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若元瞧瞧他,嘴角一抹苦笑,道:“少俠不知官場的深淺,此事都算不得什麽。我朝一路有‘四大監司’,看似全無紕漏,隻是事在人為,總有空子可鑽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想起自己越獄之事,暗自點頭,心道果然當官的總是壞的多,口中道:“川中武林豪傑也是不少,也無人出頭麽?怎任他玄天宗如此胡作非為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有,怎麽沒有,本地的‘金刀大俠’顧城聽說此事,義憤填膺,上門討要說法。結果被陰長生抓住雙腳,活活撕成兩半。婁香主跟著殺上門去,顧家一門老小,沒一個活命。此事傳開,川中這些個英雄豪傑再沒一個說話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大怒,道:“豈有此理!豈有此理!那陰長生又是什麽人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陰長生乃是此地玄天宗香主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點頭道:“好,好,好,原來此人才是首惡,我來問你,那包大人也是他殺的麽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說是也是,說不是也不是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皺眉道:“此話怎講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下手的是他不假,拿主意的卻不是他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道:“自然是玄天宗上麵的人下令,隻是主意定是他自己想的。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少俠見多識廣,聽說這玄天宗管的雖不細致,大事卻不得馬虎,殺包大人這般的朝中要員,自要上麵的人點頭。老夫說的卻不是這個,嘉定府玄天宗香堂,陰長生是香主,管事的卻不是他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道:“這是為何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陰長生雖是香主,但凡事卻都聽那婁世南的,這兩人關係甚是微妙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道:“老丈說話,太愛兜圈子。”


    向若元嗬嗬一笑,道:“府中一向如此說話,倒是習慣了。不過此事確也蹊蹺,那陰長生著實是個奇人,也就是我,旁人隻怕猜也猜不明白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笑道:“他如此橫行霸道,誰能不知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少俠想必是以為老夫吹牛,這陰長生凶悍不假,但其來曆卻是知者甚少,我瞧此地除了婁世南和我,知根知底的著實沒有幾個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見他又扣住不講,要他問話,心道,此人若是在街上說書,隻怕要讓人活活打死,道:“老丈請講。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說也湊巧,這陰長生與我乃是同城,是以前前後後,我倒是知道個八九。我本是上京路會寧府(今jl市)人士,三十六年前,我還在家中做館,教些個孩兒識字。那一年城中搬來一戶人家,造房置業,甚是富貴,主人家姓陰,名茂山,乃是自南方而來。會寧府苦寒之地,南邊願來的人甚少。他又是出手豪闊,想不出名也難。


    “這陰茂山為人豪爽,待人接物也是老練,時常還做些善事。時間一長,口碑倒也不錯。過了兩年,生了個兒子,便是這陰長生。此子生下來就體格驚人,長到四、五歲,已經有三尺多高,更是有力,八九歲的孩子也打他不過。加之左眼有塊青記,毛發旺盛,模樣著實嚇人,連大人見了他也怕。陰長生五歲那年,大年三十,一家人正吃團圓飯,突然一夥人闖入進來,見人就殺,陰茂山被當場殺死。陰長生被母親抱著從密道逃走。


    “原來這陰茂山竟是一個金盆洗手的大盜,原名鹿望山,在江南做了不少沒本錢的買賣,隨後隱姓埋名,遠遁此地。本以為逃的夠遠,誰知還是被仇家尋到,滿門遭殃。那夥人事後清點,才知走脫了兩人,又搜到密道,自是要斬草除根,一路追去。那陰長生母親不會武功,卻有股剛烈之氣,一狠心,一路逃入長白山中。那是冬日,深山之中,大雪足有半人來高。這個時節,尋常除了獵戶,無人敢深入山中。


    “雪山之中,易尋蹤跡,卻也難追。那夥人追了七日,隻追到一具死屍,便是那陰長生的母親,陰長生卻不見蹤跡。那夥人饑寒交迫,實在堅持不住,又想這女人已死,剩下個五歲大的孩子,在這雪山之中,那是絕無生理。不見屍身,想必是被老虎豹子叼了去。隻是卻有一樣蹊蹺,有山中獵戶也見到那女人屍體,全身完好,隻大腿上少了一大塊肉。”說到此,看看蕭平安。


    蕭平安聽的入神,這次倒沒在意他故弄玄虛,當即問道:“有什麽古怪?”


