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早邢千裏離開別苑,去往山上的正廳,門口並無守衛,隻有幾個婢女進進出出,看樣子似乎在為午宴做準備。他上前隨意叫住一個打聽,那婢女說謝應天出門去了,要晚些時候才回來。


    那婢女正要走,邢千裏再一次叫停了她,不過這回不是為了打聽。他拿出一條帕子毫無波瀾地擦去婢女臉上的汙漬,惹得那婢女羞紅了臉,都不敢抬頭正視他。


    這層薄膜已經撕開了一個口子,邢千裏誇她做事細心,旁人沒注意的她注意到了,還幹脆利落。那婢女一聽更害羞了,不自覺地掐著嗓子說話。


    他微微一笑,繼續問起婢女的來曆,婢女如實相告,她叫采菁,是青禾村的,村裏鬧饑荒吃不上飯,幾經周折才來的繁城,父母亡故,隻有一個弟弟。因為有幾分姿色,被山莊管家看中買了回來,如今差不多也有五年了。


    五年……那也算得上老人了,對山莊上下應該了如指掌。邢千裏借機打聽關於瘦馬門,卻不料,這婢女一聽到這三個字馬上收起了所有曖昧的情緒,慌慌張張離開了。


    這麽害怕?莫非她知道什麽。


    邢千裏多方打聽,知道這婢女最近受了罰,身上有傷,於是下山買了藥買了一些點心,然後再特意過去找她。


    這番攻勢,那婢女如何能不動心,何況邢千裏一表人才,又溫文爾雅。她突然抓住邢千裏的手,跪下,哭哭啼啼地向邢千裏求助,邢千裏扶她起身,兩個人坐下來推心置腹一番,說了許多。


    原來她並非是自願進山莊的,而是被瘦馬門的人盯上,強行抓走,然後被打暈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密室裏,那裏關著許多女子,大多數已神誌不清,都不知被關了多久。後來有一幫人過來,領頭那個正是雲霞山莊的管家,他一眼相中了她,便對那些瘦馬門的打手低聲幾句。她那時以為自己很幸運,剛來就被有錢人贖走,結果沒想到就在當夜,她被人單獨拉出來,潑了冷水淨身子,稀裏糊塗地就這樣被那群禽獸給欺負了。


    這樣淒慘毫無人道的日子持續了三天,三天後,她才坐上了馬車離開。來到山莊,這裏奢華無度,她以為隻要主動獻媚,利用自己的美貌就能上位,結果卻等來無休止的羞辱和欺淩。其他人因為看不慣她那副狐媚的作態,也經常對她冷嘲熱諷,到現在,落得個隻能做粗活的下場。


    她哭的梨花帶雨,惹人生憐,邢千裏於心不忍替她拭去淚水,並答應她,一定會幫她離開這裏。如此親密的舉動恰好被顧飛雪撞了個正著,二人連忙分開,不過那婢女仍是捏著帕子掩麵抽泣,臉紅的很,畫麵很難不讓人想歪。


    邢千裏連忙解釋:“哎哎,你別誤會,我隻是問她幾個問題。”


    顧飛雪眉毛一挑,似笑非笑:“你緊張什麽?我又沒說你。”


    “姑娘切莫誤會,這位公子隻是看我可憐,好心給我條手帕,我們二人並未逾矩。”


    “是嗎?可我剛才瞧見,他看你的時候滿眼都是情意啊,我覺得你們兩個挺般配的,我們江湖中人一向不看出身,隻談‘心意’,要不然,你倆試試?”


    “你瞎說什麽!”邢千裏瞪了她一眼,但是那婢女已經當真了,本來還以為是人家的未婚妻來耀武揚威了,沒想到隻是朋友,真真是誤會了。


    “公子……舉世無雙,能與公子相識,是采菁之福,采菁不求名分,隻求能留在公子身邊做婢女,若能離開這是非之地,采菁願一輩子服侍公子。”這婢女很會抓機會,說完話就蹲下身給邢千裏下跪,一下子就把他給架在那兒了,這回邢千裏是不得不答應了。


    顧飛雪看著他滿臉著急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,實在是高興的很,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張口閉口把“娘子”兩個字掛在嘴邊。


    等那采菁走開,她把邢千裏叫到一邊。


    早上趁著老東西不在又去探了一遍,果然如她猜測那般,那屋子裏的確關過女人,她仔細勘察過,柱子較低的位置上有指甲的刮痕,還有摩擦的痕跡,人應該就是被綁在這裏。這老東西為了不讓人察覺,在把人移走後,馬上派人把這間屋子布置成柴房,就算事後有人來查,也查不出什麽。


    嗬,欲蓋彌彰,做賊心虛。


    他們二人說好分頭行動,顧飛雪去跟蹤謝應天,邢千裏留下來繼續搜索罪證。


    等邢千裏回到住處,恰好碰見陸琛和葉嬋依在比武切磋,其他人在圍觀,這兩個打的有來有往,不分伯仲。


    邢千裏左右思量了一下,還是決定把那婢女的事告訴他們。一來玉山派都是姑娘家,很容易共情,二來水雲劍宗一向是以“行俠仗義”聞名江湖,他們都是熱血少年,絕對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。


    果不其然,在他說完後,第一個憤憤不平跳出來的就是徐鏡荷,她最看不慣的就是欺負弱女子的男人,當即就要衝出去找謝應天問清楚,葉嬋依自然不許她這麽亂來,馬上攔住了她。


    鍾顯揚還是老樣子,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,他靠在欄杆上閉目養神,聽到他們吵吵嚷嚷,一句話都沒說到點子上,不禁掏掏耳朵,幽幽開口道:“現在沒有證據,你們憑什麽找人家理論?就憑那婢女幾句話嗎?”


