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天明被拖走了。


    皇帝、孫承宗、溫體仁,內心一模一樣。


    他們非常氣憤,又氣不起來。


    因為陸天明擅拿玉璽,動搖國本,這是逆天大罪,但他也是心念百姓,純粹的公心。


    蠢啊,單純的蠢貨。


    崇禎怒氣衝衝在禦座喘氣片刻,內侍帶著一個文官從外麵低頭而入。


    孫承宗剛通知過來的人,欽天監曆局少卿李天經,官場西學之人,與那些白毛鬼相交莫逆,教徒之一。


    “李卿家,天象有何異常。”


    “回陛下,西邊連續三日紅霞,雲彩呈魚鱗狀,微臣等在欽天監觀星台都看到了,可能西邊會出現旱災。”


    “僅此而已?”


    李天經被問暈了,“陛…陛下請明示。”


    崇禎頓時怒了,“大膽,朕讓你來明示,朕怎知天象。”


    “回陛下,微臣還需觀察,目前看除了旱災,不知還有何預示。”


    崇禎捏捏眉心,他實在問不出口,孫承宗輕咳一聲,“李少卿,除了旱災,如此雲彩還有什麽可能?”


    “回閣老,下官還需看看,暫時不得而知,也不能信口開河。”


    “地熱之氣、地應力、地磁紊亂,知道嗎?”


    “呃~沒有,聽起來好似西學的東西。”


    “李少卿回去吧,辛苦了。”


    “下官不敢,微臣告退。”


    孫承宗轉向皇帝,“陛下,陸天明不過是有點著急,他內心還是好意,但此人不受常禮約束,不適合在京城為官,不如外放。”


    生悶氣的崇禎詫異看一眼孫承宗,歪頭想想,最後還是搖頭,“朕知他純粹,對付東虜的利器,那就還得在京,以免東虜奸細鑽空子。先關著吧,孫師傅去教導一下,朕一直在等晉陝兩省的消息,他還是欽差。”


    陸天明是製衡駱家的唯一籌碼,是皇帝延伸的眼鼻耳朵,孫承宗明白這個道理,勸慰失敗,也隻好躬身告退,提都不提大災。


    兩人緩緩返回文華殿,天色已完全黑暗,孫承宗突然苦惱說道,“長卿啊,老夫還是回山海關吧,總感覺後半年大明會出大事,老夫得保證遼西安穩。”


    溫體仁能說什麽呢,讚成反對都不合適,猶豫答道,“閣老,西南無論是什麽大災,不會影響中樞稅賦,就算免稅一年又如何,下官說句缺德話,西南幾省連江南一府都不如,出現大災,反而安穩了。”


    孫承宗眯眼盯著他,麵露哀傷道,“長卿,西南無兵。”


    “西南絕不會亂,宣慰司太多,平時難以管教,出現天災,他們也無法怨天尤人,更無法互相串聯,所有人隻能跪著舔傷口,這就是安穩。”


    孫承宗小臂抖了一下,明知溫體仁說的對,但這話不能傳出去,朝廷實在無力賑災,裝聾作啞是唯一的辦法。


    武英殿,主殿的職能早廢棄了,武將不來輪值,也不會來議事,武勳決定不了大明兵事,但這地方比文華殿住宿條件好太多。


    陸天明內心也知道他們說的對,這年頭無法廣播,等消息到省城、再到府城、縣城,可能都半個月後了。


    縣城估計一個月都無法組織百姓野外露營,這麽大的行為,建立在自己一個‘預判’上,多少有點出格。


    但人不能昧良心,更不能改變人設,這次以後,皇帝應該也不會懷疑自己是個威脅了。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皇帝讓孫承宗教導,老頭根本沒來,他知道自己說不服,何必討人不喜,陸天明安靜看了半個月禁衛輪值。


