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放微微一怔,他出口示弱乞命,自是要看看這人反應,誰知這人竟說他是個猴子。想了一想,道:“不是,不是,我不是猴子,我是人,人才會說話。”


    老者抓了抓頭上亂發,湊上前來,麵孔幾乎貼到沈放臉上。沈放個子稍高,那老者抬頭,似是盯著他鼻孔看的出神,看了一會,忽然搖了搖頭,道:“不對,不對,猴子不會說話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所以啊,我是人,不是猴子。”


    老者又抓了幾把頭發,麵露疑惑之色,半天才道:“也不對,你就是猴子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我會說話,是以我不是猴子。”


    老者愁眉苦臉,甚是難決,忽然一拍腦門,道:“對啦,我明白了,這些都是幻覺,你根本不會說話,你是在呀呀呀的胡叫!”伸腳一踢綁沈放的柱子,道:“住嘴,臭猴子,不要叫了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你吃飯了嘛?”


    老者皺眉道:“你問這個幹什麽?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我要是猴子,怎麽會問你問題?”


    老者道:“妖孽妖孽,你個臭猴子再跟我說話,我就把你嘴巴縫上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能不能先給我件衣服穿,這裏好冷。”


    老者道:“不行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哈哈,你還是知道我是個人,哪有猴子穿衣服的。”


    老者皺眉道:“你沒聽說沐猴而冠麽,你這猴子真是多嘴,待我給你換個身子,你說不定能穩重一些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你是大夫?”


    老者驕傲道:“那是自然,你瞧不出來麽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老丈居然會換頭之術,當真是了不起。莫非你要給我換這個豬身子麽?”


    老者拍手笑道:“正是,正是,你瞧這個身子,圓滾滾的,是不是很可愛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人頭怎能換到豬身上。”


    老者道:“怎麽不能,我已經換過羊頭,狗頭,雞頭鴨頭,眼下終於可以試試猴頭。”嘿嘿一笑,白牙一閃,道:“這次你可要爭點氣,爭取能活下來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我腦袋要是搬家,身子怕是不答應的。對了,為什麽非得是豬?你給我換個人身子不好嗎?”


    老者道:“因為我有一個非常非常討厭的人,他曾經罵我是豬!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所以你要給他換個豬身子?”


    老者拍手道:“對極,對極,你真是個聰明猴子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那你怎麽不直接抓他過來,莫非是打不過麽?”


    老者一板麵孔,道:“我要他當活豬,死了可不行。”


    沈放忽然笑出聲來,越笑聲音越大,若不是身子被牢牢縛住,恐怕已經笑彎了腰。


    老者道:“忽然你發什麽瘋?”


    沈放笑道:“我忽然想起一個好玩的故事。”


    老者道:“有多好笑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可好笑了,你聽我說。淮西有個人,姓楊,人到中年,忽然得了一種怪病。每當他說話,肚裏便有一物小聲模仿。他說什麽,裏麵之物也說什麽,就連聲音語氣也是一模一樣。這人害怕極了,遍尋名醫佛道神婆,什麽湯藥仙丹,法事符籙,錢花了不少,毛病卻是一點沒好。幾年之後,非但不見好,肚子中的聲音越來越大。這人抑鬱之極,隻好盡量閉口不說話。這一天,路上遇見個道士。此人因被道士和尚騙過多回,因而不喜僧道,吐口水侮辱。那道人並不生氣,反耐心問他緣由。聽他說話,又聽他腹中有聲。驚訝道,你肚裏生了個蟲,若不及時醫治,不單自己性命堪憂,還要禍及家人。此人半信半疑,道人叫他念《神農本草經》。經上全是藥材之名,若讀到某一藥材而肚中之蟲沒有回音時,就服下此藥,怪蟲立除。這楊姓之人依法去讀《神農本草經》,當讀到‘雷丸’一藥時,肚中聲音戛然而止。他馬上尋此藥服下,果然怪病解除。老丈可知這怪蟲名字?”


    老者瘋態漸漸隱去,皺眉道:“你如何猜到的?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你故意把這裏布置的陰森駭人,可惜一看就是假的。”


    老者道:“哦,有這麽大的破綻?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第一麽,這人血豬血我還是分的出的。”


    老者點點頭,道:“人血有鐵鏽味,久了也有腥臭,但跟畜生的血相比,還是沒有這麽濃烈。不過新鮮的豬血,味道也相差不大。你這鼻子倒是靈光的很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其二,屋子裏點油燈久了,牆角會有一條白線。”


    老者道:“我這白線做的不夠真麽?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馬馬虎虎。這毛病卻是出在油上。你怕我聞出這血腥味不對,故意選了魧魚油。魧者,其實乃大貝也,沒有魚油那麽腥氣,一絲甜氣,也能蓋住血腥。這東西嫌貧愛富,照紡績則暗,照宴樂則明,又謂之饞燈,價格可是不菲。但有一節,此油雖看著也有煙氣,卻不熏物。”


    老者道:“你果然是雜事懂的不少。光憑這些,最多有些懷疑,又怎能猜到我是誰?”


