書房裏的大多數物品都落入了火海,滾燙的熱浪卷起紙頁燒成的黑灰,在半空盤旋飄蕩。


    奚雲岫悄然離開書房,抖落身上沾染的黑屑,仿佛無事發生一般的回到臥房。


    三小隻的籃子已經編完了,擺在桌子中央,周邊散落的是寫著歪歪扭扭字跡的白紙。


    容彰手臂搭在桌上,枕著手臂睡著了。


    容彥也趴在桌上,半夢半醒的,小嘴還叭叭個不停:“彥兒最喜歡娘親,這句話一定要寫上。”


    容祈還清醒著,隻不過拿筆寫出的字,逐漸走樣。


    奚雲岫緩步上前,拿起容祈寫的東西,低聲問:“寫完了嗎?”


    容祈也放輕聲音:“回母親,寫完了,就是有些字不知道怎麽寫,畫了圈,我還有點想修改的地方。”


    奚雲岫翻看著紙張,根據筆跡判斷,基本都是容祈代筆的。


    畢竟容彰和容彥都是第一天上課,哪怕容彥記性再好,也隻是在背蔡夫子念的內容,本身還是個白字先生。


    識文斷字是需要時間積累的。


    “哪些字不會,我教你。”奚雲岫把畫圈的紙鋪在桌上,讓容祈念圈裏的該是什麽字。


    奚雲岫讓容祈握住筆,她再用自己成人的大手,包裹住容祈的小手,在圈上填上對應的字。


    “這個是蔡夫子的蔡,是複雜了一些。”


    “嗯,‘福’字是這樣寫的……”


    “一次學不會不要緊,多練練就會了。”


    容祈怔怔地,任由奚雲岫帶著他寫下生字,心緒卻很難集中在那些生字上。


    她就站在自己身後,半懷抱著自己,小小的手被她的掌心包覆。


    很柔軟,又讓他覺得很可靠。


    她身上好像散發著很誘人的親和力,令他非常的,想親近。


    胸腔裏那顆柔軟的髒器,也因為他升起的這個念頭,跳動得更加澎湃。


    “娘親,要抱抱……呼呼呼。”容彥到底熬不住睡了過去,嘴裏咕噥著夢話。


    在靜謐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。


    容祈驀得嚇了一跳,落在容彥身上的目光有些幽怨,又有些羨慕。


    他的處境其實是三人裏最尷尬的一個,他的親生母親健在,要求他既不能把心向著他的新母親,又要他籠絡住新母親的心,免得新母親將好東西全給容彰容彥,不給他。


    他很羨慕容彥能坦誠的展露自己的喜惡,可以直白的表達對奚雲岫的喜歡,去賣萌撒嬌。


    而他不行,就連這種羨慕的情緒,都會讓他有負罪感,是對他親生母親的背叛。


    那是生恩!他怎麽嫌棄,怎麽能覺得,親生母親沒奚雲岫好呢?


    但是他又控製不住對奚雲岫生出好感,她就像是個溫柔陷阱,明知不應該靠近,卻勾著他情不自禁的泥足深陷。


    這令他的大腦極端的混亂,再聰明也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,他實在想不出一個不負親生母親,也不負奚雲岫的方法。


    奚雲岫不知容祈在這短短的一會兒時間,進行了什麽頭腦風暴。


    補充完圈裏的字,改了容祈想改的部分句子,奚雲岫拿出針線盒,取出一根串著棉線的針,將包括她自己寫的日記,縫在一起保存。


    “這是我們記日記的第一天,往後我們每天都聚在一起寫,等積攢的多了,就裝訂成冊。


    等以後再重頭翻看,一定別有一番滋味。”


    奚雲岫笑說,然後道:“今天還是留在我這裏睡覺吧。”


    容祈猶豫:“可是母親不是說,隻能每隔一天留宿一次嗎?”


    “那是計劃,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,要允許意外出現,並做出適當的應變。”


    奚雲岫保持微笑:“比如,侯府有壞人潛入,並且在暗中做了壞事。


    為了保護你們的安全,一起留在我這裏是最保險的。”


    容祈驚訝:“侯府有壞人!”


    奚雲岫已經開始行動,把容彥抱起放在了床上,又去抱起了容彰。


    容彰很警覺的猛然睜開眼睛,看清是奚雲岫後又安心睡了過去。


    奚雲岫放下容彰,又朝容祈伸出手臂:“抓壞人什麽的,還輪不到你們這群小孩兒操心。


    你的任務是,早點睡覺,好長高高,現在,要抱抱嗎?”


    容祈漲紅了臉,半晌擠出一聲害羞的嚶嚀:“要。”


    等三小隻都躺下,臥房外傳來嘈雜的喊聲。


    “不好了,著火了!”


    “快來人救火!”


    容祈睜大眼睛:母親說的是真的,真有壞人!還火燒侯府!太可惡了!


    奚雲岫不動聲色,囑咐容祈好好睡覺,臥房這裏不會有事,這才慢悠悠的走出房門,觀察正在救火的人。


    她的火放的很有技巧,在書房外也有意識的清理出了一條真空帶,火勢不會超出書房的範圍。


    那就讓她看看,書房著火,書房裏的東西灰飛煙滅,侯府裏究竟誰會著急吧。


    著火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侯府,宋越親自帶護院來提水滅火。


    忙碌了一個多時辰,眾人終於將火撲滅了。


    隻是望著燒得麵目全非的書房,許多人眼圈通紅。


    奚雲岫記得看過的侯府花名冊,這些人都是身有暗傷,不得不從戰場上退下來的。


    容忱給他們在侯府安排了個護院的活,每天巡訓邏,不用做重活,月錢也給的高高的。


    相當於變相在補貼贍養老兵。


    所以這些人對容忱的感情,很是深厚。


    容忱不在,封閉的書房就是容忱的遺物,如今遺物燒毀,難免悲從中來。


    奚雲岫望著他們,心中有所觸動。


    容忱,一定是個強大、有責任心、很可靠的將領,才能如此得人心。


    哪怕身死,也被那麽多人銘記。


    但奚雲岫雖然觸動,卻並不後悔燒了書房。


    死物罷了。


    和死人相比,當然是活人的安危更重要。


    火災過後,自然就是組織善後的事情了。


    奚雲岫走到眾人前主持大局:“大家救火辛苦了,參與救火的人人有賞。


    最先發現著火和救火貢獻最大的人重賞,誰是最先發現著火的?出來。”


    雲雀萬分欣喜的,頂著眾人豔羨的目光,走出來驕傲的道:“夫人,最先發現著火的人是奴婢!


    也是奴婢第一個提了水去救火的,奴婢衣服都濕了!”


    奚雲岫目光意味深長,這可是你自己跳出來的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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