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即有太監呈上一個玉盒,完顏璟從中拿出三張紙。那太監接過,送到完顏永濟麵前。


    完顏永濟聽完顏璟忽然喚自己“平陽府”,就知不對。他如今領了個“判平陽府”之職,自己卻少在平陽府,雖是皇上默許,可也有違朝令。


    知道完顏璟不是責備之意,而是特意點醒,此時已是國事。顫巍巍接過三張紙來。


    兩張紙上,乃是鬼畫符一般,數字、圖形皆有,完全不解其意。另一張紙上,卻都是寫的漢人名字,看了幾個,就覺心頭一震。這些竟全是宋朝官員,其中有兩個,據他所知,乃是極為親近大金之人。看完之後,望望完顏璟,一時不知如何是好。


    完顏璟點點頭。完顏永濟大大鬆了口氣,急忙將那三張紙遞給完顏珣。


    完顏珣、完顏從彝、完顏從憲三人也都看了。完顏從彝、完顏從憲兩個對朝事不感興趣,也就罷了。完顏珣心中卻是驚恐,那一張漢字名錄,十一個人名之中,官職不等,有大有小,但起碼有九個篤定是金國安插在宋國的奸細。


    完顏從彝大是不解,道:“不說是宋人在我朝安插奸細麽,怎地是宋官名字?”


    完顏永濟神情一凜,道:“陛下說,此乃西夏人進獻?”


    完顏璟冷冷一笑,道:“不錯,西夏國鎮夷郡王李安全親自派人送來。說是鄭挺賣他,四張紙賣了白銀五千兩!”


    完顏珣心底忽地一寒,暗道:“四張紙?那為何隻給我們看了三張?”忍不住朝完顏璟案上玉盒瞄了一眼。


    完顏從憲一旁本覺不幹自己之事,此際“五千兩白銀”鑽入耳中,卻叫他身子一震,立刻叫他想到昨日那張紙。一念思及,心中登時一亂,暗道:“什麽情況?難道還會牽連到自己?這瞧著可不是小事啊!範曲?鄭挺?他媽的,鄭反範,挺對曲!這不明擺著是玩我麽!”


    忍不住抬頭去看皇兄,見完顏璟麵沉似水,他一顆心忽然不住下沉,腦子裏猛地冒出三個字來,鴻門宴!


    完顏永濟也覺有些心虛,遲疑道:“茲事體大……”


    完顏璟點點頭,道:“不錯,宣參知政事賈鉉、大理寺卿拏懶通海前來覲見。”


    僅僅過了盞茶功夫,賈鉉與拏懶通海已經進了殿中,這兩人想是早已在宮中等候。賈鉉年近五十,身材魁梧,走起路來,也是虎虎生威。拏懶通海已是六旬老者,大腹便便。兩人都是一臉嚴肅。


    待兩人前來,完顏璟道:“沈放,你將方才的話再說一遍。”


    沈放恭聲道:“是。這一切都是奸人鄭挺所為。他得罪了韓侂胄,又因事獲罪,本是死罪。可此人索性鋌而走險,自告奮勇,來金國行反間計,以求戴罪立功。此來燕京,帶來一本精心炮製的內奸名冊。目的就是要叫大金君臣疑心,內耗不已。”


    拏懶通海皺眉道:“可那名冊眼下可是不見蹤跡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這正是此人高明之處,若是輕易便被貴國搜到,諸位大人可信?”


    拏懶通海沉吟片刻,道:“倒也有幾分道理,如此說來,那卓南山?”


    沈放搖頭道:“他乃是我恩公,性子過於直爽,科舉不中,求官多年,仍是白丁一員。他好吹牛,總說要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,哎。”


    拏懶通海點點頭,道:“此人確是有些自視不清,眼高手低。身在獄中,旁人都是百口抵賴,他偏偏要充好漢,什麽罪大,把什麽朝身上攬。”


    沈放無奈道:“是啊,就便真有此等事情,他又哪裏接觸的到。我這恩公鬼迷心竅。”


    拏懶通海道:“轉了一圈,那名冊呢?便是假的,也須到了咱們手裏,他計謀才算有些眉目。”


    一旁完顏從憲幹咳一聲,知道自己若再不說話,隻怕就要惹火燒身,撓撓頭道:“那什麽名冊,我大概知道。”


    這下就連完顏璟也有些驚奇,道:“你知道?”


    完顏從憲一旦開口,心中已經盤算已定,道:“是,我聽說此事,也是心下憂慮,有意放出風去。前日果然有人與我聯絡,開價十萬兩白銀!隻是,那人名叫範曲。”他有意居功,故意在裏麵添枝加葉,價錢也翻了一倍。


    完顏璟看他一眼,心中冷笑,旁人不知,他自己這個弟弟幾斤幾兩,豈有不知之理。什麽心憂國事,純屬放屁。


    那鄭挺若是欲擒故縱,有意借旁人手遞上假名冊,還有什麽人比自己這個傻弟弟更合適?隻不過這個傻弟弟不但人傻,而且小氣,別說十萬兩白銀,十萬錢隻怕也未必肯掏。


    那鄭挺想必還在等他討價還價,然後再來個順水推舟,西夏人買這幾張紙,也不過五千兩銀子。


    一旁拏懶通海立刻冷哼一聲,道:“鄭對範,挺對曲,這賊子果然膽大妄為。”


    完顏從憲站起身來,自告奮勇道:“我這就帶人去將這廝抓來!”


