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道,她說的什麽,我可全然不懂,我可不是畏縮不前,膽小如鼠的人。我想說什麽自然會說,我對花姑娘一片真心,我可不會見異思遷。不對,不對,這跟見異思遷有什麽關係!他腦中一亂,終於忍不住衝口而出,道:“我們三人,又不是我一人所想。”


    柴霏雪笑道:“知道了,知道了,那你不妨回去告訴他們。”


    其實眾人都在旁邊聽著,她卻還故意要這麽說,說完轉身,結束了這論談判。


    然後欒星回一方,又是立刻遞上紙團。


    李雲政三人又是躲在一旁,議論了半天,不過此次未待郭汾陽催促,及時交了紙團上來。


    打開一看,李雲政等人出了“杏”,欒星回一方出的“桃子”。


    如此一來,欒星回一方已有四分,最後一局隻要不出杏,已是穩操勝券,因此也不必再比。


    九局爭戰,終於以欒星回、柴霏雪、花輕語三人獲勝告終。


    雲錦書等人輸了,卻也不見沮喪,眾人都是興高采烈。遊戲已經結束,不再禁言,各自可以議論,各抒己見。


    雲錦書也是感慨,對沈清臣一躬到地,道:“這遊戲看著簡單,卻是直指人心。老夫子,受教了。”


    沈清臣笑道:“不過是個遊戲而已,你等有什麽想法,也無須在此處講。老朽年老力衰,可是已經撐不住了。”欠一欠身,攥拳捶捶後腰,道:“老啦,老啦。”


    這是送客之意,不知不覺,眾人已在此間過了三個多時辰,外麵天色已黑。眾人都是感激,起身再施一禮。沈清臣肅然回禮,一絲不苟。


    葉素心上前虛扶,誠心誠意,道:“夫子雖有榮觀,燕處超然。若有一天,我也老了,也期望能與老丈一樣。”


    沈清臣笑道:“那你一定也比老朽好看的多。”


    眾人都笑,柴九又客套幾句,這才帶著眾人出門。


    離了晦岩草堂,眾人才算徹底沒了拘束,興致勃勃,議論方才遊戲。


    花輕語跟柴霏雪並騎走在後麵,策馬追上來時,故意回頭瞧沈放一眼,滿臉都是得意之色。又看看他旁邊宋源寶,笑道:“小元寶,恭喜你們四分墊底啊,前無古人,後無來者。”


    宋源寶一組墊底,聽別人說的開心,自己卻不高興。眼下花輕語又來揭瘡疤,大是不喜,氣鼓鼓不去理她,反對柴霏雪道:“柴姐姐,我有一事不明,早想問你。”


    柴霏雪笑道:“什麽事?”她想也是心情大好,平日也是難得給宋源寶笑臉的。


    宋源寶一多半是想轉移話題,見她興致很高,似很是高興,忽然靈機一動,真的問了一件許久就想問的事情,認真道:“柴先生定然也會武功,隻是不知道武功高不高啊?”


    柴霏雪策馬超過幾人,笑道:“你若想知道,幹嘛不自己去問?”


    宋源寶咕噥一聲,道:“小氣鬼。”回頭看看蕭平安和沈放,忽然道:“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。”


    蕭平安、沈放、秋白羽三人齊齊道:“不許說,憋回去!”


    次日蕭平安四人在小院之中,談起昨日所見,仍是興奮不已。沈放更是後悔此前未能同行,一路還不知錯過多少精彩,也是遺憾。


    正說話間,李元昊、李元豪、李元傑三兄弟聯袂來訪,言語客氣,卻是想與蕭平安切磋一下武功。


    李家也是武林世家,三兄弟都是好武。此次家中所住,都是江湖上揚名立萬的青年俊傑,各個都有非凡之處,機會難得,是以誠意討教。雲錦書、欒星回,甚至花輕語、柴霏雪幾個女子,念在人家照顧周到,也都不好拒絕,多少切磋一二,說上幾招。


    蕭平安如今名氣之盛,不讓雲錦書、欒星回兩人,李家三兄弟已經惦記了幾日,今天終於抽到空子。


    蕭平安也不好拒絕,正要答應,卻聽宋源寶笑道:“我來,我來,你們幾個,豈須蕭大哥出手。”


    這晚,李炫義又請眾人赴宴,他有心討好柴九,當真是三日一小宴,五日一大宴,宴起來沒完沒了。眼下信陽城中日子早不好過,但他李家豈會缺了美酒佳肴。


    信陽水道縱橫,魚蝦龜鱉之屬眾多,其中又以光州甲魚最是聞名,唐朝就有“光州馬蹄鱉壓斷街”的說法。光州便是如今的信陽潢川縣,馬蹄鱉乃指馬蹄大小的王八,不過四兩左右,當地有整隻烹飪之法,紅燒鹵汁,滋味獨特。


