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為一位不管是從父親那代傳下來的連環畫小人書,還是後來買的兒童繪本和文言文正版小說,都不知看過了多少遍的三國迷。


    他覺得孫權的這波背刺,比當年呂布奪徐州還要像是曹操的兒媳婦進竹林——甄姬拔筍!


    主要是因為溫侯是個什麽樣的人,作為讀者心裏多少都是有數的。


    他偷襲徐州給人的感覺,反倒有種合情合理的意思,甚至會讓不少人回過頭去責怪劉皇叔之前為什麽要收留呂布。


    而孫權直到“白衣渡江”前,在演義小說中的形象都還是不錯的。哪怕在合淝闖出了“孫十萬”的諢名,至少遊滄天本人是沒有特別看扁他的。


    甚至還因為羅貫中的妙筆生花,覺得“逍遙津上玉龍飛”這一幕還是挺帥的。大幅減輕了孫權其實是被張遼追殺得方寸大亂的印象。


    可在“白衣渡江”之後,那種“東吳鼠輩”的印象就實在太深刻了。


    東吳這波背刺關羽的一個根本原因,其實就是因為在東邊打不過張遼,根本拿不下合淝以及後麵的青徐。


    如果東吳能拿下徐州,在劉備取得漢中勝利,關羽決定北伐襄樊的時候,他們最佳的戰略選擇就該是出兵合淝。


    害怕蜀漢從此做大?那為什麽不先去搶下青徐二州,壯大自己?從徐州那邊可是能很快地打進曹魏的譙郡老家的。


    譙沛鄉黨可是曹魏的核心世家圈子,曹家、夏侯家以及他們的姻親,基本都是這個圈子裏的世家大族。


    那裏可以說是富得流油,在這個時期比長安、洛陽都要更有戰略價值。


    拋開道德信義這些在亂世中很難掰扯清楚的大道理不談,這裏麵最本質的核心問題其實就是東吳實力不夠強,在合淝那邊打不過曹魏。


    為此呂蒙還專門給孫權遞了個台階,說是就算打下徐州,也守不住,所以徐州對他們沒有太大的價值。


    因為在合淝打不過曹魏,就跑過來背刺盟友,這是什麽道理?無非就是“欺善怕惡”這四個字。


    比較可笑的是東吳在拿下荊州後,依然隻會在合淝一帶跟曹魏死磕,北伐襄樊,直驅宛洛什麽的是根本就沒有過。


    結果搞得“張八百”之後“滿數十”、“文睡覺”之類的稱號是出了一個又一個。“守不守得住徐州”這個問題壓根輪不到孫權去操心,因為壓根就打不下來。


    遊滄天小的時候喜歡蜀漢。長大一些,了解多了後又覺得曹丞相也是個英雄人物。有段時間甚至還粉過孫吳。


    看的多了,自然想的也就多了。所以最後兜兜轉轉,還是重新拜倒在了蜀漢陣營之下。


    呂布奪了徐州後,最後在白門樓被劉備一句話斷了生路,算是了結了因果。但東吳的這波背刺,卻非但沒有什麽因果報應,還在夷陵打光了漢軍精銳。


    蜀漢陣營最大的一個魅力閃光點,則恰恰與“欺善怕惡”這四個字相反。


    劉皇叔的一生,遇到曹丞相當真是就沒怎麽討到過便宜,都不知道有多少次敗得比“孫十萬”還要淒慘。


    可這位昭烈帝有退縮過嗎?如果有,那就不會有漢中之戰的最終勝利。


    關羽水淹七軍前,天底下應該沒人覺得曹軍是弱勢的一方吧?可關羽就是上了。奔六的年紀上戰場,關二爺得有多天真才會想著自己能活著回來呢?


    可結果偏偏就是欺善怕惡的孫吳一方,活得有滋有味。


    不屈不撓的蜀漢陣營,關二爺身首異處,張三爺身首異處,昭烈帝也在永安宮悔恨而逝。繼承這種精神的諸葛亮、薑維,最終結局也都讓人心痛不已。


    之前不去想倒也罷了,現在一想到這些,遊滄天就覺得心裏發堵。


    在現實裏,自己隻是普通人一個,麵對上司的無理取鬧,自己隻能辭職了事,頂多再罵上兩句。相比魯迅先生筆下的那位阿q,貌似也就少了點精神勝利法。


    在這水鏡下的三國世界,自己難道也隻能忍氣吞聲,護著關羽一行人退回益州就當自己幹了件大事?


