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長安聽說府上來了貴客,還是玉山派和水雲劍宗的,他一向仰慕這些名門大派,便帶著長樂一起來見見世麵。


    隻是剛入客居的院子,隻聽得一聲“啊”從頭頂傳來,緊隨其後,一個俏麗的身影從圍牆上落下,林長安下意識伸出雙臂,正好一把就接住了她。


    待他看清懷中之人的相貌時,他不由愣住了。


    徐鏡荷一身碧綠色長裙,卷睫翹翹,唇若點櫻,長發如墨。她纖細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,嘴角兩邊若隱若現的梨渦襯得她清甜可愛。兩個人就這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,一時間相對無言,都有些羞澀。


    “你,你沒事吧?”


    “沒事……謝謝你。”


    簡單的兩句對話,林長安又看呆了眼。


    “哥,哥,你趕緊把人家放下來啊。”長樂悄悄拽了拽長安的衣角。


    林長安一驚回過神來,才慢慢把她放下,她小聲道了句謝,便捧著剛撿來的雛鳥躲開了,不過她還是時不時地往林長安那邊看。


    葉嬋依快步過去,並未大聲苛責:“你怎麽回事,抓隻鳥都差點摔著,跟人家道過謝了嗎?”


    “說了說了,師姐,那人是誰啊?”說罷,徐鏡荷又朝林長安看了看。


    葉嬋依搖搖頭。


    邢千裏主動介紹道:“這位呢是我好兄弟,也是四方城的少城主,林長安,他身邊的這位姑娘是他的妹妹,城主府的……三小姐,林長樂。”


    “早就聽聞水雲劍宗是江湖第一大派,這位師兄想必就是水雲劍宗的弟子吧?敢問如何稱呼?”林長安很是自來熟。


    陸琛抱拳彬彬有禮地報上了名字,“在下陸琛。”


    “陸師兄好!呃,陸師兄年歲幾何?”


    陸琛微微一愣,說道:“二十三。”


    林長安笑道:“那叫一聲師兄也不錯,我今年二十一,比師兄小了兩歲!”


    陸琛也朝他笑了笑,不過言語中仍存有敬意:“林少俠乃是四方城的少城主,在下愧不敢當這‘師兄’二字。”


    “沈道長和我爹是故交,我叫一聲師兄不為過!我幼年時便去過一次水雲劍宗,待過數日,有幸見過幾次你們練劍,至今曆曆在目!說到底,咱們都是朋友,陸師兄就不要跟我太見外了!”


    葉嬋依對他青睞有加,稱讚道:“林少俠一片赤誠之心,實屬難得,咱們大家都是同齡人,既然相識一場,就是有緣。”


    邢千裏輕搖折扇,也讚同道:“葉姑娘說的不錯,少年人之間就該快意恩仇,今朝有酒今朝醉!”


    “喝酒,好啊好啊!我做東,就在這兒喝!”


    林長樂默不作聲地掐了下林長安的胳膊,痛得他“哎呦”一聲,林長樂雙手叉腰,嚴厲道:“哥,爹說了,不許讓你再喝酒!”


    見狀,葉嬋依,徐鏡荷不由掩麵一笑。


    林長安揉揉被捏疼的皮肉,卻也不氣,津津樂道:“有朋自遠方來,怎能不喝?大不了我少飲些,你就別告狀了。”


    “……好吧,饒你這一回。”


    林長安再次把目光投向徐鏡荷,他這回也不知怎的,竟吞吞吐吐問道:“還不知道這位姑娘的芳名呢,芳齡又是幾許?”


