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東是聖人故裏,泰安也是名城,不乏美食。泰山三美,山間的赤鱗魚都甚是有名。顏青是永州豪門之後,有的是錢,當下挑了家最大的酒樓進去。


    小二迎出,見幾人氣度不凡。走在前麵的顏青一身上下,更顯華貴,滿臉堆笑,道:“幾位爺,實在不巧,今個樓上客滿,我給你樓下挑個靠窗的雅座,你幾位看可好。”


    顏青眉頭一皺,林子瞻忙道:“不妨,不妨,樓下就樓下好了。”


    水靈波道:“樓下熱鬧些,也挺好。”


    於是小二帶幾人窗邊坐下,道:“幾位爺想吃些什麽?”


    蕭平安見那小二嘴上在問,手上已不停往桌上擺菜,奇道:“不是還沒點麽?”


    顏青道:“這叫‘看盤’,是擺給你看的,不是叫你吃的。”


    其餘幾人都笑,唯獨蕭平安還是不明白。


    顏青解釋道:“這是唐朝就有的規矩,宮廷裏傳出來的法兒。吃飯之前,廚子先把幾道樣菜擺出來,叫你看看樣式。這菜是不能吃的。皇帝桌上的‘看盤’乃是九道,是以外麵不管什麽場合,也不能多於此數。這個法子我朝初期也流傳開來,大的酒樓都愛如此。如今卻是見的少了,想不到這裏倒還存著。”


    那小二道:“客官真是行家。”


    顏青道:“你們有什麽先報一遍來。”


    宋時多半飯店會把菜名刻在板上,掛在門外,也有掛在門裏,但大的酒樓,反不刻菜名。客人要問,便由小二報上菜名來。這小二報菜名各地都是一絕,小二不但要口齒伶俐,還得遍曉天下名菜,客人聽了不滿意,自己報出菜來,小二得應答得出,廚子得做的出來,方是好買賣。


    那小二知道來了挑嘴的貴客,抖擻精神,一口氣道:“小店備的有幹果蜜餞、前菜醬菜、鹵水涼盤、熱菜燒菜、燉菜膳湯、點心麵食、酒水茗茶,小的看你是外地來的貴客,吃的山珍,見的海味,什麽虎皮蠶豆、怪味大扁、奶白葡萄、福字瓜燒裏脊、萬字麻辣肚絲這些咱提也不提,單說說咱這山東的名菜你來挑選,詩禮銀杏,一卵孵雙鳳,八仙過海鬧羅漢,孔府一品鍋,神仙鴨子,帶子上朝,懷抱鯉魚,花藍桂魚,玉帶蝦仁,油發豆莛,紅扒魚翅,白扒通天翅。”


    眾人聽他報完,都是叫好,顏青道:“幹果蜜餞你揀時興的上來便好。後麵你說的這些山東名菜,一樣上一盤來。你這有些什麽酒水?”


    小二見她大方,道:“你來咱們山東,孔聖人的老家,當然得喝孔府酒,你先來二斤?”


    顏青道:“先來五斤,不夠再說,快快上來。”


    小二應聲去了。顏青見蕭平安欲言又止,一路過來,知他食量甚大,問道:“蕭師弟還要吃什麽麽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道:“師姐你點的太多了,我吃不了。”一路上來,眾人一起吃飯,最後剩下的蕭平安不肯浪費,幾乎都塞進肚裏。


    顏青笑道:“又沒叫你吃完,難得過來一趟,以後還不知會不會來這地方,能嚐的當然都要嚐一嚐。”


    說話間,見旁邊桌上來了一老一少,卻正是在街上騙錢的兩個道士,兩人坐下。那叫元寶的小道士低聲道:“師傅,真要在這裏吃麽?三思啊!”


    老道士道:“今日是你生日,咱們也開了張,便破費一回。”


    水靈波離他們最近,聽的清楚,掩嘴一笑,心道,這老騙子帶個小騙子,人卻倒不討厭。


    有小二過來招呼,正要說話,卻見一身穿長衫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,問那老道士道:“兩位要吃些什麽?”


    那老道士道:“有些什麽?”


    長衫男子道:“小二,你給報上一報。”


    那小二如同剛才一般,說了一大串,那老道士顯是根本沒聽明白都是些什麽東西,強作微笑,道:“也不用這麽麻煩,隨便來幾樣便好。”


    長衫男子道:“客官,你這隨便我們可卻難了,要不你看那邊,那邊也是兩位,要不你也照來一份如何?”


    老道士看那邊桌上,一盤魚,一盤炒肉片,兩個素菜,點點頭道:“好,那個青菜不要了,換隻雞罷。再來半斤酒。”


    顏青斜眼看到,心想,這長衫男子當是個管事的,倒不知為何對這兩個道士如此客氣,我們坐下他也不曾過來招呼。也不去管他,酒菜已經端上。顏青給幾人敬酒,還是不理秦晉。


    幾人點的菜多,滿滿當當排了一桌子,更是盤子摞著盤子,碗堆著碗。幾人談些江湖上的瑣事,又問水靈波、葉素心一些峨眉山的人文故事,倒也聊的甚是開心。


    不知不覺,半個時辰功夫,旁邊的老少道士已經吃完。


    那老道士叫小二結賬,那小二滿臉帶笑道:“好嘞,承惠你老四兩一分銀子,掌櫃的說了,一分免了,四兩就得。”


    那老道士吃了一驚,道:“什麽,四兩銀子?”


    顏青幾人聽見,也是一愣,四兩銀子便是十二貫,抵得上尋常百姓三四個月的收入,看那道士不過點了幾個菜,這店莫非是黑店不成!


