傳香引路,穿屋過院,直入後堂。


    一間宏大廳堂之內,一老者正自高坐。七十餘歲年紀,頭發早已掉光,眉毛卻是又白又長,腮上無肉,枯瘦如柴,卻是精神矍鑠。見了眾人,便是哈哈大笑,道:“雪兒來了,好好好,帶了這麽多人,好好,人多熱鬧的好,熱鬧的好。”


    眾人不想這名滿天下的陳香翁竟是如此平易近人,都感親切。照例是雲錦書打頭,眾人一一上前見禮。


    沈放與蕭平安不約而同,都是墊在最後。


    陳香翁對柴霏雪尤是親熱,笑問:“令尊身子可好?”


    柴霏雪恭敬答道:“承蒙先生記掛,家父一切都好。”


    沈放跟在眾人之後,心道:“柴先生相交滿天下,柴姑娘果然是到哪裏都被人高看一眼。”


    分賓主落座,柴霏雪坐在陳香翁近前,問道:“龍教主怎麽來了?”


    陳香翁手撫白須,道:“龍雁飛,龍雁飛,此人果然不同凡俗,叫老夫也是吃驚不小。”


    雲錦書道:“龍教主年少風流無雙,琴棋書畫,茶道插花,品香掛畫,無所不知。”


    沐雲煙道:“龍教主專程來向前輩問香?”


    陳香翁搖頭道:“不是,他是來喝湯的。”


    就連柴霏雪也是驚奇,道:“喝湯?”


    陳香翁道:“是啊,你道老頭子隻會製香麽?老夫燒的一手好辣湯,遠近也是有名。”


    宋源寶忽然哈哈大笑,道:“我明白了,為啥他不讓旁人進來,他也怕丟人啊。”


    秋白羽喝止道:“休要胡說。”


    陳香翁嗬嗬笑道:“無妨無妨,他今日不請自來,忽然登門,開口便說要嚐嚐老夫的辣湯,叫老夫也是沒有想到。”


    慕小倩道:“那你老讓他喝了沒有?”


    陳香翁道:“老夫的湯豈是隨便喝的,他便是什麽大幫會的教主,到我這裏,也是尋常客人。”


    眾人都是無語,卻都轉頭朝前麵桌上看去。那桌上分明擺了兩個湯碗。雖是空碗,屋中猶留濃濃香氣。


    陳香翁笑道:“你們這些臭小子,眼睛倒是都尖的很。我自是推說不做,誰知這龍雁飛就自己去廚房煮了一碗出來。老夫嚐了一碗,沒有法子,隻好也為他燒了一碗。”


    一旁傳香道:“爺爺爺爺,我也想喝。”


    陳香翁顯是痛愛這個孫子,柔聲道:“沒有了,你要喝再叫他們煮上一鍋。”


    傳香小嘴一撇,道:“爺爺騙人,分明還有好多。”他畢竟年幼,聞那湯香氣,與平日大是不同,越發的饞了,央求道:“爺爺,爺爺,給我喝一碗嘛,就一碗。”


    陳香翁不想這個孫兒如此老實,當眾揭破,老臉登時有些掛不住,板臉道:“你這孩子,越來越不聽話!”


    沐雲煙看看傳香,眼珠一轉,跟著落井下石,道:“自家孩子也不痛,哎。”


    傳香見爺爺生氣,本已不想再鬧,聽沐雲煙一說,卻又覺得委屈。平日爺爺疼愛,今日居然一碗湯也不給。越想越生氣,嘴是越噘越噘高。看看陳香翁,心下琢磨,自己是哭是不哭。


    陳香翁無奈,道:“這其中緣由,你們誰若能答的上來,老夫親為他調一款香。”


    花輕語幾個女子都是眼睛一亮,陳香翁所說調香,自是塗傅之香,用在身上衣上,女子胭脂和妝粉之中,更是必不可少。唐宋上流之士,用香已是蔚然成風,更難免相互比較。


    如林懷玉所說,天下女子,哪個願意與旁人一樣?能得這香料宗師親自調香一款,不知要羨煞多少世間的女子。


    慕小倩搶先道:“定是你今日惹你爺爺不高興,才沒有湯喝。”


    傳香生氣道:“傳香乖的很,你才惹爺爺不高興!”


    沐雲煙笑道:“不過是龍教主用過的東西,你不愛再給別人分享罷了,你又不是頭一個,我們可見的多了。”


    陳香翁搖頭道:“沒大沒小,那龍雁飛是個人物,但他碰過的東西都要高看一眼,老夫可沒這個毛病。”


    宋源寶也在冥思苦想,忽然靈機一動,急道:“我知道,我知道,這湯涼了嘛,涼了就不好喝,小孩子吃了,要壞肚子。”


    秋白羽道:“你是傻子嗎,熱熱不就好了。”


    宋源寶哼了一聲,道:“不就一碗湯嗎,哪有這麽多講究。”


    花輕語笑道:“這你就不懂了,此地這辣湯,可是赫赫有名。”


    宋源寶道:“一碗湯而已,你想討好人家,也拜托換個法子。”