    看著下方依然長拜不起的關羽,遊滄天深吸一口氣,問道:“關將軍,救援麥城不成問題。但在此之前,我有一個問題,請你遵循本心,如實回答我。”


    “隻要是我知道的,關某定會知無不言。”


    “你……甘心嗎?”


    關羽那雙丹鳳眼驀地睜圓,他完全沒想到遊滄天會問他這樣一個問題。


    遊滄天見他不回答,還以為是自己問得太含糊,斟酌片刻,便繼續問道:“北伐襄樊,威震華夏之際,卻遭遇這般慘重失利,你甘心嗎?


    直驅宛洛的戰機近在眼前,卻毀於一群鼠輩小人之手,你甘心嗎?”


    “這讓我如何能夠甘心……”


    關羽的聲音並不大,至少就在他身旁的關平和關銀屏都沒聽清。但卻十分清晰地傳進了遊滄天的耳裏。


    “那你打算怎麽做?與麥城的殘餘人馬,一起退回益州嗎?你一旦率部退出荊州,恐怕今生將很難再有機會踏足這片土地,你……”


    關銀屏都沒轉述完,關羽便雙拳擊地,聲音嘶啞地道:“我不甘心!蒼天~~我不甘心啊!”


    很好,蜀漢大將特有的百折不撓特質,終於隨著身體的康複,又重新出現在了關二爺的身上。


    “既然不甘心,那等到我幫你救援了麥城裏的部下,你是不是又會有其他想要的呢?”


    關羽張了張嘴,卻不知該說什麽。他不是一個得寸進尺的人,可救援麥城如果像之前自己被救援時那麽輕而易舉,他也不敢保證自己屆時會不會再次請求蒼天大人做點什麽。


    畢竟他真的太不甘心了。這次北伐襄樊,他心中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自己兵敗身死,從未想過會有“大意失荊州”這種結局。


    可荊州現在卻淪陷在了東吳鼠輩的手裏,大哥一大半的基業就這麽被葬送掉了。這才是比殺了他還要令他難受的事情。


    如果蒼天真的願意幫忙奪回荊州,那就算是要他這一條命,他關雲長也絕對會二話不說,慨然赴死。


    相比之下,被認為是個得寸進尺之輩,又算得了什麽?


    想通這些,關羽雙手抱拳,正要向上蒼坦誠心意,卻聽關銀屏輕描淡寫地轉述道:“既然你這麽的不甘心,那為什麽不大膽一點呢?你真的隻想要我救援麥城嗎?”


    說完,關銀屏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,一臉驚詫地看著天上的祥雲。她要是沒弄錯,蒼天大人這是在鼓勵他們膽子大一點,許的願望不要太小家子氣?


    蒼天原來這麽好說話的嗎!?


    有在認真聽的關羽反應就比女兒快多了,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,他覺得自己現在似乎也能在那朵祥雲裏,看到了一張正在朝他露出狡黠笑容的年輕人臉。


    但這隻是一閃而逝的錯覺,接著不管關羽怎麽看,那都隻是一朵在散發淡淡霞光的祥雲。


    “關雲長鬥膽,請蒼天助我興……重奪荊州!”


    遊滄天有些好奇地問道:“哦?隻是重奪荊州?不是直接請我幫你興複漢室?”


    他要是沒猜錯,剛剛關羽應該是想這麽說的才對。


    他這也就是隨口一問,關羽卻是一本正經地答道:“春秋左傳有言:貪琳無饜(yàn),忿纇(li)無期。


    關某現在不過是一喪家之犬,上蒼願意相助,我已經不勝感激,又怎能如此不知進退。”


    遊滄天被二爺的引經據典說得一愣一愣的,後來他查了下才知道“貪琳無饜,忿纇無期”,其實就是“貪得無厭”的語源。關二爺的春秋真的沒白讀。


    他本來還想再說兩句,暗示關羽不要跟自己這麽客氣。但這回他話到嘴邊,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,卻是從他的心裏升了起來。


    這讓他不由從水鏡魚缸中抬起了頭來,那種玄之又玄的感覺卻並沒有消失,隻是不如在裏麵時那麽強烈。


    遊滄天盯著魚缸裏那能將他照得纖毫畢現的水麵,喃喃自語道:“這是什麽意思?這個水鏡的使用說明?


    我可以幫這個世界的人,但我要是幫得他們太多,不管對我還是對他們都不是什麽好事?”


