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仁宗時成品茶分級,散茶就有五十九個等級,最低等的十三文便是一斤;片茶分為五十五個等級,最低等級四十文一斤;臘茶分為十二個等級,最低等級六十五文一斤。


    褚博懷在泰安被人暗算,莫名其妙喝了一壺奇貴無比的茶,要價三兩九錢九。那店家吹噓便是禦貢的“小龍團”,也便是“臘茶”。可實際真正極品的“臘茶”根本就是有價無市,歐陽修得了一餅都舍不得喝,豈是他一個小店所能有的。


    如眼前這般的小店,散茶一文錢便能喝上一大碗。此際茶館人滿為患,茶館本小,就在門前支了個棚子,擺了四五張桌子,後來的隻能蹲在地上。一張桌上都是拚了七八個人,抬手便能碰到。唯獨一張桌上隻有兩人。一個蒼白少年,一個明媚少女。


    那少女明豔無儔,巧笑嫣然,一壺劣茶也喝的津津有味,也不怯生,落落大方,與周遭之人談笑風生。


    眾人見她談吐斯文,又是年輕貌美,雖樂得與她說話,卻也自慚形穢,反坐的更遠了些,唯恐唾沫星子濺到人家身上。


    這一男一女,正是沈放與花輕語。兩人離了青山村,一路向北。花輕語本以為出來走走,沈放也當慢慢解開心結。可全然不是那麽回事,沈放一路無精打采,仍是消沉,時不時就一個人坐著發呆,對什麽都是漠不關心。花輕語心中不樂,卻也無計可施。


    沈放身子又是虛弱,不能勞累,兩人走走停停,一日也就走個幾十裏。這一日眼見到了揚州府。


    三人大破無方莊就在此地,花輕語故地重遊,甚是興奮。沈放卻是想起赤腳幫,想起劉寶,心中絞痛,堅決不肯進揚州城,更要遠遠避開無方莊。


    花輕語拗不過他,兩人隻好繞了個大圈子,過了揚州府,才又回到官道之上。行到中午,口渴人乏,花輕語見沈放精神萎頓,便在路邊尋了個茶館歇息。


    身遭都是雜人,說些閑話,村野鄉夫,見識淺薄,有些人說話不免好笑。


    花輕語卻是不以為意,反跟著他們胡說。有她在場,小小茶館之內竟是熱鬧非凡。


    正說的高興,道上又來兩人,乃是一男一女,男的四十多歲年紀,一張黃臉,病怏怏癆病鬼模樣,女子三十上下,皮膚微黑,卻也俏麗。兩人都是尋常百姓打扮,卻各騎了一匹高頭大馬。彼時馬貴,卻不是尋常人家能養得起。


    兩人到了茶館,顯也未料到如此多人,那男人眉頭一皺,道:“怎這生多人,要不咱們再往前走走?”這人相貌憨厚,說話也是直來直去。


    那女子麵露關切之意,道:“你還抵得住麽?”看看沈放和花輕語這桌倒是隻有兩人,朝花輕語道:“這位妹妹,拚個座可好?”


    花輕語笑道:“你坐便是,他們都嫌棄我,不肯與我同坐。”一言既出,身旁眾人都笑。


    那女子也是一笑,翻身下馬,牽著兩匹馬栓了。那男人自顧走過來,坐在桌前,也不和沈放、花輕語招呼。


    那女子也過來坐下,解釋道:“我這大哥身子不適,不大愛說話,兩位莫怪。”旁人這才明白,原來這兩人竟是兄妹,再看模樣,果然眉眼間有些相似。


    沈放頭也不抬,花輕語笑道:“沒事,沒事,我身旁這個更是個悶葫蘆。”


    那女子見花輕語容貌之美,世間少見,又見她天真爛漫,說話有趣,笑道:“是啊,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。”


    花輕語冰雪聰明,一點就透,立刻臉上飛紅,她伶牙俐齒,卻畢竟年幼,被那女子一調戲,竟是找不出話來接。


    那女子噗嗤一樂,道:“店家,上十壺茶來,有麵沒有,給我們下兩碗。”


    身旁眾人都是一愣,隻道自己是聽錯了。這兩個人喝茶,又不是洗澡,哪有要十壺茶的。那店家也是一愣,道:“小店絲雞淘那可是遠近有名的,客官要十壺茶?”