    沈放嗬嗬一笑,忽然聲音一變,與那老者一模一樣,道:“你果然是雜事懂的不少。光憑這些,最多有些懷疑,又怎能猜到我是誰?”


    老者麵色微微一變。


    沈放笑道:“這個倒是不用猜,我也略通口技之術,你們根本就是三人。嵩山之上,前輩神龍見首不見尾,原來是因為有三位高手。我大膽一說,沒想到前輩竟不反駁。晚輩愚鈍,原來是應聲蟲前輩。”


    應聲蟲皺眉道:“你就算猜到,也不該說,就不怕我殺了你?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前輩要殺,舉手之事,又何必大費周章。”


    應聲蟲道:“臭小子,既然知道,早不說,還與我演戲!”


    沈放笑道:“前輩把我剝的赤條條,又布下這麽大陣仗,我若是開口就揭破,豈不是太不給麵子。”


    應聲蟲搖頭道:“你這小子,當真令人討厭,遠不如你那兄弟。”


    沈放笑容漸斂,道:“前輩認識我大哥?”


    應聲蟲道:“傻瓜一個,我才懶得搭理。”伸手一拂,沈放拉扯不斷的繩子已是應手而開。


    隨應聲蟲上台階,外麵果然是個小院。看天色,日頭剛剛偏西。拿回衣服穿了,與應聲蟲對麵而坐。


    應聲蟲道:“前日,丘崈到揚州,第一件事就是巡察防禦,然後痛罵了郭倪一番。”


    沈放皺眉道:“可我聽說,這丘崈卻是主張議和。”


    應聲蟲道:“他罵郭倪,就是因為他想罵郭倪。”


    沈放點頭。


    應聲蟲又道:“第二件事,數日之前,他已下令棄守楚州,昨日晚間,楚州守軍三千四百人已經渡過淮河。”微微一頓,道:“身後金兵,動也未動。”


    沈放驚道:“畢大人辛苦奪回的楚州,就如此拱手讓人?”


    應聲蟲道:“也是如今大宋唯一一支還在金地的官軍。”


    沈放連連搖頭。


    應聲蟲接道:“今日得到消息,丘崈傳令,叫畢再遇棄守六合,率軍回揚州城防務。”


    沈放怒意漸生,道:“豈有此理!”


    應聲蟲道:“丘崈不想戰,而且多半已與金人串通,要熄戰議和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金人肯麽?”


    應聲蟲伸出三根手指,道:“三日之後,金人必來攻城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丘崈不知麽?”


    應聲蟲道:“他知道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那還撤回楚州和六合之軍,叫揚州淪為孤城?”


    應聲蟲道:“揚州有八麵水道之禦,三城聯絡,首尾呼應,尚且不得守,那臨安呢?”


    沈放恍然大悟,道:“揚州一敗,朝廷再無人敢言戰,隻能議和!”


    應聲蟲道:“不錯,你覺得眼下該如何辦?”


    沈放皺眉道:“這我如何知道?前輩莫非想要暗殺此人?”


    應聲蟲嗬嗬一笑,道:“刺殺僉書樞密院事,怕隻能適得其反。再說,又何必這麽麻煩。”自懷中掏出一物,遞給沈放。


    沈放見是一個木盒,長長方方,打開來,現出黃綢襯底,其上端端正正一卷絹本,白玉為軸,上有金線龍紋,沈放奇道:“聖旨?”


    應聲蟲道:“怎地,你還要磕個頭再看麽?”


    展開來,黃絹墨字,數行草書躍然其上。文曰:“敕曰:朕纂承天序,身負靖康之難,不能恢複,深用疚心。今三軍用命,乘時躍起,討虜伐寇。爾等群臣,當有捐軀赴國難,視死忽如歸之誌。若有臨陣怯懦,獻敵辱國者,當殺無赦!見此諭如朕親臨。”


    沈放匆匆掃過,更覺驚訝,道:“這個?”


    應聲蟲道:“聖旨若是下麵的人謄寫,定是正楷。官家親筆,則無拘束。這書跡,用筆提頓起伏縱橫開闔,橫劃都向右上傾斜,轉折必帶圓,捺筆略帶燕尾,與先前高宗皇帝用筆如出一轍,正是當今官家書法。皇家聖旨,絹本皆是內府,軸以玉、黑犀牛角、金、黑牛角,不出此四者,並有銘文。諸般材料也是真的。至於印璽簽章,毛病卻是大了。”


    沈放道:“怎講?”


    應聲蟲道:“你來看,此諭上隻有三印,‘敕命之寶’、‘禦書之寶’、‘禦前文字’。除此之外,不見官家花押,更不見相府、中書舍人一應人等簽押。”


    沈放對此懂的卻是不多,凝神聽他說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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