    十六個禁衛統領四班,三個時辰一班,他們輪值前先得抽簽決定本班信物,十二生肖的銅牌,每個都能拆成四塊,每個統領一塊。


    然後再抽簽誰去哪裏輪值,再抽簽禁衛哪些屬下配合。整個過程由輪值提督和內廷太監當麵。


    這麽複雜的抽簽過程,禁衛自己都不知道在哪裏輪值,偏偏宋家完全控製了禁宮,頂層的架構就不對,下麵花樣再多也是扯淡。


    突然被關押,沒有任何人來看望,陸天明要的就是這個效果。


    沒人打擾,直接閉關,把那個餐館計劃詳細修改了一遍。


    每個階段出現的意外都推演了一遍,老子給你們看看,什麽叫民生即一切。


    一個餐館用低於百姓自己做飯的成本賣飯,靠人流量能快速爆火,然後迅速多開幾家連鎖,短時間就能控製京城的柴火、糧食、鹽價格,進而控製油薑醋等調料。


    便宜的飯食利潤微薄,甚至一開始會虧一點,但可以帶來海量的現金流,這個現金流可不是銀子,而是銅錢,能把家裏的銀子全部洗成銅錢,四百年後無法成大事,這年頭直接能控製人心。


    海量的銅錢在手,可以發放兌換券,發工資,用不了五年,就能憑借一個飯館成為京城的‘天’,何必打打殺殺。


    這樣才符合資產階級萌芽的社情,咱們在經濟上過過招,讓你們知曉什麽叫金融流通。


    伏案奮筆疾書的陸天明眼前一暗,一條大袖去拿寫好的文本,陸天明火速護住,還順手拍了回去。


    抬頭看著孫承宗嘶牙咧嘴,“晚輩這裏不歡迎任何人。”


    孫承宗緩緩落座在對麵,“陛下很好奇,你每天在這裏奮筆疾書寫什麽?醫書的銀子還沒要回來呢,再寫也沒用。”


    “哼,下官不鬧事,皇帝反而不安,是不是有點矯情?”


    孫承宗扔給他一本奏折,陸天明把手裏的計劃和表格放到抽屜中,拿起奏折。


    臣湖廣巡撫啟奏:崇禎四年六月初,湖廣長沙、常德、寶慶、嶽州、衡州、荊州等幾乎全境州府地震…黑氣障天,井泉泛濫,地裂孔穴,漿水湧出,倒塌宮殿及城垣房屋無數…震聲如雷,地裂沙隨水湧,房倒樹拔,壓死人畜無數。初統計,壓死六十人。本府壞城垣十之四,民舍十之三,壓死軍民十餘人…


    陸天明把奏折反複看了好幾遍,不長,但通篇都在形容地震的場景,好像專業文獻,根本不是巡撫的政事奏本。


    “別翻了!”孫承宗沙啞說道,“這就是結果,陛下已下旨湖廣本省自賑,免湖廣秋稅。”


    陸天明深吸一口氣,冷冷說道,“真是狗東西啊,城牆倒塌四成,房屋倒塌三成,全省死了七十人,這還是人嗎?這樣的人是如何做官的?朱明官場沒有一個良心。”


    “湖廣還在地震,估計會持續一段時間,但這奏本就是最大的良心,他已盡忠。”


    “嗬嗬嗬~”陸天明連連冷笑,“真是朱明的好臣子。”


    “你是文牘力士,難道沒看出他如何盡忠嗎?黑氣障天、井泉泛濫、地裂孔穴、漿水湧出、震聲如雷、地裂沙湧、房倒樹拔、壞城垣十之四,民舍十之三…這就是盡忠。”


    陸天明重新看了一遍奏折,大概明白了,“原來如此,他還真盡忠了,把地震描寫的如此詳細,隻要長腦子的就知道傷亡在好幾萬人,哪怕寫七千也能有點可信度,可他故意胡謅了七十人,這個數字讓奏折變成了曆史文獻,大概隻有官場才能看明白其中的道道,真是做官的好學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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