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珵堯的轎子非常華麗,三十二人抬轎,前後四百多護衛。


    人還沒有到,左長吏飛速跑來,請陸天明入矯說話,帶欽差看看長治山水。


    沈王這明顯是妥協的姿態,陸天明猶豫片刻,讓眾人回避,把短刀揣懷裏,到官驛門口等候。


    轎子很會卡點,他剛剛站到門口,轎子就來了。


    陸天明一人躬身,“下官陸天明,拜見大王。”


    一聲蒼老的聲音,“上來吧,讓你的騎軍跟著,咱們轉轉。”


    轎子並沒有落地,這大轎離地不過一尺,除了在平地,哪裏都去不了。


    兩位內侍掀起轎簾,陸天明吩咐校尉二百人跟著,低頭進入轎內。


    裏麵像個棋牌室,能讓四人打麻將,中間有個桌子,還有炭盆,後麵是個榻,一個幹枯的金紋蟒袍老頭在上麵躺著。


    “隨便坐,孤死了三個兒子,六個孫子,三個堂弟,三個侄孫。陸天明,是你做的嗎?”


    陸天明一晃,差點摔倒,轎子起步了,他順勢坐在窗戶對麵,這才開口說道,“下官想過,沒這麽大能耐。”


    沈王慢慢坐直,“陸天明,孤七十八了,你知道孤什麽時候才有了腦子嗎?”


    “啊?”陸天明皺眉,宗室都是些什麽王八。


    沈王歎氣一聲,“宗室之人未承襲親王之前,就算活一百歲,也是個棒槌,哎~”


    “大王,您來的太突兀,能先明示來意嗎?”


    “孤的來意都寫在孤的臉上,你自己看。”


    陸天明還真看了一眼,“抱歉,除了幹枯老邁,下官什麽都沒看到。”


    “沒錯,孤就是因為幹枯老邁而來。宗室想襲爵的大有人在,敢搶爵的借他們十個膽子也沒有,若真的是迥江殺叔、殺子、殺弟,孤能開心的大笑。”


    陸天明輕咳一聲,“好吧,下官聽明白了,沈藩參與不該參與的事,您過世之後,親王很可能會空爵,大王後悔了。”


    “算是吧,傳爵確實乃孤的軟肋。”


    “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很公平,有舍就有得,有得就有舍。”


    “沒錯,孤在嘉靖三十七年封世子,你可能不知道,各藩的世子世孫其實大多偷悄悄在大明溜達過,父王身體不好,他也很懶,孤在隆慶元年就開始宗理府事,那時候才十六歲,生意真的很簡單,收糧賣糧,收藥賣藥。


    隆慶元年發生了一件大事,影響大明的大事,但孤當時認為與沈藩沒什麽關係,稀裏糊塗過去了。


    隆慶五年,又發生了一件大事,孤二十一歲了,那時候才明白,大明朝一切都變了,參與就是富藩,不參與就會被擠掉,生意越來越窮。”


    陸天明撓撓頭,他對沈王有點佩服了,這家夥竟然直接來交底了,藩王唯一害怕的事果然是爵位。


    開心嗎?


    沒有,他來的太早了,陸天明還沒有實力接盤,接盤的布局也沒有完善,他卻要甩手了,管你能不能接住,管你是不是凶手,他要完整保住沈藩,不能在這件事中繼續走下去。


    死了十五個直係,想必背後黑手也無法繼續威脅。


    果然薑還是老的辣,抓住了真正甩開韁繩的時機。


    沈王停頓一會,看他不開口,歎息一聲問道,“陸天明,你知道這兩件事嗎?”


    “當然,隆慶開海,俺答封貢。”


    “沒錯,隆慶元年,閩浙地方官鬧的厲害,說朝廷關閉海貿才引來海匪,朝中有驅逐倭寇的大功臣潭綸活動,很快在泉州開海,隆慶帝想法很美好,期待能收海貿大稅為國所用。


    剛開始的確是這樣,朝廷對下海經商的豪商嚴格審查,隻有地方大宗和朝廷有人才能獲得資格,等五年過後,一切都來不及了,占了先手就是占了先手,海商就是海匪,後來人不僅發不了財,還會傾家蕩產。


    就在這時候,俺答封貢,北方開啟了互市,宣府、大同、延綏、寧夏、甘肅,均有互市,俺答汗想要更多,朝廷就是不給。因為某些人隻需要這個口子,而不是為了讓更多人參與互市。開海貿、開互市,張居正都不敢碰的兩件事,你懂嗎?”


    陸天明一抬手,“大王請繼續。”


    沈王幹枯的臉色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,“孤不需要繼續,你應該自己想,但孤可以告訴你,孤當時與同為世子的唐王朱碩熿在江南見過,在西安見過,在太原見過。”


    “兩位結伴遊曆?”


    “不,結伴開啟商路。”


    陸天明歪頭想想,“南陽乃大明西部商路必經之地,為何與大王走商?唐藩與晉商、陝商、川商走貨,大王在其中是什麽身份?”


    “我們與他們做一般生意,但不是一路人,我們用自己的身份掩護商號賣軍械!”


    嘭~


    陸天明蹭的起身,一頭撞在轎頂,上麵有棉包,並不疼,卻讓他天靈蓋灌進絲絲冷風。


    沈王再次露出一個難看的苦澀笑容,“軍械非常賺錢,非常非常賺錢,而江南的匠作所長矛軟弓非常多,便宜的令人發指,我們給漠南走私。


    萬曆二十二年,俺答汗麾下武裝起來的部落還與大明在甘肅打了一架,然後去開辟了高原的韃靼土默特。


    他們把軍械倒手賣給西域的瓦剌,繼續走私,繼續賺錢,這買賣停不下來,想停也不行,停下來沈藩和唐藩都得死。


    直到土默特被林丹汗攆出漠南,孤終於長出一口氣,但五十年的買賣哪能說斷就斷,渠道在,證據就在,把柄就在,絞索就在,藩王也身不由己。”


    “這就是老唐王朱碩熿關押世子世孫的原因?”


    “沒錯,唐王世子朱器墭過於耿直,朱碩熿沒殺兒子,關押也是不得已為之,否則憑什麽他們父子被關押十六年沒有餓死。”


    “可老唐王用這種手段,擺脫了別人對他的控製。”


    沈王搖搖頭,“他做夢,世孫朱聿鍵如今還在孝期,孤敢保證,唐藩距離倒黴不遠。朱聿鍵千不該萬不該,不該給他父親正名,不該去探尋關押真相,如今他已知曉大概,那就不可避免的要倒黴了。”


    陸天明深吸一口氣,世襲罔替的貴人,真他媽討厭啊。


    沈王沒有再說話,陸天明咕咚咽口唾沫,“嘉靖朝定國公鎮守陝西,原來南北兩個徐家控製了你們,定國公掩飾的真好,他的利益通過南京來實現,鬼才能找到證據。”


    “不對!”沈王淡淡搖頭。


    陸天明一愣,“哪裏不對?”


    “哪裏都不對,孤從未被控製,唐藩也沒有,我們一直在合作,誰都不能離開桌子的那種合作,就算流賊斷了山西商路,他們也會從北直隸到山西走商,不會真的斷我們的路子。”


    “那倒也是,但聯係沈藩的乃定國公,西北三鎮邊軍將領都是徐家的人,包括…高迎祥,對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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