胖的中年婦女靠著的一個小胖男孩,本就一直盯著那幾包食物,見女人撕開了包裝,把食物放進嘴巴裏,慢慢的咀嚼,他終於忍不住了,猛地掙開胖婦女的懷抱,衝到女人麵前伸出手。


    “給我,我也要吃。”


    女人頓了頓,不知道她心裏想到了什麽,最後還是遞給小男孩一包薯片。


    “要死了,這麽髒的東西也敢吃?”胖婦女趕緊過來,罵罵咧咧的把自家孩子扯回來,卻也沒有丟開那包薯片。


    女人的動作頓了頓,披著長發的頭又低了低,她再次縮了縮身子,仿佛想把自己縮成一隻螞蟻,讓別人都看不見她的存在。她又默默地把食物往嘴裏送,隻是咀嚼的動作更輕更緩更慢了,聲音也更細小了,小得幾乎聽不見。


    她的親人已經死光了,沒死的也變成喪屍,她已經沒有認識的人了,她想活著,她不想死,可她又沒有跟怪物抗爭、自我求生的能力,所以她隻能出賣自己。


    在別人眼中,這應該很髒吧。


    連她自己都覺得很髒。


    可是,除了這樣,她想不到別的方法了。她隻能也隻有這樣做,才能活下去。


    盡管她也不知道活下去有什麽意義。


    可她就是想活下去。


    高壯的刀疤男朝牧然走來,流裏流氣的眼神不時從變異貓身上瞥過,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妒忌,或許兩者都有?所以他的語氣與目光,都不太友善。


    “哪裏來的?”他眼睛看著牧然,但問的對象是醫生。


    醫生皺了皺眉:“這是我朋友,剛剛在窗邊看到他在獵殺喪屍,就趕緊下去把他帶回來。”


    “哦?”男人翹起雙手,把牧然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:“敢殺喪屍的?那還行,至少有隻變異獸,不是吃閑飯的。敢跑出來找物資,也是有膽量,可以加入我們的隊伍。這樣就等於有四個人,咱們的安排也可以適當調整。”


    “明天是輪到你找物資吧?那你們一起吧,你倆組一隊,後天是我和炳輝,我倆組一隊,大家都要出力,很公平,沒意見吧?”


    “這……”醫生沉吟,雖然這男人不是個善茬,但正是因為有他和白芽、男人和另一個叫做顧炳輝的消防員,正是有他們冒險闖入華潤萬家找來物資,這裏的人才沒有被餓死。


    “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麽?”牧然對這樣的人沒好感,也不會偽裝,所以他也冷眼的說: “我好像沒有說過要留在這裏吧?”


    他有家,家裏還有希希和暖暖要照顧,他幹嘛要留在這個等死的地方?


    “啊?你要去哪裏?”牧然的話倒是把醫生搞懵了,在醫生的理解中,牧然是為了食物才冒險出來的。


    動物變異之後,雖然有了巨大的體型與強壯的體魄,但這樣的力量也是有上限的。靠著體型與力量,變異獸可以同時與十多個0級喪屍戰鬥,而喪屍的動作雖然遲緩,可氣力很大,一旦數量多了被圍住,根本掙脫不開來,更不用說還有那些與變異獸力量相差無幾的1級喪屍。


    要是碰上1級喪屍,單打獨鬥都有危險,再有幾隻0級喪屍圍堵,想逃都逃不掉。


    在醫生的認知中,就算貓科動物比犬科動物要輕巧敏捷,卻也沒辦法在十幾萬喪屍的城市裏生存下去,隻有合作,大家才能夠活下來。


    假如牧然隻有琥珀,也許會這樣,但牧然除了琥珀外,他自身也覺醒了異能,而且是可以折疊空間、從兩點穿越距離的蟲洞,這樣特殊的超自然力,再配合琥珀作為貓科動物的輕盈與反應神經,讓他根本不懼怕喪屍。在別人眼中被滿城喪屍圍堵無法逃脫的狀況,對他而言並不是個大問題。