    “我不明白,人證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?”


    “光隻有人證還遠遠不夠。”葉嬋依一口否定,她很冷靜,沒有被心底裏憤怒的情緒影響,“我們就算把那些遭遇毒手的姑娘全部聯合起來,也動不了謝應天一分一毫。”


    鍾顯揚露出不易察覺的笑:“看來玉山派也不都是意氣用事的蠢貨。”


    “你!”徐鏡荷被氣到,剛想懟回去卻被覃蘭拽住手,示意不要說話,認真聽他們商量對策。


    邢千裏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全部說與了他們聽,陸琛聽完後,認為最大的問題就是這瘦馬門,若不盡早將其鏟除,隻怕將來遭遇毒手的姑娘會更多,鍾顯揚也認同,提出來不如抽簽分組。一組去調查瘦馬門,另一組去討好謝應天,來個裏應外合,將他們一網打盡。


    陸琛寫好他們所有人的名字,再把簽文放在手心裏,抽到紅色標記的就負責調查瘦馬門,反之則是留下來。等他們全部拿到簽文後,一同攤開手心,抽中紅色的是葉嬋依,陸琛,謝錦書和覃蘭,剩下的就是鍾顯揚,徐鏡荷,宋茵茵跟邢千裏。


    這般分配,徐鏡荷一萬個不高興,偏偏跟最討厭的人分到了一組,顯然,鍾顯揚也瞧不上她,用他的話說,如果非要選一個沒腦子的人做隊友,倒不如選個聽話又乖巧的,起碼不會扯後腿。


    看他們如此劍拔弩張,十分不對付,一向脾氣好又愛當和事佬的覃蘭隻好站出來平息矛盾。


    一番交流後,陸琛他們下山去城內的青樓,也就是最負盛名的春華樓。據邢千裏說,春華樓與那瘦馬門是裙帶關係,大部分的姑娘都是瘦馬門千挑萬選送進來的。所以那裏常年都有瘦馬門的人逗留,到時抓著一個嚴刑拷打,一定能順藤摸瓜,找到他們的老巢所在。


    葉嬋依陸琛他們一行人下了山,去春華樓之前先換了常服。陸琛先換完在外等候,不一會兒有人推開門,葉嬋依一襲墨綠色長袍探身走出來,發髻上幾朵簡單的簪花,垂在胸前的辮子上點綴著幾朵白色小珠花。尤其那副清冷孤傲的感覺,更讓人心動。


    陸琛一見著她,就跟丟了魂一樣。徐鏡荷換完衣服看見這一幕,急忙擋在葉嬋依身前,雖然矮了半個頭,但氣勢洶洶。


    “喂,你盯著我師姐看幹什麽?”


    陸琛連忙收回視線,咳嗽兩聲,“對不起對不起,我無意冒犯,隻是葉姑娘,她實在是很好看。”


    “好看你就一直盯著看是吧?”徐鏡荷上下打量他,邊走邊搖頭:“嗬,還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呢,哼!沒想到是個貪圖美色的登徒子,跟你師弟一樣都是大壞蛋!”


    “喂,你說話不要太難聽,陸師兄謙謙君子,怎能與那起子人混為一談?你休要在這裏胡言亂語!”


    “我說他怎麽了,他敢明目張膽地盯著看,我還不能明目張膽的說了?哦~我知道了,你們男人犯了錯隻會互相偏袒,表麵上裝得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樣,背地裏不知道欺負過多少個女孩子!哼!”


    謝錦書氣不過回懟:“你你你,哪有你這樣亂給人扣帽子的,我師兄乃是水雲劍宗的首席大弟子,天之驕子人中之龍!豈能由你們潑髒水!”


    “好了錦書,少說兩句!”陸琛微微動怒,“咱們大家下山是來追查瘦馬門的,不要在這個時候鬧了矛盾,生出嫌隙。”


    “陸少俠言之有理。鏡荷,你剛才話說的太過分了,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惹是生非,可你還是這般不長記性,必須得給你一個教訓!”


    “師姐,我……”徐鏡荷剛想開口說什麽,被葉嬋依一指點了啞穴,這會兒她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了。她抓著葉嬋依的袖子,指了指自己的嗓子,然後用無辜的眼神看著葉嬋依,試圖通過賣萌來解除刑罰。可葉嬋依一向是無規矩不成方圓的性子,哪裏會偏袒她,索性直接無視了。


    四個人來到春華樓附近,葉嬋依和陸琛結伴進去,那兩個冤家則是留在對麵的茶館接應。


    前腳剛踏進去,龜公阿祿馬上就注意到,他一瞧見俊公子旁邊多了個漂亮姑娘,倆人還拿著劍,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,便立馬耳報神給喬媽媽。


    喬媽媽擺擺手,示意阿祿退下,自己搖風擺柳地走上前去接待,“喲,二位貴客快裏麵請,我們春華樓聽曲兒一絕,酒啊更是一絕,一壇寒潭香保準二位醉來忘卻三千煩惱絲!”