    拏懶通海和賈鉉齊聲道:“不可。”賈鉉微微一頓,道:“莫要打草驚蛇,不如先將他手中名冊取到。”


    賈鉉乃是審慎之人,自來殿中,還未主動開口,他乃是前年方升任參知政事一職,此前恰是刑部尚書。若論律法與決獄之能,比拏懶通海是隻高不低。


    完顏從憲一口答應,道:“好。”


    完顏璟微微一笑,道:“多加小心,謹慎從事。”


    完顏從憲心頭大喜,大半年也未曾見皇帝哥哥如此和顏悅色與自己說話,看來此番功勞定是跑不了了。恭恭敬敬行禮,轉身退出。


    賈鉉和拏懶通海也拿那三張紙看了,拏懶通海道:“我說如此大機密,怎會有人忽然抖露出來,匿名出首。隨隨便便客棧中抓了一人,竟是身懷機要,可名冊卻又遺失,原來乃是計中有計。”


    賈鉉搖頭道:“所謂無風不起浪,眼下孰真孰假,還不能輕下斷言。”


    拏懶通海忙道:“我話還未說完,正是如此,真真假假,也不排除其中還有轉折。”


    沉默片刻,賈鉉將三張紙卻是拿給沈放看了,隨即發問,問的也是完顏從彝那個問題,道:“為何是我朝安插在宋人中的奸細?”在座除了沈放,也無外人,他也直言不諱。紙上大半是實打實的金國奸細,他自然也是知道八九。


    沈放茫然搖頭道:“這,這……”望著那三張紙,“這”了半天,也未說出個所以然。


    眾人暗自點頭,心道:“此人想是根本未曾見過這名冊,也是道聽途說。”


    宴席早已撤下,李師兒也借故告退。殿上隻剩沈放和完顏璟等人。眾人都不言語。


    完顏璟似是有些倦了,閉目養神。完顏永濟幾人卻是不住打量沈放,似對他頗為好奇。


    沈放上殿之時,舉止不合規矩,但後麵不卑不亢,言談舉止,落落大方,皇帝麵前,也敢侃侃而談,倒是叫幾人刮目相看。


    完顏珣也在打量沈放,目光所及,卻與沈放視線碰個正著。


    若說這殿上沈放真正在意之人,卻正是這完顏珣。這個大金國的翼王,便是裏縣一城之禍,他沈家滅門之災的始作俑者。他曾在翼王府假冒此人與鄭挺說話,但也是葉素心幫忙,才偷聽到此人講話,麵目卻未如何看清。


    完顏珣濃眉大眼,四方臉孔,兩撇長須修理的整整齊齊,與完顏璟頗有幾分神似。麵目和善,比完顏璟又更多了幾分文氣,但偶爾一個眼神,卻是淩厲非常。


    兩人目光一對,沈放竟是未回避,也未低頭。完顏珣微微一怔,隨即對沈放笑了一笑。回過頭去,心底卻是一陣翻騰,這小子為何如此大膽,竟敢與我對視?眼神之中,怎似還不懷好意。


    書中常說,眼神中如何如何,有些自是誇張。但深謀長慮、位高權重者無不擅於察言觀色。一個人心思究竟如何,總能從表情、看人的眼神,甚至臉上的肌肉變化看出端倪。


    險惡廟堂之中,若無此本事,不知要被人賣上幾次。完顏珣帝王之家,更是煉就的一雙火眼金睛。沈放畢竟還是年輕,自己也未想到,他不經意流露出的一絲仇恨之意,竟會被完顏珣清晰捕到。


    完顏璟閉目養神,殿中靜的出奇。這殿上皆是權貴,可除了拏懶通海和賈鉉之外,衣著都是簡樸,從完顏璟到元妃再到完顏從彝,無一人穿著新衣,顏色也不鮮豔。完顏永濟兩邊衣領甚至都有些發毛。


    沈放在臨安,也見了不少大宋官吏,十個倒有六七個趾高氣揚,人模狗樣。但眼前這些金國皇親國戚,除了完顏從彝和剛剛離去的完顏從憲略顯浮躁稚嫩,其餘眾人都是一副溫良恭儉模樣。


    甚至就連大理寺拏懶通海這樣的刑官也是眉目溫和,麵帶笑容。又想起見過的韓侂胄、錢象祖等人,甚至鄭挺,無一不是溫文儒雅,平易近人之貌。


    師傅曾經說過,出門在外,多對人笑笑,必能受益無窮。聰明之人,絕不會將傲慢、陰狠寫在臉上。你若是天天板著一張臉,看上去就是城府很深、自以為是、傲慢無禮、陰險狡詐,自然無人願與你親近,更是誰見了都要提防,又豈能走的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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