    那小二道:“不錯,足四兩。”


    老道士冷哼一聲,道:“你們欺我沒見過世麵麽?”


    那小二道:“不敢,不敢,我來算給你老聽聽,這四個菜一共二百四十文,加半斤酒七十文。”


    老道士點點頭,道:“是啊,我們就吃了這麽多,何來的四兩銀子。”


    小二道:“你老還點了一壺茶,這壺茶卻要三兩九錢九,掌櫃的還給你去了個零頭。”


    老道士皺眉道:“我哪裏點茶了。”看桌上確實有兩個茶杯,小道士喝的幹淨,自己卻是一口沒碰。


    小二道:“你老不是說要和那桌客人一模一樣,隻換隻雞麽。你老這壺是中品的福建小龍團茶,快馬從福建運來的,小店根本沒有,還是去隔壁的茶房借來的。”


    “團茶”,乃是把煮熟的茶葉晾曬幹後,研磨成粉,再放入茶模裏壓製成塊狀或團狀。


    福建“龍鳳茶”乃是禦貢茶,原先均為八斤左右一塊的“大龍團”,後蔡襄做“小龍團”,更是極品,一斤要黃金二兩,更是有價無市,王公大臣也喝不上。


    嘉佑七年(1062),仁宗賞賜重臣,每人一餅,歐陽修也得了一個,當寶貝一樣的珍藏著。“自以諫官供奉杖內,至登二府,二十餘年,才獲一賜,藏以為寶,時有佳客,出而傳玩爾”。言下之意,自己根本舍不得喝,而是有客人來的時候,拿出來給大家看看。


    時過境遷,如今“龍團”也入了尋常百姓家。隻是此處酒樓的“小龍團”自也非真品,不過是掛著旗號。即便如此,也是貴的嚇人。


    但有一節,宋時飲茶與如今大異,稱作點茶,共分九步。


    先是烤茶,將茶團餅烤軟;二是碾茶,將烤軟或蒸青好的團餅茶研磨成粉;三篩末,去除殘渣;四煮水;五點茶,便是取茶末入茶盞,以湯瓶注入少量沸水;六調膏,調成糊狀後,再注入沸水,水要噴瀉而入,不能斷斷續續,水呈適中;七擊拂,用“茶筅”邊轉動茶盞,邊攪動茶湯,使盞中泛起“湯花”,稱為“戰雪濤”;八候茶,點茶工序繁瑣,主客都要有耐心去等;再品茗。


    宋人喜好鬥茶,一比湯色,純白為上,二比湯花,看色澤和水痕早晚。若湯花勻細,緊咬盞沿,久聚不散,稱為“咬盞”,乃是最佳。


    喝個茶如此麻煩,又要專人伺候,好茶再加人工,這價錢自然高的嚇人。


    老道士心知上了人家的當了,哼了一聲,道:“好,你去叫你家掌櫃的來跟我說話。”


    小二答應一聲,去得片刻,一個瘦高老者走了過來,帶笑道:“客官何事?”


    老道士看看他,皺眉道:“你是掌櫃的?那剛才跟我說話的那人是誰?”


    掌櫃道:“那是小店的東家。”


    老道士深吸一口氣,道:“好,好。”伸手入懷,摸了半天,算上先前騙來的二兩銀子,也隻湊了三兩一錢銀子。老道士道:“還欠你九錢,來日再來還你。”


    掌櫃道:“小店小本買賣,概不賒欠。”


    老道士一咬牙,道:“好,我把此劍抵在你處,一個月內當帶錢來贖。”反手取了個長布包出來,拉開布包,露出把劍來,那劍也甚舊,劍鞘磨的光滑,鞘尾的吞口還缺了一塊。


    一人道:“我店裏又不捉鬼,要你桃木劍何用。我最討厭的便是你們這些道士和尚,裝神弄鬼,坑蒙拐騙。”卻是那長衫男子走了過來。


    老道士見他,強忍怒意,道:“閣下是誰?為何害我?”


    長衫男子笑道:“這可奇了,我何曾害你,你點不來菜,我幫你一把難道還幫出毛病了不成?”


    老道士道:“隻有三兩一錢,你看怎麽辦!”


    長衫男子道:“這吃白食的麽,我店裏也見的多了,別人都是打一頓,我卻沒那麽野蠻粗魯,你給我磕幾個頭,一個頭便算一錢銀子。九錢銀子麽,九個頭就夠了。”


    老道士怒道:“你不要欺人太甚。”


    一旁的小道士元寶突道:“我給你磕!”


    長衫男子道:“你也行,來,磕吧。”


    元寶恨恨站起,那老道士伸手攔住。


    突然一人道:“你們誰也不要磕,四兩銀子我給。”說話那人濃眉大眼,身材高大,正是蕭平安。


    同桌幾人都是一愣,雖不知為何,但那店家著實欺人太甚,幾人早存了出手相助之心,隻是想看看這兩個道士怎麽應對。


    此時見蕭平安突然站起來,倒是吃了一驚,一路行來,蕭平安顯不是個大方男人,看著也不像有錢人。


    蕭平安從懷裏掏出個布包,打開又是一層,連開了三層,才是一個繡花的荷包,卻像是女人用的東西。從裏麵找出四兩散碎銀子來,遞給那掌櫃道:“你點點。”


    他在山上,因是正式的內門弟子,每月有一貫的例錢。平常洛思琴也給他些零花錢,這次下山又給他一些。他以往不曾下山,這些錢都小心翼翼的收著,荷包是師娘給的也不舍得扔,七八年倒也存了幾十兩銀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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