    撲鼻而來的脂粉香濃烈的讓葉嬋依頭暈目眩,一臉嫌惡,她下意識後退一步,“不必了,我們來找人的。”


    喬媽媽一聽這話,馬上拉下臉來,輕蔑地打量著:“找人啊?那姑娘可是來錯地方了,我們春華樓呐是供男人們玩樂聽曲的地方,可不是什麽善堂……要找人,您該去縣衙。”她輕飄飄幾句話弄得葉嬋依啞口無言。


    舍不得錢,套不著話。陸琛從荷包裏掏出一錠銀子,“勞煩媽媽給安排一個位置,我們坐會兒聽曲。”


    這喬媽媽拿了錢,立馬換了張嘴臉,熱情奉承了幾句,然後就命人帶著他們倆去了樓梯附近的一張桌子坐下。葉嬋依環視四周,這兒的位置不引人注意,倒是不錯。


    陸琛一邊飲茶一邊打量周圍,這裏魚龍混雜,三教九流皆有,想要查出點什麽還真不容易。


    “我去樓上看看。”陸琛拿起劍起身。


    “嗯,我在這裏繼續盯著。”


    兩人對視一下,跟著陸琛就上了樓,偶有幾對相好的年輕男女從身旁經過,也有不少閑著沒接客的姑娘圍在一邊招蜂引蝶。她們遠遠見著陸琛這樣的生麵孔,長得又俊俏,紛紛圍了過來,言語動作皆是挑逗。


    陸琛表麵有禮有貌地拒絕,但內心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。好不容易掙脫了這群鶯鶯燕燕,他沒留神跟迎麵走來的一個紫衣女子撞了個滿懷。女子一聲驚慌,陸琛下意識扶住她,一手環住女子的腰身,刹那間兩個人四目相對,對上那女子的目光,陸琛隻覺得一瞬間春心萌動,完完全全被女子的美貌所迷住。


    “公子生的好生俊俏啊。”女子伸出手指抵在陸琛的下巴上,不由得挑逗起來。


    陸琛回過神來,連忙把人放開,再後退一步,連連道歉:“姑娘恕罪,在下並非有意冒犯,實在是無心之舉。”


    “我看你就是有意的,瞧瞧,還拿了把劍。”


    “習武之人,兵器從不離手。”說著他便把持劍的左手背到了身後。


    女子盈盈一笑故意走近些,手裏的金色紗巾任意揉搓著,提到唇邊,掩著臉,媚眼如絲地直視著陸琛:“妾身不過隨意提了提,公子怎麽如此緊張?妾身自然知道公子是憐香惜玉之人,隻是拿著劍還怎麽同妾身濃情蜜意呢?”


    還未等陸琛回應,這女子不由分說逼近,把陸琛硬生生逼退到了牆根處,進退兩難。


    她身上獨有的香味讓陸琛情動不已,胸膛裏那顆炙熱的心髒跳動的十分厲害,陸琛緊張地躲開視線,呼吸變得急促,已經無法思考。“姑娘,你我男女有別,授受不親,還請姑娘後退幾步……”


    “為什麽要退?是妾身長得不美嗎?今日妾身有緣與公子在這春華樓相遇,良辰美景,春宵苦短,公子何必要拒絕呢。”她說著說著身子愈發湊近,後麵甚至對著陸琛的耳朵吹了一口熱氣,弄得陸琛不得已推開了她。


    這一推可了不得,那女子不知何時勾住了他的衣帶,陸琛和她失了重心,兩個人就這麽巧抱在了一起,場麵十分曖昧。


    女子紅唇微張,一副媚態,紫色襦裙下的春光微微側露,她含情脈脈地看:“公子竟這般按捺不住了嗎?好啊,妾身也未曾體驗過在外麵做這種事……”她雙手勾住陸琛的脖子,左手輕輕撫摸著陸琛的臉,軟語溫存:“公子,妾身對你可是一片真情……”


    眼看兩個人就要在此纏綿起來,葉嬋依忽然出現喊了陸琛,她震驚地看著這兩個人,“你,你們……”


    陸琛一看見葉嬋依馬上恢複了理智,他並不想葉嬋依誤會,於是掙紮著起身想向她解釋。


    “葉姑娘,這是誤會!”


    “既然陸少俠有要事在身,我不便打擾,告辭了。”她現下什麽也來不及想,撥開身前圍觀的群眾,衝出了春華樓,隻是這臉上的滾燙還未散去。


    她摸了摸臉,腦海中再次浮現那兩個人卿卿我我的畫麵,“真是不知羞恥……”她攥緊了劍,定定心神,不再去想那些,轉頭去找鏡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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