    “……我叫,徐鏡荷,明鏡的‘鏡’,荷花的‘荷’,今年,十八歲。”


    徐鏡荷在介紹自己時,也有點扭扭捏捏的,明眼人一看便懂了,這兩人血氣方剛的,怕不是看對眼了。


    待三人拜見過城主夫婦,幾人才放下心來在客居觥籌交錯。


    幾杯酒下了肚,三人總算敞開心扉暢聊起來。


    得知他們鏟除了“瘦馬門”在平洲的一處據點,痛殺了二十餘人,活捉了三十餘人,這樣大快人心的場麵林長安隻恨自己當時不在,當即飲一杯以表敬佩之情。


    他又問,這據點是如何得來的。


    陸琛臉色微微變了,他心虛,沒有說。


    葉嬋依主動接過話來,解釋道:“說來你們不信,這消息是從春華樓的一個姑娘口中得來的,陸少俠和她十分要好呢。”


    陸琛語速飛快,忙為自己辯解道:“這是誤會,那位姑娘我也是第一次見,不過她既知道瘦馬門的據點,可見她並非一般的娼妓。”


    本來林長安還想問一問這春華樓是什麽地方,但一聽“娼妓”二字,便明白那是青樓。


    他饒有興致地打聽:“陸師兄,你的清白還在吧?”


    “我和那女子清清白白,你別亂猜!”


    他湊近了些,竊竊私語:“跟師弟說說,那姑娘叫什麽,長得美不美?”


    陸琛溫吞地答道:“她,她叫秦解語。長相……”他回憶起和那秦解語共處一室的畫麵,頓時沒了聲,卻隻看到他喉結上下滾動了。


    “你接著說啊,想什麽呢?”


    “我想應該不遜色冷素心吧。”他慌裏慌張地敘述著,緊張到差點拿錯了杯子。


    這番舉動自然是被葉嬋依看在眼裏。


    酒過三巡,大家都有些醉了,徐鏡荷自告奮勇抽出劍來,在眾人麵前表演起了劍舞。


    夜色漸濃,燭火搖曳,銀絲般的月光灑在院子中央,徐鏡荷手持長劍立定,隻見她揮舞長劍,劍尖劃過一道道圓滿的弧線,反射出點點星光。隨著她腳步的移動,劍光如織,每一次劍鋒切割空氣,都會帶起一陣陣尖銳的破風聲。她輕盈旋轉,猶如鳳凰振翅,長發飛揚,淩厲又不失優雅。


    “滿堂花醉三千客,一劍霜寒十四州。這劍舞舞得好啊,就是有些單調了……”邢千裏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,隨後忽然拋出杯子朝徐鏡荷丟去。


    徐鏡荷反應極快,輕靈一指,那酒杯便被她的劍尖穩穩當當接住,她笑道:“邢大哥想比試一番嗎?”


    “比試不敢,隻想給大家助助興。”


    他也不知奪了誰的劍,負劍俯身,蹬地飛去。徐鏡荷一挑酒杯,隻見那酒杯飛向空中,邢千裏輕盈旋轉衝天追去,接住了那酒杯,他剛落下腳跟還未站穩,顧飛雪突然道:“光有杯子怎麽行?雲記的桃花笑快嚐嚐!”她掌心落在桌上,一股內力遊走於酒壺中,不多時,內力翻卷著酒從壺中飛出,看似綿軟無力,實則難以掌控。


    見狀,徐鏡荷邢千裏同時去搶,他們表麵上劍刃切磋,可拚出的內力全在那股佳釀上,邢千裏拋擲出酒杯,桃花笑便落入了杯中,就在他快得手時,徐鏡荷一劍刺來。


    二人執劍欺身貼近,一杯桃花笑穩穩漂浮在空中,有些不穩。


    “桃花笑是我的,邢大哥,你還是別喝了。”


    “誰先拿到就是誰的。”


    徐鏡荷突然收力,飄在空中的酒杯搖搖欲墜,邢千裏喝酒心切,便去接,怎知徐鏡荷一道劍氣襲來,似春風拂麵,雖沒有殺傷力,但卻迷了邢千裏的眼睛。


    下一瞬,酒杯便落入了徐鏡荷手中。


    她美滋滋地一飲而盡,“這桃花笑,好喝!”