    不說來去自如,但他自己至少是有著極強的自保能力與 靈活的機動性。隻要他小心些,完全可以在這個城市中自由行走。


    更何況,哪怕是1級的喪屍,琥珀也獨力殺過兩隻了。連1級喪屍中的異形種、精英種,也和龍堂他們合力擊殺過。


    醫生不知道牧然自身有異能,想當然就認為牧然會選擇留在這裏,大家一起合作求生。


    “我出來隻是找一些需要的東西,找到了我就會回去。”牧然淡淡的道。


    “可是,你家在郊外吧?往溫泉鎮那個方向?”醫生連忙勸說:“雖然你可以騎乘這隻大貓,但也太危險了。碰到喪屍密集的地方,就算是貓科動物的反應神經,也很難脫身的。”


    “我心裏有打算的,放心。”


    “哼,又是一個找死的。”刀疤男冷笑,那麽多人想要逃離這座城,最終成功的有幾個?就算是那兩個異能者,陷入了喪屍群中,也被堵住逃脫不得,最後被撕成了肉碎,吃了個幹淨。


    這小子,以為自己有隻變異獸寵物就成神啦?


    “隨你吧,要走就走。但要留下,就一定要出力,去找東西回來。”刀疤男人甩手走開。


    醫生不由得歎氣:“你別介意,他人就是這樣……其實他也不算壞人,至少他也沒有放棄這些人,他自己有獨力生存的能力。”


    不管怎樣,刀疤臉並沒有隻顧自己,找到的食物也會分給大家,光憑這點,就不算壞人。


    說話間,地上忽然有輕微的震動感,就好像地震的餘波一樣,但並不嚴重,與此同時,從大樓外麵傳來了什麽東西踩踏地麵的聲音,先是模糊的、接著慢慢清晰起來,而震動的感覺也越來越真實、強烈。


    巨大的變異獸犬隻與變異大貓,同時朝著樓外露出低沉的咆哮聲,醫生急忙抱住拉布拉多碩大的狗頭安撫起來,盡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,但牧然連忙也安撫琥珀,在兩人的安撫下,兩隻變異獸的情緒才漸漸平複。


    其餘人應該都是知道發生了什麽事,全都蜷縮起身體,努力不發出聲響,剛剛的胖婦女甚至用手捂住胖小孩的嘴,臉上全是驚恐的神色。那位抱著一隻母雞的老婆婆,也不住地撫摸雞的羽毛,在老婆婆的安撫下,母雞並沒有叫。


    醫生走到窗邊,示意牧然過來,然後掀開了窗簾布一角。


    踏腳聲越來越響亮,仿佛有一隻龐然巨獸正朝這裏走來,牧然盯著轉角處,隨著“咚”的一聲響,終於,巨獸從拐角處走出,露出了那讓人不寒而栗的輪廓。


    那……應該是人——不,那是隻超巨型喪屍,不知道該用什麽字眼形容,但看得出是由人異變而成的怪物。


    它足足有七八米高,幾乎就是三層、四層樓的高度,牧然他們在商場的六層,六層的商場當然比居民樓四五層要高多了,即使是這樣,當這隻怪物完全出現在視野中,他仍然被那種龐大的體型震驚到。


    它上半身是人形,但又不完全是人,渾身都長滿了一顆顆籃球大的肉塊、腫瘤,這些肉瘤隱隱約約都是人頭的輪廓,除了兩隻變形的手臂外,在後背肋骨位置還長出了第三隻手,巨大的手臂不斷地滴落惡心的液體。


    它的頭部已經變異得無法用字眼形容, 像口袋鏈子一樣古怪的嘴巴裂開著,露出了蛇一樣的巨大尖舌。


    它下半身不是腿,而是油膩的肉質質感糅合而成的泥肉團塊,就像太歲那樣的菌類似的,它行走的方式,便是倚靠這龐大的肉泥蠕動,看似稍顯笨重,其實速度並不慢,甚至還很快。


    這隻怪物宛如巡視封地的領主,慢吞吞地沿著道路行走,龐大的身型把半邊馬路填滿,也不知有意識還是無意識,隔著欄杆的另一半道路,它沒有去跨越,反而是小心翼翼地,不越界破壞,但即便隻是一半,四車道的大馬路也被它臃腫龐大的軀體占滿了。