    今日李家買到一隻巨鱉,足有二十餘斤,比鍋蓋還大,便整治了一席全鱉宴,請柴九等人共享。


    宋源寶聽說有如此大一隻鱉也是驚奇,跑到廚間去看,稀罕的不得了,見人要殺了做菜,大叫殘忍,護著不讓殺。


    吵吵鬧鬧,連李炫義也驚動了,親自來看,笑道:“既然貴客有心,算它命大,改日放生了吧。”宋源寶這才欣喜。


    中國飲食文化博大精深,中間確有一些菜肴未免標新立異,過於殘忍。比如活叫驢、滾油猴腦、鐵板鵝掌。民間盛傳,還有一道甲魚菜——灌湯甲魚,也是不遑多讓。


    把甲魚放於鍋中,鍋蓋鑿有孔洞,鍋中加水徐徐加熱。待甲魚受熱將頭自小孔鑽出,便強行灌入薑汁椒末、酒醋醬油等調味料。如此這般,直到甲魚燉熟。據稱滋味盡入甲魚腑髒,裏外皆香。


    但這道菜十之八九乃是訛傳,眾所周知,血旺之物烹飪,都須去處多餘的血,否則腥氣難忍。活的甲魚若不放血,腥氣更重,更何況還有體內白油、內髒,這些混雜在一起烹飪,如何能好吃。


    今日晚宴卻在後院,蕭平安四人一進院子,便見中間一口巨鍋。直徑足足六尺,下麵鬆木燒的正旺。鍋中咕嘟咕嘟,煙氣繚繞。


    近前看,鍋當中一隻巨大的王八,在滾燙之中浮浮沉沉。更少不了拳頭大小的馬蹄鱉,還有十幾隻切成小塊的烏骨雞。佐以各種配料,異香撲鼻,聞著味道已叫人食指大動。


    宋源寶一見,臉立刻拉了下來,氣道:“你騙我,說放它一條生路的。”


    李炫義笑道:“君子一言,豈能相騙,你見的那一隻的的確確放生了,這是又抓的一隻。”


    宋源寶如何肯信,一撇嘴,道:“你當我三歲孩子麽。”


    李家三兄弟見蕭平安四人進來,麵上卻都不自在,李元傑更是重重哼了一聲。白日三人誠心向蕭平安討教武功,不想鑽出宋源寶這個討厭鬼,其間故事,不說也罷。總之眼下三兄弟見了他,心裏比吃了蝗蟲還鬧騰。


    眾人客氣一番落座,宋源寶還憤憤不平。


    待到眾人落座,有廚子拿出大鏟,自鍋中將食材鏟出,裝到一個個盤子裏。李炫義分外客氣,親自給柴九和郭汾陽端上。


    宋源寶見麵前大大一盤,雞肉混著大塊的鱉肉,還有好大一塊裙邊。有心賭氣不吃,奈何那香味直朝鼻孔裏鑽。


    沈放道:“小元寶,你若吃不下,我跟你蕭大哥都可代勞。”


    宋源寶見蕭平安已經大口吃下去一半,氣道:“吃,幹嘛不吃,不吃白不吃!”伸筷子夾起一塊,一口吞下肚去。


    沈放笑道:“滋味如何?”


    宋源寶忍不住又吃一口,又燙又是好吃,呼呼兩聲,道:“慘是真慘,香也是真香!”


    花輕語笑道:“日間何其慘,眼下何其香?”


    秋白羽道:“這小子就是口是心非。”


    柴霏雪道:“見其生,不忍見其死;聞其聲,不忍食其肉。是以君子遠庖廚也。源寶這般,人之常情,也不足怪。”


    宋源寶一翻白眼,卻是被噎的,抻著脖子咽下,沒好氣道:“你們懂什麽,龜鱉都是靈異之物,要不占卜都用龜殼。你等不知敬畏,以後隻能中午出門。”


    花輕語奇道:“為什麽?”


    宋源寶就等她來問,哈哈大笑道:“因為早晚會有報應啊!”


    李雲政也忍不住發笑,道:“豬肩羊膊,可以得兆,雚葦槁芼,可以得數,何必以蓍龜?”


    一旁張易之立刻接道:“夫蓍之為言耆也,龜之為言舊也,明狐疑之事,當問耆舊也。”


    這兩人忍不住又掉書袋,席間倒有半數人不知。其實兩人是接著宋源寶的話開了個玩笑,兩人所言,都是出自《論衡》卷二十四·卜筮篇。


    子路問孔子,豬羊的骨頭也能占卜,蘆葦茅草也能計數,為什麽一定要用蓍草和龜甲呢?孔子答他,蓍草烏龜都是長久之物,小孩子若是遇到不懂的事,是不是都會去請教白胡子的老爺爺呢,用蓍草龜殼占卜的道理也是一樣的。


    宋源寶卻是不服,道:“我師傅說了,烏龜也就能活幾十年,上百年頂了天了,根本沒有上千年的烏龜王八。”其實有的陸龜可以活三百多年,但中原是沒有的。


    說是全鱉宴,但自然也不能全是甲魚。席間另一道主菜,乃是“蜜浮酥柰花”配“假黿魚”。


    蜜浮酥柰花乃是一道甜點,以冷凝的酥油做成一朵朵白色的茉莉花型,漂於盛了蜜的盤中,不但清新淡雅,更是甜而不膩,冰滑爽口。席間幾個女子都是喜愛,唯獨葉素心這道菜碰也未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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