諸葛飛卿等人一路打探,也知這興宋大帝確是圖謀不軌,以紫薇大帝之名,糾集鄉眾,準備造反,隻是尚未舉事。諸葛飛卿道:“卻也不可輕視,他敢誇海口,又與玄天宗勾結,大把的銀錢在手,所圖定是不小。山東一地,飽受金人之苦,若是真起來造反,一兩萬人,那是須臾之事。”


    頓了一頓,又道:“這一路過來,探聽到這興宋大王確是在不斷打造兵器戰旗,分散各處,都有部下監管,眼見形勢已成。”


    花輕語道:“如此大張旗鼓,金人又不聾不瞎。”


    李承翰道:“這便是他高明之處,化整為零,各鄉鎮村落皆有據點,各處打造兵器,對外隻道是護村防盜之用,雖也犯禁,眼下世道,卻是再尋常不過。各處鄉村人心最齊,對外人防範,消息倒也不易走漏。”


    諸葛飛卿對高大寶道:“既然不遠,咱們就去看看,你前麵帶路。”


    高大寶見眾人重視,心中大喜,自覺地位又上升了幾分,興高采烈當先引路。


    花輕語問高大寶道:“你說認識這什麽大帝,究竟是何許樣人?”


    高大寶麵露不屑之色,道:“旁人造反我也信了,這馮青眼是個什麽貨色,我豈能不知?他四十多歲,乃是個丁零當啷的破落戶,一窮二白,又長的難看,臉上好大一塊青記,老婆也討不著一個。早年間,還讀過幾年書,可他哪是那塊料,還好自己也明白,早早作罷。後來弄了條破船,以打漁為生,他讀書不成,這打漁的本事也不行,都打些沒斤兩的小貓魚,日子過的那叫一個慘。


    “七八年前忽然人不見了,鄉裏鄉親還道他死了,商量分他家產。可過了三年,又回來。好家夥,這回不打漁了,穿身破爛道袍,占了村後一個道觀,人模狗樣做起神仙來。不知道從哪裏學了幾句騙人的鬼話,給人畫符驅邪,時靈時不靈。聽說還給個寡婦驅邪驅到了床上,被人家阿翁逮住,打個半死。”


    李承翰笑道:“可我等怎麽聽說,他是紫薇大帝下凡,神通廣大,靈驗的很?”


    高小寶道:“我來說,我來說。這馮青眼起初是不靈光,可兩年之前,他忽然大病一場,據說十多天不吃不喝,人都道沒救了。可偏偏他又活過來了,活過來就胡言亂語,說自己覺悟了,原來自己是紫薇大帝下凡,人間有大難,特來解救蒼生。自然沒人信他,可不知怎地,他忽然靈驗了,驅邪求雨,招魂尋物,一算一個準,一求一個靈,慢慢名氣也大了。”


    高大寶搖頭道:“你說的不對,他是被雷劈了,死了十多日,人都埋了,又自己爬出來,才變的靈驗。”


    高小寶道:“被雷劈是他自己說的,生病那是鄉裏傳的,你說信哪個?”


    花輕語道:“這個不去管他,後來呢?”


    高大寶道:“後來可就有些邪乎了。聽說濟南大明湖裏麵有人逮到一隻金龜,龜背上長了一圈字,寫的是‘千秋大劫,眾星離位,紫薇降世,大家富貴。’”


    李承翰笑道:“是‘翻身富貴’。這金龜可也有講究,紫薇大帝座下北鬥天樞,化作人形為貪狼星君,也會化作金鼇。”


    高大寶道:“是,是,是‘翻身富貴’。嘿嘿,嘿嘿,是了,這王八要是肚朝天,可不都想翻身。馮青眼不就說自己是紫薇大帝下凡麽,這下信他的人就更多了。聽說他到處鼓動鄉民,還散發銀錢,說大金氣數已盡,跟他造反,不但分錢分地,當大官,榮華富貴,死後還能去天上做神仙。”


    高小寶舔舔嘴唇,道:“傳說他還會點石成金之術,好家夥,錢都花不完。”


    沈放搖頭道:“魚腹藏書,篝火狐鳴,陳勝王。龜背刻字,也不稀奇,隻是這馮八千居然拿錢送人,籠絡人心,倒也別具一格。嗬嗬,做戲便作全套,紫薇大帝豈是窮人。”


    諸葛飛卿點頭道:“師弟所說不錯,其背後必有高人指點。”


    花輕語道:“是啊,他一個裝神弄鬼騙吃騙喝的神棍,怎會想到造反。”


    高大寶忿忿道:“是,是,他就是個騙子!”


    紇石烈光中插口道:“你兩人倒還有些見識,不似愚妄村夫。”


    高大寶兄弟對視一眼,不約而同幹笑兩聲,應道:“那是,那是。”


    花輕語瞧出端倪,望望兄弟兩人,道:“你二人知道的這麽清楚,莫非跟這馮青眼打過交道?”