    那女子不喜道:“不錯,快拿上來。”


    那店家不敢多問,不多時兩碗麵,十壺茶都送了上來,滿滿擺了一桌。


    中原麵條有四千年曆史,但早先麵食統稱為“餅”,麵條叫做“湯餅”,漢稱“索餅”,北魏稱“水引餅”,麵條這個稱呼也是到了宋朝才有。而可以長期保持的掛麵,要到明朝才有。


    “絲雞淘”便是如今的雞絲涼麵,傳說過水涼麵乃是唐朝武則天的發明,稱作“冷淘”,以冰涼井水過麵,再撒上澆頭,夏日吃上一碗,回味無窮。


    杜甫詩《槐葉冷淘》中有“經齒冷於雪,勸人投此珠。”,又有“君王納涼晚,此味亦時須。”,好吃到皇帝納涼也要來上一碗。


    旁邊眾人見了,都是稱奇,原來有兩個人已經起身要走,卻又留了下來。


    那一男一女對周遭人眼神根本不去理會,一人一碗麵便吃起來。十壺茶有九壺都堆在那男人麵前,他吃一口麵,就要拿起茶壺,仰起頭來,咕嘟嘟,一氣不停,一壺茶便灌了下去。


    宋人煮茶,用的都是瓷瓶,鄉下地方,自然無此講究。那鐵壺一壺便是三斤,眾人都是瞠目結舌。


    水與酒不同,酒中除了水,還有蛋白質、酒精等物質,其中一大部分都能被身體吸收。水卻不然,因為滲透壓的關係,水無法進入細胞,隻能通過汗液,膀胱排出體外。


    因此人能喝下大量的酒,卻不能喝下同體積的水。超量的飲水,排出不及,便會導致“水中毒”,更是有性命之憂。


    古人自然不懂這些,隻覺今日算是開了眼界,但那一男一女看著不似好惹的,也無人敢議論。


    那女子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。花輕語見她一碗麵中,雞絲一根未碰,隻吃了幾根麵條。這女子膚色有些黑,看似勞苦的窮人家婆娘,但一舉一動,卻又顯得極有教養,眉目間更有一股英姿颯爽之氣。


    花輕語看那女子,那女子也是知道,卻不在意。放下碗筷,隻是看旁邊那男子。


    那男人吃一口麵,就要喝一壺茶。此人口大,一張嘴便是一大口麵,六口吃完,麵已都下了肚。麵前還剩三壺茶,他歇也不歇,接連抓起,仍是一口喝幹。


    這九大壺茶,足足有二十七斤,眾人都是目瞪口呆,看那男人神色不變,就連肚子也不見鼓起。


    唯獨沈放始終不曾抬頭,眼睛木然盯著麵前桌麵。那女子似也有些奇怪,她這些日子,兄長大口喝水,還未見有人視而不見。見沈放桌前爬著幾隻螞蟻,沈放似乎就在看螞蟻。忍不住伸出手去,隨手將兩隻螞蟻捺死。她其實也無惡意,隻是想看看沈放如何反應。


    沈放無動於衷。花輕語見她絲毫也不避諱,眼睛直勾勾的瞧著沈放,心中不喜,皺眉道:“好端端它爬它的,你害它性命作甚?”


    那女子看看花輕語,伸手指指自己腦袋,張了張嘴,卻未出聲,那意思顯是:“這位是不是腦子有些問題?”


    花輕語更是不喜,站起身來,道:“咱們走。”


    沈放依言站起,這一路之上,沈放甚少做主,但平時卻也聽話,花輕語說什麽便是什麽。兩人上馬行路,不多時已將茶館甩在身後。


    花輕語氣猶未平,忿忿道:“她腦子才有毛病,還有她哥哥,兩個腦子都有毛病。”


    沈放也不接口,


    花輕語知道此際沈放又是神遊天外,你就是找他說話,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。心下黯然,有道是身病好醫心難醫,沈放如今身子稍好,心境卻是一落千丈。


    記得初見之時,沈放朝氣蓬勃,口才便給,各種場合都是搶著說話,出盡風頭,簡直不給旁人插口機會。可如今如同換了個人,整日無精打采,惜字如金,跟誰也不肯多言。


    兩人按轡徐行,行不多時,身後馬蹄聲響。花輕語兩人走的慢,自然拉馬讓到路旁。此處乃是官道,道路寬闊,兩人便不下馬,身後之人也是暢通無阻。


    果然不多時,兩匹馬自身後趕來,正是方才那一男一女。兩人飛馳而過,那女子馬背上回轉身來,笑道:“那妹子,抓緊換個相好的,整天跟著個悶葫蘆有何趣味。”


    花輕語又羞又氣,腦筋飛轉,要想句狠話回敬,未等她想出來,兩人已是去的遠了。


    花輕語更氣,道:“臭婆娘,撐死你大哥才好。”


    身旁沈放忽然開口道:“他是中了陽毒。”


    花輕語微微一怔,道:“你說什麽?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他被人純陽掌力所傷,體內陽毒灼烈,每隔幾日,便要大量喝水,可這法子隻能治表,卻不能治本。”


    花輕語奇道:“你怎麽知道的,對了,道濟活佛說你會給人看病不是?”


    沈放搖搖頭,卻是不語。他幼年中了彭惟簡的陰寒掌力,一度生不如死。燕長安救治又不得法,導致他病根糾結肺腑,經脈損傷,不能修煉內功。隻是此際想起,心中卻是波瀾不驚,不喜不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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