    不知道是否錯覺,在經過商場時,怪物似乎望了一眼幸存者所在的位置,在那一瞬間,躲在簾布後偷窺的牧然,突然覺得渾身冰冷,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背脊擴散到全身,讓他頭皮發麻,連鞋子裏穿著襪子的腳趾都不由自主地彎曲起來,仿佛痙攣一樣。


    怪物很快便走過了商場,在兩人的視野中,這隻肉泥怪物施施然地往前行,到了下一個路口,然後拐了個彎,消失在視野中,隻有那行走間隱隱約約傳來的震地聲。


    醫生臉上的害怕、眼神中的驚恐,都沒有掩飾,對於他而言,那是從昏迷中醒來後,他所見過的,對他感官視覺衝擊最強烈的畫麵。


    換作今天,他縱然心中有幾分害怕但絕不會膽怯,因為經過這些天的適應,他已經跟之前不同了 ,但在當時,真實的、絕望的末世喪屍場景展現在他麵前時,他真的恐懼。


    “縫合怪把路麵大部分喪屍都吃掉了,這幾天裏,商城、周邊大樓裏的喪屍,仿佛是感應到威脅一樣,也很少出去……有這隻縫合怪在,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……”


    直至怪物踩踏的聲音完全消失,醫生才鬆了口氣,那些幸存者瑟瑟發抖的身子也漸漸平複下來,而兩隻變異獸,也從那種渾身毛發豎起的姿態平靜下來。


    牧然心中有種明悟,那怪物,應該是知曉有活物躲在商場裏麵的,但不知道為什麽,它沒有發動攻擊,也許在它的意識中,這些幸存的人類隻不過是螻蟻一樣的東西,不值得它費力氣?


    可問題來了,這隻怪物,到底是什麽等級的喪屍?


    在醫生的解釋下,牧然才知道這隻怪物的來曆。


    這隻被幸存者命名為“黏肉縫合怪”的怪物,應該是喪屍中的異形種,因為某種原因二次變異、或者是進化過的異種喪屍。在十多天前,這隻縫合怪也就兩米多、接近三米的高度,當時就已經表現出極其可怕的力量,有兩個大意的異能者便死在它手中。


    喪屍對人類、對活物是很敏感的,或者說喪屍是以新鮮的血肉、活物為食的物種,按理說,這隻縫合怪也應該如此,但讓人意外的是,黏肉縫合怪雖然也把那兩個人類異能者吞食了,但它似乎對喪屍更感興趣。凡是被牠捉住的喪屍,無一例外全被牠當作食物吃掉,而就是通過不斷地吞噬同類,這隻縫合怪一直在成長、進化、變異,最終變成幾層樓高的龐然巨物。


    整個從城有二十多萬人口,別處街道上都有好多喪屍在遊蕩,為什麽在這邊喪屍卻顯得稀疏零散、為什麽醫生最終選擇這裏,正是因為這隻黏肉縫合怪的存在。


    縫合怪當然是極其危險的喪屍異形種,假如縫合怪是以喪屍作為食物一直吃下去,那當然是好事。最好就是把整個從城的喪屍都吃光,給幸存者提供更多的活動空間。但與此同時,縫合怪繼續這樣吞噬、進化下去,最終會變成什麽,沒有人可以預測。如果進化沒有終點,那將來,這隻縫合怪必定是毀滅人類、破壞世界、比什麽喪屍都要可怕的存在。


    而在沒有展露出對活物的攻擊性前,它反而為商場周邊幾百米範圍提供了不穩定的安全。


    “不知道以後會怎樣,也不知道這隻縫合怪是否會忽然對活物產生興趣,但就目前而言,牠是守護者一樣的存在。要不是牠把附近的喪屍都吃掉,我們根本不敢出去……十幾天前,這周邊密密麻麻的喪屍場景,光是回憶……”


    在兩人交談間,消防通道大門忽然被推開,一個男人背著物資、左右手各提著24瓶為一件的礦泉水大踏步走了進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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