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正陽性情直率,不善表達,又自幼呆在萬仙山中,不如朝廷百官般通曉學識。


    故而他隻能根據百官所撰寫的文稿,結合他自己的意思,去湊成今日的演說。


    這般中庸的選擇,不會出錯,但也絕不出彩。


    奈何單單的‘不出錯’,已經無法滿足屢屢失望的百姓。


    唯有做出實績,才能真正讓百姓信服。


    故而當下魚玄機也沒有更好的辦法,亦不可能臨時想出什麽點子,去壓抑百姓的口舌,或是裝點薛正陽的演說……


    可再這麽下去,民心都要說散了。


    畢竟不會有人一而再,再而三的相信一個‘食言者’。


    哪怕那個人是皇帝。


    魚玄機不願成為子民眼中的無能者,可一時之間,又無力挽回當下的局麵。


    他隻得將希冀的目光投到江河的身上。


    江河霎時打了一個激靈。


    大致猜出對方在想些什麽的他,沒有直接回應魚玄機的目光,隻在心中對薛正陽道:


    “薛前輩,有前幾個半路溜走的國師做鋪墊,你口頭上說的這些,根本帶動不起百姓的情緒。說地天花亂墜,也不如拿事實佐證一切。


    他們是百姓,不是文人,也不是阿諛奉承你的工具。


    他們不會在乎聖上、你,到底用了些什麽華麗的辭藻,去形容裝飾了自己。


    他們隻在乎,你能夠為他們帶來什麽。”


    這無非就是一個說不如做的道理。


    薛正陽一心二用,回答的還算流利:


    “我不過才剛要上任國師,怎麽拿事實證明。”


    江河正要說什麽,但聽著薛正陽的演說,似乎已經開始總結陳詞,隻得輕輕歎了一口氣。


    於薛正陽而言,他已經沒了親自讓百姓信服的機會。


    他隻得道:


    “先前看前輩似乎用的是火法,不知前輩可否以火靈氣塑形。”


    “你要做什麽。”


    “做你本有機會去做,但是已經錯過的事。”


    “……”


    “看到天上高懸的太陽了麽?薛前輩,我要你向那個方向塑出一條龍,別太硬,不然我打不破。”


    薛正陽終於在換氣時,略微轉變了神色,抬眼望向晴天上高掛的烈日,那烈日的陽光鋪灑整個大地,蒸騰起土地上一切的水分。


    他好像知道江河要做什麽了。


    但此時,他那篇無功無過的演講稿,已然盡數訴出。


    百姓爭相鼓掌,並不整齊,卻維持著鯉國的國君,與這未來國師僅存的體麵。


    不得不說,今次的國師大典,真的有些令人失望。


    毫無新意,無聊到讓人有些惡心。


    無論是聖上,亦或台上眾位仙師、弟子,乃至那謫仙般的國師,都隻說著些司空見慣的場麵話。


    百姓們並不了解,薛正陽在私下做出了怎樣的打算與努力。


    他們隻知道,眼前的國師,除了相貌端正之外,一切都讓他們感到無趣與失望。


    他們並不覺得,薛正陽與那些落荒而逃的曆任國師,有何不同。


    甚至,也不再對江河抱有期待——


    “虧我還以為這次能來個真心辦事的國師,沒想到還是隻會說些大話。”


    “我看那另一位國師飛著過來,還以為有什麽新奇的,結果也就僅此而已了麽……”


    “老辦什麽典禮幹啥,既勞民又傷財。真要有什麽能力,就趕緊辦實事給我們老百姓看啊,幹嘛老是做場麵功夫!”


    饒是這黑衣國師,自人後飛來,還算新奇。


    但見過了先前幾次‘失敗’的案例,他們也並未對江河抱有太多的期待。


    隻盼早些結束這國師大典,也好早日過節。


    ‘斬龍節’,是個舉國歡慶的日子。


    雖然國師不盡人意,日子總歸還要一天天過下去不是?


    萬千百姓,都覺得有些疲憊了。


    而台上,身著錦繡黑袍的江河見狀,也終於朗聲開口:


    “大家聽到現在,想必也都有些累了吧。”


    嗯?


    這是什麽開場白?


    台下百姓皆是一愣。


    這國師說話,怎麽淺顯易懂到……有些滑稽?


