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城之前,他特意去了西門那邊,在老莊的餛飩挑子前,又吃了一碗餛飩。


    老莊還記得他,對他露出友善的笑容,給他的碗裏,特意多加了兩個餛飩。


    臨安城外,西湖南端,有一南冷亭,雖離雷峰塔不遠,卻是人跡少至。此際廳中坐著一人,身材不高,麵目削瘦,卻是化名簡雲的金國使者彭惟簡。


    他似已在此等了不少時間,臉上已有不虞之色,突然開口道:“臭小子,我肯見你,已是給了你麵子,你居然還敢姍姍來遲。”


    前方道上,一人邁步而來,道:“你若不愛等,走便是了。”一樣的削瘦相貌,正是沈放。


    彭惟簡冷哼一聲,見沈放走到亭前,兩步上了亭子,在他麵前直接坐下,更是惱怒,道:“見了我招呼也不打一個,師傅平日裏就是這麽教你的麽!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別一口一個師傅的,你已經被逐出師門了,還要我再說一遍麽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勃然大怒,道:“豎子爾敢!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師傅親口說的,不服你找師傅去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強壓火氣,道:“好,好,你找我什麽事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我帶了師傅一本書,如今被兩個人奪去了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嘿嘿一笑,道:“是什麽書。”


    沈放看他一眼,道:“還能是什麽書,當然是師傅的武功心法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,道:“哼哼,你本事大的很啊,師門的秘籍你也敢丟。我來問你,按照本門的門規,失了師門秘籍該當何罪?”


    沈放也哼了一聲,默然片刻,方小聲道:“限期追回,斬盡偷學者,罰麵壁十年。若不能追回,收回武功,逐出師門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道:“所以你不敢跟諸葛飛卿幾個說,卻叫我來幫你,是麽?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你也莫要繞圈子,你幫還是不幫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道:“你怎地不找那史嘲風幫你?”


    沈放怒道:“我幹嘛要去找他!”


    彭惟簡嗬嗬一笑,道:“誰搶了你的書,是不是玄天宗的柯雲麓和解辟寒兩個?”


    沈放難掩驚奇之色,皺眉道:“你怎麽知道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麵帶譏笑之色,道:“我還知道你昨日去尋過史嘲風,然後鐵青著臉出來,還跟丐幫的何長老吵了一架。”


    沈放一掌打在石桌上,強忍著沒有站起,道:“好啊,你跟蹤我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見他失態,自是幸災樂禍,冷笑道:“我可沒那個閑功夫,不過正巧有人看到,告訴我罷了。嘿嘿,當初那史嘲風叫你來殺我,又許得你什麽?嗬嗬,如今倒好,過河拆橋,怕是人家不肯為你得罪玄天宗吧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你既然知道,還多問什麽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道:“你覺得我會幫你麽?”


    沈放看他一眼,道:“師傅的書你就看著落到別人手中麽?”


    彭惟簡一字一句道:“我又不是你師兄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此事對你輕而易舉,你可不費什麽功夫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奇道:“何以見得?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我想你既然能叫動那大荒落做事,想來玄天宗也要給你幾分麵子。要本書你應該還要的到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搖頭道:“這你可打錯算盤了,玄天宗不過是給王爺麵子,可不是給我麵子。”頓了一頓,又道:“你當我不知你耍的什麽心機麽?豈是一本書這麽簡單,若是這兩人已經偷學了本門功夫,你除了要把書奪回,還要把武功奪回來,人家跟你這麽好交情,命也交給你麽?”


    沈放冷笑道:“好了,你莫要說了,看一個破玄天宗把你嚇成什麽樣子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道:“如此小伎倆就莫要使了,反叫我小看了你。”


    沈放沉默片刻,道:“解辟寒這狗賊殺了我六師兄!”


    彭惟簡也是沉默不語,良久方道:“這老六若隻是師傅弟子還好,偏偏有了官職,你也知道,江湖人殺了當官的,江湖上隻會喝彩叫好。況且那解辟寒就算被逐出玄天宗,有柯雲麓這麽個玄天宗堂主在,此事也是難辦。”


    沈放咬牙道:“你如何才肯出手?”不出他所料,彭惟簡果然收羅的消息不少,除了沈放與燕長安的關係,雲龍野叟的《天地無情極》,其餘能打聽到的消息,大約都打聽的清楚。至於與解辟寒的仇怨,有周啟泰、雷淩振這些人知道,守得住秘密才是怪事。


    彭惟簡道:“我既然不是你師兄,又為何要出手?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你也無須一再旁敲側擊,那事你自己對師傅說去,我頂多不給你搗亂便是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麵上似閃過一抹喜色,口中卻是不快,道:“你居然還想著背後搗鬼?”


