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間回到八月二十六。


    陸天明入山四天,終於來到武鄉縣。


    第一次進入太行山腹地,深切感受到那句歌詞意境:我們在太行山上,山高林又密,兵強馬又壯。


    太行山乃黃土高原與平原邊界,大部分是黏土地質,遠非呂梁山那光禿禿的樣子,這裏到處都是山,到處都是林。


    一路行來,上不完的山,跨不完的溝,山連著山,溝斷著溝,到處是陡峭的分水嶺,感覺時刻在上山。


    所謂官道也僅僅能通過馬車,且好多地方因為山溝雨水衝刷,馬車得臨時修路才能過去,否則還是獨輪車方便。


    奔馬不可能,馬也很累,山頂望一眼,四麵還是山,讓人十分泄氣。


    斥候無法打探羅汝才和馬守應的蹤跡,先不說他們能不能找到流賊,離開官道絕對迷路了。


    陸天明現在帶的騎軍,有曹鼎蛟率領的三百人,董成虎帶領的二百校尉,名義上是大軍前鋒。


    武鄉是濁漳河畔的小城,陸天明沒有去找知縣扯淡,而是直奔兩個名臣。


    他們都是武鄉人,是東林、也是西黨,與韓爌一起辭官,但這兩人與韓爌那種玩權爭的官員不同。


    反而與孫傳庭一樣,是搞實務的官員,在地方的貢獻遠遠大於中樞。


    無論是官品、人品、文品,都是響當當的人物,韓爌、曹於汴完全是在剝奪他們的聲望權爭。


    山西官員在這一時期,真的是群英薈萃,可惜他們無法擺脫身份的桎梏,更無法擺脫鄉黨的束縛。


    程啟南七十歲了,工部尚書辭官,入仕三十年,大部分時間在湖廣、山東任職,浙黨、東林、閹黨當朝時,吏部每次考核都是天下官員之首。


    能被官場兩個對手認可,肯定有無法抹除的功績,湖廣襄陽、山東鄒膝還有他的生祠,天啟皇帝禦賜匾額:天下廉吏第一。


    四年前,人人都躲事的時候,程啟南主動請纓督建天啟皇帝的德陵,崇禎拿不出造陵款,老頭衝到司禮監與內廷舌戰。


    曹化淳和王德化之前一直站在皇帝身邊上朝,後來不再去的原因,就是怕了程啟南,畢竟沒人能頂住一個‘實務清流’的唾沫。


    程啟南是個認真的人,布政使突然轉到工部,經常到文牘司找皇陵的資料,在李尊祖的公房一蹲好幾天,陸天明自然也認識。


    武鄉縣信義村,一個坐落在官道南邊山坳中的小村,一群人站在村口。


    陸天明遠遠的就看到身材高大、昂首挺胸的白發老頭,連忙催馬快行,到身邊跳下來躬身,“老大人折煞晚輩…”


    老頭性格直爽,直接打斷他,“小天明,你先別廢話了,身邊有多少人?”


    “啊?五…五百!”


    “能剿匪嗎?”


    “當然能!”


    “很好!”老頭向西邊一指,“老夫去年回鄉,才知道三年前武鄉與沁州城分水嶺官道北山有一股五百人的土匪。


    原本太行山的土匪從不劫掠鄉野,這夥人不一樣,專門劫掠路人,上個月還殺了三口人,先去緝拿他們咱們再說。”


    陸天明哭笑不得,“老大人確認是五百人?”


    “四百出頭,全是青壯,距離此地五十裏,老夫上個月還去看過,他們知道老夫名號,不敢殺老夫,應該是本地強人和潞安府流竄來的亂民。”


    “呃~老大人威武。”


    陸天明客氣一句,揮手叫過曹鼎蛟和董成虎安排,“不要殺沒有武器的人,抓住他們首領問問情況。”


    程啟南還想親自帶騎軍出發,被陸天明拉住,我都不去,你去幹什麽,程啟南這才叫過幾個族人帶路。


    程家是個大族,人丁興旺,但這地方種地富不起來,村民給他行禮後馬上散去。


    土壟下的一個窯洞小院,陸天明抬頭看一眼門匾,程啟南嘴快,立刻說道,“別瞅了,這裏就是老夫的院子,東麵那個二進小院也是家裏的房產,隻有女眷,還是這裏清淨。”


    哦,原來如此。


    陸天明進門,發現這裏還是個喇叭狀,外麵看起來不過十丈,裏麵卻有十六眼窯洞,且是門麵砌磚的窯洞,中間還有四個隔斷,如同四個小院,也是當地大家族 的特色了,背後就是山坡。


    “老婆子早走了,大兒子也走了,小兒子在保定府做教諭呢,孫兒們都在太原讀書,家裏一堆小崽子,吵得老夫腦瓜子嗡嗡響,這裏是祖產,還是這裏踏實。”


    “老大人四世同堂,您這是炫耀啊。”


    “哈哈,那倒也是,孟韜偶爾來陪老夫坐坐,這裏快成客房了,你就在這裏休息吧。”


    他說的是另一人,同鄉魏光緒,陸天明立刻說道,“您二位的老家正好撇開武鄉城,一個東南、一個西南,晚輩已經讓校尉去接魏大人,應該快來了。”


    “哦?你專門來敘舊?親軍找老夫敘舊,也就文牘司的人敢來。”


    陸天明微笑搖頭,“不是,晚輩需要兩位老大人同去潞安府。”


    “做什麽?”


    “剿匪,穩定地方。”


    程啟南詫異瞧他一眼,沒有拒絕,也沒有答應,帶他進入東麵的主人房。


    這是三個窯洞串聯的書房,指指書桌示意他落座,老仆給上茶後,老頭突然驚呼一聲,“好俊的女娃,你做欽差還帶著家眷?”


    郡主一直在身後,她一路上遮的嚴嚴實實,這時候才摘掉麵巾,顯得家裏都敞亮不少,低頭抱著陸天明的胳膊躲閃。


    陸天明笑著道,“老大人,晚輩帶著她是為了聯係沈王,一路風塵,夫人想去洗浴。”


    男人談事,女人跟在身邊撒嬌,程啟南絲毫不掩飾對妾室的討厭,皺眉瞧了一眼,叫老仆進來,帶郡主到西麵客房的窯洞。


    郡主一離開,老頭就一臉惋惜搖頭,“小天明啊,這一看就是宗室,且是縣主以上好吃懶做的女子,你小子犯大錯啊,自汙到這地步,狂妄了吧?”


    陸天明差點笑場,把太原的情況說了一遍,沒有任何隱瞞。


    老頭怔怔聽完,歎氣一聲道,“韓虞臣的心不靜,會給山西人招來禍事,老夫名下萬畝田,自家隻有三千畝,七千畝都是族田,現銀不過千兩,這已經夠活了,他們蒲商家家幾十萬兩,還想怎麽樣。”


    陸天明突然仰頭大笑,“老大人,您覺得您坦蕩,但您不應該跟晚輩說,在晚輩眼裏,您首先是在遮蔽七千畝避稅。”


    “老夫當然不認為自己是海剛峰,武鄉的田可不像蒲州一年兩季,老夫僅僅能讓族人不挨餓,專心讀書考功名,若想去走商,一腳踢出宗族,靠老夫發財是沒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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