    向若元歎氣道:“那女子是被生生餓死,腿上卻少了塊肉,你還不明白麽。山中找不到吃的,那是她自己割了下來,喂了孩子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愣了半晌,也長出口氣,道:“後來呢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後來幾年,聽說有獵戶在山中見到有狗熊帶著個小孩。有好事的人懸賞獵戶去抓,卻是一無所獲。再後來,老夫家父也亡故,會寧府再無親人,索性南下,輾轉幾十年,才來到此地。兩年前,玄天宗來此地設了香堂,我見到那陰長生,他身材巨大,眼帶青記,愈發的毛發旺盛,我一眼便認了出來。又聽他姓名,知道定是當年那孩子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道:“這人怎會也來了此地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不錯,我也是奇怪的很,後來多方打聽,才知就裏。六年前,陰長生突然在會寧府現身,裹著毛皮,蓬頭垢麵,話也說不周全,進城就問陰家所在。找到自家老宅,這二十多年過去,宅子早換了主人,他想是一直在大山之中,無人說話,口齒不靈,話也講不清楚。那宅子主人隻道他是個瘋子,叫家丁趕人,結果一家人死的幹幹淨淨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驚道:“什麽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那陰長生想是在大山之中,又有奇遇,練了一身駭人武功。一群家丁上來打他,他當即還手,出手就把人打的稀爛。那府中之人,哪個不怕,爭相逃命,他見人逃就追,追上就一掌拍死。結果那家上上下下幾十口,連什麽事也不知道就枉自送了性命。這下他自是惹了禍事,開始先是官府追拿,隨即一些江湖中人也加入進來。那時的陰長生除了還能簡單說兩句話,已與野人無異,什麽事都不懂,餓了就搶,困了就睡,有人來抓他就殺。


    “他武功著實厲害,追上他的人十個倒有九個要送了性命。這事越鬧越大,死的人越多,追的人也就更多,高手也是越來越多。他漸漸開始打不過,打不過就跑。此人當真是天賦異稟,不管如何受傷,就是不死。一路向南逃。若是在大山之中,幾十人也不是他對手。追的人也逐漸聰明,成群結隊,絕不單獨行動。滾雪球也似,越聚越多,足足上百人,追了一年。從上京一直追到平陽府,陰長生突然蹤跡全無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搖頭道:“此人不該濫殺無辜,但依老丈之言,他實是完全不通世事,為什麽這些人總要趕盡殺絕。就沒人想問問他究竟想幹什麽,要些什麽麽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少俠所言不錯,人人見他都像見了野獸。不是嫌棄,就是憎惡,不是要罵,就是要殺。聽人言,他一路逃了上千裏,除了追殺他的人,倒不曾殺一個閑人。即便是搶人食物,也不傷人。但若有人想傷害於他,出手必要人命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道:“再後來呢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他再露麵已經到了四川,便與那婁世南走在一起,兩人兄弟相稱。此時陰長生已是正常了不少,雖還是不怎麽說話,暴戾之氣倒是少了許多。他換了衣服,又有婁世南在身邊,也無旁人惹他。婁世南此人城府極深,更是出了名的口蜜腹劍,詭計多端。後來這兩人一起入了玄天宗,來了這嘉定府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歎道:“果然是個奇人,如此說來,那婁世南才是最壞,他帶著陰長生,想必也沒安什麽好心。”


    向若元嗬嗬一笑,道:“這個老夫就無從知曉了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知他老奸巨猾,問道:“那璩士隱沒事了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應是無事,今日早些時候,有人瞧見他帶著女兒,已經出城去了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道:“出城去了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璩士隱也是聰明人,自然知道是玄天宗背後弄鬼。少俠有所不知,這兩家如今矛盾一日比一日尖銳,玄天宗也越來越不客氣。這一個多月,已經打傷了璩家數名家丁,管事,米莊也砸了一處。璩士隱已忍了多時,這次想必是不願忍了,要去青城搬救兵去。嗬嗬,可惜他又走錯一步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聽他話裏有話,問道:“怎麽說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那璩士隱還是不夠老道,早該去青城請人,卻不該自己前去。玄天宗老早想對他下手,無非是顧忌城中耳目眾多,脫不得幹係,如今他出城去。此去青城三百餘裏,路上他若有個閃失,怕是無人認賬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道:“玄天宗還想殺人滅口?”


    向若元道:“那老夫可就不知道了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道:“我怎麽瞧老丈什麽都知道,莫非你也是玄天宗的人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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