    高小寶麵露尷尬之色,小聲道:“他這村子離我們山寨不遠,小時候常搶他魚來著。”猶猶豫豫,咕噥道:“寨主,你說他不會真的,真的,那個什麽什麽吧。”


    眾人這才恍然大悟,哈哈大笑,李承翰笑道:“他不是紫薇大帝下凡,不過也頗有些道行,乃是成形了的精怪,你二人可要小心。”


    高大寶兩人雖猜到他說笑,卻也麵露不安之色,垂頭喪氣,憂心忡忡。


    眾人邊說邊行,眼看那老龍頭村已經在望。按高大寶所說,此處果然有座石橋,橫跨老龍河之上。此際天已大亮,道上三兩行人,沈放一眾人人騎馬,煞是引人注目。


    到了橋頭,卻見橋中間擺了個挑子,邊上坐了個白發蒼蒼的貨郎。他在此歇腳,本也尋常,卻是把個挑子擺在橋當中,阻人道路。更奇的是,那挑子前後各一小櫃,看去也裝不下多少東西,反是一頭明晃晃掛著十多把菜刀。


    眼下金人雖不似原先殘暴,但這菜刀也不是什麽人都能賣得,更何況如此明目張膽擺在顯要之處。


    好在此刻無車馬經過,偶有兩個行人,看他白發如霜,都是繞過,最多給個白眼,也不願多事。


    那老貨郎麵上滿是皺紋,翹著腿高坐橋邊,正自引吭高歌,嗓音嘹亮,中氣十足,隻聽他唱道:“長白山前知世郎,純著紅羅錦背襠。長槊侵天半,輪刀耀日光。上山吃獐鹿,下山吃牛羊。忽聞官軍至,提刀向前蕩。譬如遼東死,斬頭何所傷。”


    諸葛飛卿帶住馬頭,似對這歌聲有感,耐心聽他高唱,沈放等人齊齊勒馬,都在橋頭停住。


    老貨郎所唱名作《無向遼東浪死歌》,乃是隋人王薄所作。


    隋朝末年,煬帝大興土木,徭役兵役繁重,民不聊生。大業七年(611),隋煬帝還要遠征高句麗,征兵數百萬,“天下死於役而家傷於財”,山東、河北兩地尤甚,加上水旱災荒,終於激起民反。


    王薄便是在長白山(今山東章丘縣境)起義,自稱“知世郎”,作《無向遼東浪死歌》。說的乃是,眼下已經沒有活路,大家與其去遼東送死,不如起來造反。此曲流傳甚廣,一到有人作亂,就會聽人吟唱。


    老貨郎唱到“斬頭何所傷。”卻是不停,又唱下去,道:“又莫向遼東去,迢迢去路長。老親倚閭望,少婦守空房。有田不得耕,有事誰相將。一去不知何日返,日上龍堆憶故鄉。又莫向遼東去,從來行路難。長河渡無舟,高山接雲端。清霜衣苦薄,大雪骨欲剜。日落寒山行不息,蔭冰臥雨摧心肝。又莫向遼東去,夷兵似虎豺。長劍碎我身,利鏃穿我腮。性命隻須臾,節俠誰悲哀。功成大將受上賞,我獨何為死蒿萊!”


    他後麵唱這一段,卻是後來文人潤色。王薄所作前幾句多聞,後半部分卻少有人知。


    諸葛飛卿已經下馬,待老貨郎唱完,拱手道:“老人家神清氣爽,一曲直上雲霄,當真是振聾發聵,過耳不忘。”


    老貨郎笑道:“過獎過獎,隨便瞎唱唱而已。”


    諸葛飛卿看橋中間挑子一眼,道:“老人家可是賒刀麽?”


    老貨郎哈哈大笑,道:“好眼力,好眼力,老夫這生意沒開張幾天,居然就有人知道,你可要賒上一把?”


    諸葛飛卿道:“不知怎麽個賒法?”


    老貨郎道:“你拿把刀去,他日若金變了土,我再來收錢,一把刀五兩銀子,你看如何?”


    諸葛飛卿搖頭道:“敢問這他日究竟是哪一日?”


    老貨郎笑道:“我看短則三五年,長則十餘年,怎麽,你還著急還錢麽?”


    諸葛飛卿道:“這欠人賬目,總不叫人自在,還是算了。”


    老貨郎哈哈笑道:“既然如此,你行你的陽關道,老家夥也要做買賣去了。”起身挑起挑子,朝沈放等人來路而去,去不多遠,歌聲又起。


    尋常貨郎,挑子前麵不是有鑼,便是帶個撥浪鼓,此人卻是什麽也沒帶,走動之時,挑子上一串菜刀叮當作響,倒也悅耳動聽。


    花輕語奇道:“柳家姐姐,這老貨郎有什麽古怪麽?”一路過來,柳傳雲有意找花輕語說話,兩人甚是相得。花輕語知道柳傳雲竟是燕長安夫人,也是驚奇,問長問短。


    實際柳傳雲既嫁與燕長安,依常理論,沈放該稱嬸嬸或者叔母,可偏偏兩人又是師姐弟,為不叫其餘幾位師兄難堪,沈放隻好人前人後都稱師姐,花輕語便也跟著如此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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