紹興府因有個會稽山蘭亭,流芳千古。此地在紹興西南,相傳春秋時期越王勾踐曾在此植蘭,漢時設驛亭,故名蘭亭。


    公元三五三年(東晉永和九年)三月三日,時任會稽內史的王羲之邀友人謝安、孫綽等名流親朋共四十二人在此修禊集會,王羲之“微醉之中,振筆直遂”,寫下了著名的《蘭亭集序》。


    全文二十八行,共三百二十四字,通篇遒媚飄逸,字字精妙,被譽為天下第一行書。自此蘭亭也因此文名垂千古。


    蘭亭本是王羲之的私家園林,此後多次損毀,又再重建。至宋時,蘭亭已是一處開敞的園林,因書聖之名,引得文人騷客爭先遊覽。


    蘭亭在蘭渚山,本為鏡湖湖口一亭,王羲之移亭湖上。陸遊遊蘭亭,也寫道:“酒酣起舞風前袖,興盡回橈月下舟。”都證明此亭在水中,但同樣是陸遊所編的《嘉泰會稽誌》卻說,鏡湖在蘭渚山一帶的流域已經湮廢,蘭亭已不在湖中。


    《嘉泰會稽誌》成書於嘉泰元年(1201年),若是所說不錯,彼時蘭亭周圍已經沒有大湖。


    此際正是盛夏,天熱的厲害,祝融南來鞭火龍,火旗焰焰燒天紅。林中連蟬兒嘶鳴也是有氣無力。可這日蘭亭所在,卻仍是人頭攢動,直擠的是水泄不通。


    鵝池之畔,十餘人早早前來,占了個絕佳的位置,此際看著眾人擁擠,汗流浹背,自己好整以暇,有茶有酒,越發的心情舒暢,連酷熱也忘了。


    十幾人有老有少,個個衣著華貴,帶了不少奴仆,在池畔一叢竹林間擺了幾張大席,酒肉果品,琳琅滿目,鋪了一地。


    此際中間一個中年文士,正舉杯高談闊論,隻聽他說道:“當年蘭亭之會,都是天下名士,可就是這些名士,也有做不出詩的。四十二人,有十一人各成詩兩首,十五人成詩各一首,十六人做不出詩,各罰酒三杯。王獻之有沒有名,他也一首沒作出來!”


    說了幾句,忽覺鼻端一股異味,轉頭四顧,見竹林邊上不遠,一個乞丐臥在地上,正呼呼大睡。


    中年文士嗅嗅,越覺味道便是此人身上,皺眉道:“什麽臭東西也混進來,來人,將他趕的遠遠的。”


    身旁一人笑道:“算了,算了,那是個混不吝,不要命的爛酒鬼,來此兩個多月了,日日喝的爛醉如泥,打也不怕,罵也不怕,皮糙肉厚的滾刀肉,你去惹他,鬧起來沒完沒了,咱們還是不要多事。”


    中年文士皺皺眉頭,所幸此時身旁之人大讚道:“王兄當真是博古通今,適才王兄已經作詩三首,可歎晚生了幾百年,否則也當有一席之地。”


    另一人搖頭晃腦道:“不錯不錯,一隻大鵝吃飽了,搖搖晃晃入林來。當真是絕妙,絕妙。惟妙惟肖!”


    那王姓中年文士撚須微笑,將那乞丐也忘了。


    一個頭頂高冠,麵目俊秀的書生似是看不慣此人出風頭,輕咳一聲,道:“聽說王師北上,已經打進了金國腹地。”


    此言一出,果然眾人都是轉過頭來,一人接道:“正是,正是,忍了百十年,今日終於揚眉吐氣。”


    一富家翁模樣的老者卻是憂心忡忡,道:“哎,這可惹了大禍了,大金若是惱將起來,豈不又是生靈塗炭。”


    一個身材瘦高的老者嗤之以鼻,道:“莫要高興太早,四月,官軍以剿匪為名,入秦州(今甘肅天水)界,其後又入鞏州(今廿肅隴西)來遠鎮。並未盤桓太久,便即退兵,談何深入金國腹地。”


    那富家翁身側,一個肥頭大耳的年幼公子問道:“秦州在哪裏?”


    瘦高老者道:“利州之北,就在如今宋金邊界之上。”頓了一頓,道:“露從今夜白,月是故鄉明。杜甫這兩句詩便是寫在秦州,可惜如今秦州人還是看不見大宋的明月。”


    那富家翁連道:“還好,還好,那金人是怎麽說的?”


    瘦高老者道:“還能怎麽說,當然是非常生氣,金主遞書,要我大宋依誓約撤兵,毋縱入境。”嗬嗬笑了兩聲,道:“其實人家書信還沒到,咱們的兵已經從秦州回來了。”


    俊秀書生道:“官軍此舉不過是試探而已,自然不會久駐。”


    王姓中年文士也道:“不錯,此番一試,果不其然。”


    一人問:“怎麽說?”