    “桃花笑還有的多呢,你們別搶了。”長樂朝他們招招手。


    聞言,徐鏡荷負劍回來,長樂立即給她倒了一杯,看她“咕咚咕咚”又喝完了,長樂很貼心地再給她倒了一杯。


    “徐姐姐,這酒多飲了也不會醉,你若喜歡,讓哥哥明天再去買一壇回來!”


    徐鏡荷唇角微微上揚,眼中透著期待,“這怎麽好意思,多麻煩啊。”


    “不妨事,騎馬去也就眨眼間的功夫。”林長安顯得特別拘謹,兩隻手都不知該怎麽放了,也不敢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看。


    “那就,多謝少城主。”


    簡單幾個字,卻猶如千言萬語撩撥著林長安的心弦,不同於孤傲清冷的顧飛雪,徐鏡荷更像充滿生命力的向日葵,一顰一笑,動靜皆宜。


    林長安呆呆望著那俏麗的背影,心,“砰砰砰”控製不住地劇烈跳動著。


    “哥,你移情別戀了。”


    林長安回過神來“啊”了一聲,然後又發呆起來,喃喃低聲道:“你也覺得她像小仙女啊。”


    “顧姐姐也像啊。”


    林長安認認真真反駁道:“不一樣,她更可愛一點……”


    “負心漢!”長樂連番捶打著長安的胸口,力道不大卻痛徹心扉,她狠狠挖了一眼長安,噘著嘴,氣鼓鼓的把頭扭到一邊。


    “負心漢?”林長安一頭霧水,他挪動身子,俯身問:“我負誰了?你倒是說說。”


    “顧姐姐剛來的時候,你也是這樣盯著看,現在又來一個漂亮姐姐,你轉頭就把顧姐姐給拋諸腦後了,還不是負心漢?”


    林長安趕忙捂住她的嘴,這丫頭怎麽越說越激動,差點讓他們聽見。


    “以後不許胡說,顧飛雪現在是你二姐,我義妹,哪來的男女之情……”


    林長樂無語地盯著他看,那眼神好像是在看不起他。


    “你這是什麽表情?”


    林長樂掙脫開他的手,冷冰冰地鄙夷道:“還不是因為你追不到顧姐姐做媳婦兒,娘又舍不得顧姐姐走才說做義女的。”


    “我那是……配不上,她站的地方太高了,我永遠追不上的。跟她並肩的,是千裏,隻有千裏能義無反顧地追隨……”


    別人或許看不明白,但林長安看得很清楚,慢一步就是咫尺千裏,又何必去糾結呢。


    他看向那兩個人,一個在說,一個在笑,那樣美好的表情,她從未在自己麵前表露過。


    長樂似懂非懂地點頭,“所以,你追不到顧姐姐,就換目標,改追徐姐姐了!”


    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悲涼情緒,一下子被這丫頭說沒了。


    不多時,酒宴散去,長安陪著長樂回去了,葉嬋依徐鏡荷住在客居東側,而邢千裏和陸琛住在西側。因為顧飛雪已經分院別住,離這有一段路,所以邢千裏主動送她回去。


    從客居到浮香苑的路程不是很長,邢千裏故意放慢了腳步,和她並肩而行。


    “有一事我忘了和你說。”


    “什麽事?”


    “在繁城分別之後,我又遇到了,鍾顯揚。”


    邢千裏忽然停住,身子一側,神色肅穆,“他故意跟蹤你的?”


    “他知道我不是林家的人,也知道你是假冒的。”顧飛雪也側過身正對著他,遊廊兩側燭光幽幽,一片靜謐。


    “他還知道什麽?”


    顧飛雪長吸一口氣,才緩緩說道:“他是奉了命令來抓我的。”


    此言一出,邢千裏隻覺後背發涼,汗毛倒立,這句話背後的信息量極大。鍾顯揚是馥鬱山莊的人,而他又是水雲劍宗的弟子,要知道大門派收徒都是從八九歲的小娃娃抓起,所以,在鍾顯揚拜入水雲劍宗之前,就已經是馥鬱山莊的人了!