    花輕語心念陳香翁的獨門香法,倒確有討好之意。聽宋源寶瞎說大實話,氣的忍不住想一腳踢他出去。


    宋源寶早瞧出端倪,說完便躲到一旁。


    花輕語嫣然一笑,故作輕描淡寫,道:“騙你作甚。今早在市集,恰也吃了一碗辣湯。聽店家說,此地素有吃酸辣湯與肉粥的習俗。唐代之時,胡人帶來胡椒。有廚子試將其放入湯中,竟是異常鮮美,廣為流傳。又以兩地最為知名,一為逍遙鎮,一為北舞渡。就連當年京城開封,也有一家金老四金記胡辣湯,早朝的官員都要專程去喝上一碗,活血驅寒、醒目提神。”


    陳香翁果然連連點頭,撫須而笑,道:“不錯,不錯。你這姑娘倒是聰慧,不過不在正題。”


    花輕語一指支頤,淺皺蛾眉,道:“莫非你們這湯裏有毒,不對,不對,你們無仇無恨。要麽你這湯燒的太久,熬的老了,已經不好吃了?”


    她連猜兩個,陳香翁卻是笑著搖頭。


    沈放本無心湊這個熱鬧,但看花輕語興致勃勃,看看桌上兩碗,鼻端一股香氣,略一分辨,心下已是了然,輕咳一聲,道:“前輩,若小子猜的不錯,這可是藥膳?”


    一行人當中,如今倒就數沈放最不起眼。聽他出言,陳香翁才上下打量他一眼,道:“哦,說來聽聽。”


    沈放已是胸有成竹,道:“自神農氏嚐百草,前人便知藥食同源。《內經》曰食有四性、五味。四性乃寒、熱、溫、涼,五味是酸、苦、甘、辛、鹹。辛甘發散為陽,酸苦湧泄為陰,鹹味湧泄為陰,淡味滲泄為陽。陰陽調和,可滋養髒腑,祛病強身。這兩碗湯中,除卻尋常調味之物,均有摻入藥材。所謂一藥醫一人,這湯合適的人喝了,自然滋補元氣。”嗬嗬一笑,對傳香道:“可若是小朋友你喝了,怕是要鬧幾天肚子,流不少鼻血。”


    傳香皺著眉頭,卻不肯信,道:“你騙人,流鼻血我也要吃!我不怕!”


    陳香翁幹咳兩聲,遞個眼色。旁邊有伶俐的家仆立刻過來,一拉傳香小手,道:“小少爺,咱們去城裏買鬆子糖去好不好。”


    傳香立刻忘了辣湯,拍手笑道:“好啊,好啊,這就去。”


    騙走了孫子,陳香翁登時又恢複了宗師風範,帶些威嚴,卻又不失和善,點了點頭,道:“你這幫朋友,倒還算過的去。”顯是沈放已經答對,隻是這認可卻還是落在柴霏雪頭上,似是能做柴家小姐的朋友,便需有這般本事,不足為奇。


    走到一旁書架,隨手拿下一個小瓶,回身遞與沈放,道:“這個給你。”


    沈放本無心要這個獎勵,見陳香翁隨隨便便拿了個小瓶,也不介意,正待伸手拿過。卻聽花輕語插口道:“不對啊,老前輩,你可是說的定製一款新香,何以拿舊的糊弄人?”


    陳香翁看沈放模樣,鼻子一嗅,便知他不是懂香用香之人。自己再好的香給他,也是明珠投暗。


    其實自己手中這瓶香料倒也真不是便宜貨,尋常人買也買不到,卻不想這女子如此刁鑽,幹咳一聲,道:“這個,老夫已幾年沒有做出新香,等個三五載,怕你也不高興。”


    花輕語卻是笑道:“不妨,不妨,他年輕著呢,等的起。”


    陳香翁搖頭道:“刁鑽娃兒,好,要老夫調香也可以。不過這題可不能答的如此簡單。”一指沈放,道:“我來問你,你看這兩碗湯,我與那龍雁飛孰高孰下?”


    宋源寶道:“你又不說,我二哥怎知哪碗是你燒的。”


    陳香翁笑道:“這都分辨不出,顯是也是一知半解,瞎貓碰上了死耗子,就拿了我這瓶陳香去罷。”


    沈放見花輕語巧笑嫣然,早拿定主意,定要爭了這個機會。去到桌前,分別拿起兩碗,就手扇風,嗅了幾嗅,又再放下,開口道:“這兩碗湯中各有巧妙,除卻花椒、胡椒、八角、茴香、桂皮、幹薑、草果、三萘、蓽卜、玉果、白蔻、砂仁、丁香諸般調味之外,都加了調和滋養之物。左邊這碗,中有靈芝、茯苓、芡實、夜交藤,當是前輩所製。右邊這碗,中有附子、肉桂、鹿茸、丹參、川芎,想是龍教主的手筆。”


    沐雲煙驚訝道:“常聽人說你醫術不凡,不遜世間神醫,原來果然有些手段。”


    沈放連忙擺手,道:“折煞我也,望聞問切,醫者入門之術。我這點本事,可差的遠了。臨安道濟大師,那才真正當得起神醫之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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