    對水鏡下世界的土著有壞處,這遊滄天倒是能理解。就跟動物園裏的獅子老虎一樣,野外生存能力或多或少都會受到點影響。


    可是對自己有壞處又是什麽意思呢?


    遊滄天正琢磨,眼角瞥見缸身畫麵中給關羽的特寫,才想起人家在裏麵還在等自己給句準話呢。


    反正這水鏡魚缸從頭到腳都是迷,既然有“使用說明”,那還是按“使用說明”的來好了。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東吳那邊,經曆了昨日關羽疑似被鬼神所救一事,軍中頓時謠言四起。


    不管孫權、呂蒙心裏是如何打算的,對於普通的東吳士卒而言,漢軍在幾個月前還是自家的盟友。


    不宣而戰,白衣渡江,這些計策的目標對象還是盟友,基層士兵又不都是心黑手辣的人,良心多少都有點過意不去。


    雖然上頭給了出兵的理由——關羽在水淹七軍後,因為糧草不足,擅自取了湘關之米。


    但隻要懂得看地圖的軍士,就會發現湘關不管是距離襄樊前線,還是距離關押俘虜的江陵城,距離都太遠。


    大約要花近一個月才能叢水路把糧食運到江陵。要足足四十天才能到襄樊前線,


    如果漢軍真的缺糧到了要去取盟友家的大米,那關羽在八月中旬水淹七軍,等到湘關米運到了前線,搞不好都不用東吳背刺,就已經全軍崩潰了。


    也幸好這時期的士卒能看懂地圖的,那就已經夠格擔任軍官了。下層士兵基本就處於吳侯和大都督說什麽,他們就信什麽的狀態。


    頂多就是一些有良心的中層軍官,偶爾在私下裏議論一番,被手底下的士兵給聽去了。


    這種小規模的謠言,在己方獲得大勝的情況下,基本掀不起什麽風波。


    但隨著昨天遊滄天的那一招從天而降的掌法,這些謠言的隱患,立馬就開始冒頭了。剛好吳軍自從白衣渡江之後,軍中就流行起了瘟疫,這就使得一些謠言的威力變得無比強大。


    偏偏昨天的事情還是發生在孫權的大營裏頭,看到那一掌之威的人多如過江之鯽。孫權和麾下眾將也有點被嚇蒙了,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下封口令。


    有人說是此番東吳背信棄義,斷了大漢三興的希望,所以遭了天譴;


    有人說是關三小姐勇武不遜張遼,單槍匹馬突入孫權大營救父,七進七出,東吳十萬男兒竟都不是其一合之敵;


    還有人說是關雲長蓋世神將,在麥城中得到了上蒼相助。被俘根本就是火中取栗的計策,目的其實是斬了孫權。多虧主簿左鹹舍身相救,這才免了一死。


    孫權沒想到謠言能在一夜之間就傳得這麽凶猛,一時間都有些慌了手腳。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剛收攏的那些荊州潰兵。


    其中大部分都是聽聞江陵陷落後的逃兵,如果關羽這個主將死了,這些逃兵被東吳收編問題不大。可現在關羽沒死,還傳出了是被鬼神所救的消息,事情就麻煩了。


    逃兵最擔心的自然是清算。如果是關羽來清算他們,在軍法威脅下,他們反而可能會投降東吳,叛逃就叛個徹底。


    可現在有謠言說將來清算他們的會是鬼神之力,那情況就不一樣了。麵對完全非人力可以抵擋的力量,有的人會徹底自暴自棄,也有的人會生出返正立功的想法。


    前者是坐以待斃,後者還有一條活路,大部分聽了謠言的荊州潰兵顯然都知道該怎麽選。東吳眾將也知道他們可能會怎麽選。


    甚至都已經有人提出要將這些潰兵拉到漢水邊處理掉了。怎麽處理那人沒說,但割喉的手勢那是古今通用的。


    還是虞翻這位老臣比較穩重,也懂得抓住重點問題,建言道:“至尊,如今軍心不穩,需及早拿下麥城!”


    東吳目前已經奪下江陵,即使軍心不穩,也因為沒有對手而不至於大敗虧輸。荊州潰兵雖然不少,但吳軍可是十萬之眾,隻要看緊一點,那問題就不大。


    所以虞翻認為當務之急是拿下麥城這個荊州漢軍最後的據點,這樣一來東吳全據荊州,就算關羽走脫,也無立足之地了。


    孫權點了點頭,認可了虞翻的這一建言,命令呂蒙率軍盡快拿下麥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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