    “這怎麽可能?難道上官明晝就不怕鍾顯揚反水嗎?”


    “你可能不知道馥鬱山莊有多可怕,能從那裏活下來的,都不是一般人,他們早就已經喪失了求生的本能。一開始被抓進來的孩子會被送到無量閣的地牢裏關著,每日見不到太陽,與老鼠蟲類為伴,一天隻有一頓飯,每次到了吃飯的時候,他們會把那些孩子集中關在一起,讓孩子們自相殘殺。有一些搶不過的就活活餓死,還有一些體質特殊的,就會被送到骨仙那裏做試藥人,不過大多都被活活折磨死了。”她平淡地敘述著這些,仿佛這些她沒有親身經曆過。


    “所以,你也……”


    顧飛雪扯著嘴角,僵硬地擠出一個笑來:“我就是這樣活下來的,很意外嗎。”


    話音未落,邢千裏便心疼地抱住了她,難怪,難怪她的性子會這樣……


    “放心吧,我沒那麽脆弱,現在不是也苦盡甘來了嗎。”


    邢千裏緩緩放開她,又追問:“可你不是被你姑姑撿回去的嗎?難道是她親手把你送到那無量閣受苦的嗎?”


    顧飛雪輕聲解釋:“那你可就冤枉她了。姑姑把我撿回去後,沒幾天就被人發現了,上官明晝不許姑姑私自養育一個孩子,姑姑人微言輕,怎麽違抗得了上官明晝的命令……若不是她顧及著我,暗中諸多照顧,我早就死了……”


    “那你姑姑現在還在馥鬱山莊?”


    顧飛雪點點頭,因為記掛著顧小琳,想起那天在茶醉小築的對話,神色愈發悲涼,“她跟我約定,一個月內就會帶著解藥的藥方來四方城找我,可是,都過去這麽多天了,她一點消息沒有……”


    她經不住內心的煎熬,躲在邢千裏的懷裏失聲痛哭,“她是不是已經出事了……”


    “我不應該去找她的,如果我不找她她就不會為了我去盜取解藥藥方,我寧可,我寧可自己死了,我也不要她以身犯險……都是我害的,都是我……”


    邢千裏想要勸一勸她,可又不知該說什麽才能安撫她,也許這個時候默默陪伴才能緩解她心裏的痛。


    許久,邢千裏平靜地看著遠處,淡淡道:“既如此,那就該早做打算。”


    “什麽打算?”


    “滅了馥鬱山莊。”


    一時,鴉雀無聲,顧飛雪都沒再哭了。


    顧飛雪伸手摸摸他的額頭,疑問:“沒發燒啊。”


    “你幹嘛……”邢千裏被她這個反常的舉動給逗笑了。


    “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。”


    “滅了馥鬱山莊啊,有什麽問題嗎?”


    “有病……”顧飛雪無語至極,“你以為是小孩子過家家嗎?馥鬱山莊不是連環塢那種小地方,哪怕是水雲劍宗加上玉山派,也撼動不了半分!憑你,去了之後連你的屍體在哪兒都不知道……”


    “你對我就這麽沒信心啊?”


    “不是沒信心,是壓根沒可能。”


    邢千裏不以為然地笑了笑:“這世上沒什麽不可能的事,那馥鬱山莊殺手是多,可忠心的又有幾個?他們不過是被繞絲懸喉困住了,不得不聽命,但隻要有一個反了,做了這出頭的,你覺得,他們是選擇繼續默默忍受,還是為自己拚一把?”


    他的話不無道理,自己就是一個例子,還有那鍾顯揚,他也不是願意俯首稱臣的人,除非是冷素心這種心理變態的,正常人哪個心裏沒點怨氣?


    “即便如此,他們也不會傻到相信一個陌生人,你的離間法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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