    沈放氣道:“愛幫不幫,我已經約了他們兩個前來,就算你不幫忙,書我也要的回來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皺眉道:“你已經約了柯雲麓和解辟寒?”


    沈放看看天道:“不錯,想再過的半個時辰,就該來了,你若是不肯,此際走還來得及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狠狠瞪了他一眼,身子卻是未動,亭中一時安靜下來,兩人都不作聲。


    沈放看著湖心發呆,過了好一陣功夫,突然道:“你看,這一樣的水,為何顏色有深有淺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掃了一眼,道:“少見多怪,天有浮雲,雲遮住的地方就幽暗深邃,又有什麽稀奇。”


    沈放抬頭看看,點頭道:“原來如此,虧你立刻就能想到。”他本是隨口一問,彭惟簡隨口一答,卻教他若有所思。


    彭惟簡見他呆呆出神,也覺這忽然冒出來的小師弟當真性情與眾不同,皺眉道:“你武功如此駁雜,真是恩師所教麽?我怎麽瞧著不像?”


    沈放聽他言下輕視之意,自不會給他好臉,冷冷道:“這個不需你來操心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冷冷一笑,道:“貪多務得,博而不精,此乃武學大忌,我瞧你也就止步於此。”


    沈放心頭一凜,麵色也是一沉。他雖是不喜此人,卻是無從辯駁。他武功練的駁雜,此外幾位師兄各有所長,大師兄諸葛飛卿的奇門遁甲,二師兄魯長庚的機關之術,四師兄的口技,五師姐的易容術,六師兄的醫術,就連三師兄種田的本事,他也要學上幾手。可惜這些本事到了他的手中,樣樣都是稀疏,雖也有模有樣,卻不能與真正的行家裏手相較。


    彭惟簡見他居然不還口,稍覺意外,幹咳兩聲,道:“師傅,師傅他老家人這些年如何?”


    沈放這才回過神來,道:“師傅也老了,以前愛吃甜的,如今也不敢多吃了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沉默片刻,道:“我記得小時候,有一次,我看見大街上有人賣糖,我想吃,但師傅沒有錢。晚上我偷偷出去,把那人的糖都偷了,自己吃了一半,吃到心裏直泛惡心,再也吃不下了。怕師傅知道生氣,其餘的都扔了,然後悄悄回去睡覺。第二天一早,師傅早早出去,回來時候,他身上常穿的那件袍子沒有了,卻給我帶了根糖回來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也呆呆望著湖麵出神,好半天才道:“可我再也吃不下了。”


    沈放微微一怔,他本是隨口一說,卻不想引出彭惟簡一通話來,看他仍是一副冷冰冰的麵孔,也不知是憂傷還是歡喜。


    沈放正想說話,彭惟簡道:“你約的人來了。”


    沈放回頭望去,果然路旁,一片竹林之中,兩個人露出身形。這亭子前就一條路,這兩人卻遠遠的就躲入了竹林,慢慢接近,正是柯雲麓和解辟寒兩人。


    雙方一照麵,解辟寒便是桀桀怪笑道:“臭小子,你膽子不小,我們不去找你,你竟然自己趕著送死。”


    沈放冷笑一聲,道:“那也未必。”


    柯雲麓已查探過四周,此際直接走到亭子前,看看彭惟簡,拱手道:“這位是?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這位是我師兄。”


    彭惟簡心中大喜,麵上微笑,抱拳道:“彭惟簡,柯堂主好。”


    柯雲麓也是回道:“彭先生好。”


    一旁解辟寒冷哼一聲,道:“臭小子,你到底有多少師兄弟。”


    沈放這次卻不理他,隻是站在彭惟簡身側。


    彭惟簡道:“柯兄請坐下再說,如何。”退後一步,一指亭間石桌,那亭中一個石桌,四隻石凳,倒是正好。


    柯雲麓暗道,看此人年紀比那諸葛飛卿還要大些,但那諸葛飛卿不就是大師兄麽,其餘二到五位我也是認得,老六是被殺的謝少棠,老七就是這刁滑的小子,哪裏又來了個師兄,笑道:“好,好,坐下說,坐下說。”與彭惟簡對麵一禮,一起坐下,沈放和解辟寒卻是各自站在身後。


    柯雲麓屁股剛沾凳子便道:“貴門倒是人才輩出,貴門大師兄諸葛飛卿,二師兄魯長庚,三師兄呂鑫,都是武功不俗,不知尊駕排行第幾?”


    彭惟簡道:“我原本是大師兄,後與師門失散多年,沒了音訊。”


    柯雲麓道:“這倒是巧了。”心道,當我是三歲的孩子麽,你若是大師兄,就算死了,這位子也是你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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