    王姓中年文士道:“你們想,若是幾十年前,咱們打過界去,金兵會如何?”


    先前問話之人道:“那自是二話不說,打將過來。”


    王姓中年文士道:“是啊,可這次呢,金國皇帝給咱們聖上寫了封信。嗬嗬,你們品品。”


    眾人都作恍然大悟狀,一人趁機又拍馬屁,道:“王兄一針見血,鞭辟入裏,吾等不及也。”


    富家翁仍覺心裏沒底,道:“王先生說,此番官軍能勝麽?”


    王姓中年文士道:“放心,如今大宋與金國攻守之勢早異,當下怕的是金人,不敢打的也是金人。大宋此番不打則已,出兵必是直搗黃龍。”


    眾人都笑,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


    獨那瘦高老者道:“那可也未必。”


    王姓中年文士笑道:“崔翁什麽都好,就是膽怯。”


    瘦高老者崔翁皺眉道:“總好過盲目自大。”頓了一頓,又道:“眼下朝廷首尾兩端,自己也沒個主意。昨天說重用主戰之臣,今天就變卦。前年韓大人請了辛棄疾出山,先在咱們紹興做了個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,去年又被調去鎮江,可今年三月,怎麽著?通直郎張瑛犯了事,諫官說此人乃是辛大人舉薦,罪責不小,連降兩級,從朝議大夫降為朝散大夫。給了個提舉衝佑觀,又被差知紹興府、兩浙東路安撫使。辛大人也是心灰意冷,推辭不就。”


    一人道:“那張瑛犯事,又與辛大人何幹?”


    王姓中年文士道:“‘任人而所任不善者,各以其罪罪之’,古來如此。昔日秦相範睢,所薦兩人,鄭安平率部投降,王稽私通外敵,不也連累範相獲罪?”


    俊秀書生道:“聽說辛大人整日愁眉不展,又寫了首《永遇樂》,端的是好!”


    眾人都道:“如果個好法,念來聽聽。”


    俊秀書生搖頭晃腦道:“千古江山,英雄無覓孫仲謀處。舞榭歌台,風流總被,雨打風吹去。斜陽草樹,尋常巷陌,人道寄奴曾住。想當年,金戈鐵馬,氣吞萬裏如虎。元嘉草草,封狼居胥,贏得倉皇北顧。四十三年,望中猶記,烽火揚州路。可堪回首,佛狸祠下,一片神鴉社鼓。憑誰問、廉頗老矣,尚能飯否?”


    此人肚中總算還有二兩墨水,一闕詞也是一字不差,念完隻覺意猶未盡,又道:“這闕京口北固亭懷古,這京口便是鎮江,北固亭就在北固山上,甚不起眼。想當年我也曾去遊玩,見山水無奇,倒是沒想著做篇文章。”


    眾人都笑,崔翁連連點頭道:“封狼居胥。廉頗老矣,尚能飯否!哎,造化弄人,造化弄人啊!”


    有人道:“崔先生,這又是個什麽典故?”


    崔翁道:“封狼居胥、燕然勒石,此乃古往今來,武將不世之功勳。漢武帝元狩四年(前119年),霍去病遠征匈奴,殲敵七萬餘,大敗左賢王,於是‘封狼居胥山,禪於姑衍’。東漢大將竇憲追擊北匈奴,出塞三千餘裏,至燕然山,令隨軍班固撰《燕然山銘》,刻石記功。這狼居胥山和燕然山都在漠北之極,已近瀚海(今貝加爾湖)。這千百年來,到過狼居胥山的,不過李靖與侯君集兩人!”


    “封狼居胥”一直被視作中原武將的至高榮譽,能達成著寥寥無幾,除了以上幾人之外,隻有明朝藍玉、朱棣以及清康熙做到。


    竹林外那乞丐不知何時已經醒來,聽他說起辛棄疾,抬頭望了一眼,隨即搖搖頭,翻了個身,仍是躺著不起。


    一人道:“辛大人也要打到漠北去?”


    另一人取笑道:“你當真是胸無點墨,人家辛大人不過打個比方,說說雄心壯誌。”


    崔翁搖頭道:“我看雄心壯誌卻也未必,元嘉草草,封狼居胥,贏得倉皇北顧。南北朝,南朝宋文帝劉義隆好大喜功,也意欲‘封狼居胥’,率軍北伐,結果一敗塗地,險些亡國。”頓了一頓,又道:“辛大人寫這句,想也是對北伐並非信心十足。辛大人矢誌北伐,卻也不是盲目之人。”


    王姓中年文士道:“當是警醒之意罷,廉頗老矣,尚能飯否,他自己還想著建功立業,如今犯了事,又開始抱怨。”


    崔翁道:“辛大人縱使舉薦有過,畢竟用人之際。因此擯棄良臣,豈不是又一個廉頗。”


    眾人都是搖頭,一人道:“辛大人帶著五十健卒就能在萬馬軍中擒下叛賊,如此有勇有謀之士,朝廷卻也不用。”連連搖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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