    原本還算嚴肅的氛圍,霎時間便被打破。


    一眾百姓霎時間麵麵相覷,有些遲疑地看著台上,那麵色平靜的黑衣國師。


    還從未有人,在如此正經的場合,說這般稀鬆平常的家常話……


    但這很有效。


    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措辭,已經讓台下興致乏味的百姓,懷揣好奇的心思,重新挪回了目光。


    江河繼續道:


    “我也是大鯉人,就出生在郊外不遠的水河村。


    無論身上流淌著的大鯉熱血,還是作為大鯉子民最樸素美好的祈願,其實都與你們在場的每一個人息息相連。


    你們所見所想,我都感同身受。


    所以,我不太想浪費大家的時間,更不會長篇大論的告訴你們,我上任國師之後會做些什麽。


    說這些也沒什麽意義,大家吃餅都吃煩了,我們畫餅也畫累了。


    我唯一想告訴你們的,隻有一句話——”


    江河忽而高舉手臂,指向萬裏無雲的穹空。


    一眾百姓都還納悶,這黑衣國師究竟在搞什麽幺蛾子。


    好端端的,幹嘛抬手指天。


    他們皆以疑惑的目光,順著江河的手指,看向無垠的藍天。


    可四周霎時湧來一股熾熱。


    百姓們緊接著,便感到有些不對勁。


    忽而,人群之中,響起一聲駭然的驚叫:


    “快看!天上,有、有龍!!”


    “什麽!?”


    百姓大驚失色,隻見那灼灼燃燒的烈日下,毫無征兆的鑽出一條火紅的長龍——


    那炎龍恰如烈陽的化身,向天邊噴湧著無邊的流火。


    遠遠望去,它便如高山般巍峨,如長河般綿延,隻在一瞬之間,徹底徹底遮蔽了天空的太陽。


    “吼——”


    炎龍盤虯扭轉,四處騰飛,五爪揮斥方遒,又嘶吼出聲,吞吐起猩紅的烈焰,欲將天空都燃成餘燼。


    “龍!是龍!”


    饒是曾經有過斬龍的曆史,真正見過這般傳說奇物的凡人,還是少數。


    霎時間,人群騷動,已有人心生懼意,想就此逃離,擺脫這焦灼的炎熱。


    可還不等眾人騷亂,卻聽耳畔忽地激起一道鏗鏘劍鳴。


    那劍鳴之聲劃破長空,斬出清脆又刺耳的破風聲。


    有人止步,順著那無法忽視的劍鳴抬頭仰望,卻不由驚呼喊道:


    “等等——有人衝上去了!”


    騷亂暫歇,萬千百姓舉目遙望。


    那的確是個一個人!


    “是國師!”


    那人,正是身著錦繡黑袍的江河。


    他的手上正提著一柄燦金的長劍,直衝那穹空中張牙舞爪的炎龍乘風而去!


    百姓隻見那璀璨的長劍,縈繞起勢不可擋的劍氣,而江河的身形便隨手中長劍般,化作一道耀眼的金芒。


    他不曾停頓,唯在須臾之間,便破開炎龍吞吐出的烈焰。


    劍刃之上縱橫的劍氣,掃蕩了炙熱的湧火,洞穿了騰龍的咽喉。


    那炎龍隻以哀嚎響徹天地,氣焰卻因此消減。


    衝天的劍芒貫破天際,在青天之下,竟是比那耀眼的烈日還要奪目。


    霎時間,鳴聲大作,流動的紅火便好似失去了薪柴,漸消漸無。


    天空之上,唯有江河的身影,成了青天白日中最突兀的一點。


    他手中的金劍散作星粉,整個人倒顯得一派輕鬆。


    他重新落在了地麵。


    這次,是落在了百姓兀自散開後,所留出的空地。


    江河看到,這萬千子民看向自己的目光,已然有了太多的變化。


    他們未必多麽信任自己。


    但卻一定在敬畏自己。


    周遭安靜的,似乎掉下一根針都能聽地真切。


    江河不再刻意地抬高聲音,但他的話,卻清晰地落入了每一位百姓的耳中:


    “讓侵略我大鯉疆土的蠻夷,成為兩百年前我大鯉百姓痛飲下的龍血——這,就是我赴任國師的意義!”


    魚玄機見四下百姓驚魂未定,深知這是眼下凝聚人心的最好時機。


    他忽而在高台之上,大臂一揮,朗聲笑道:


    “好!好!古有鯉國先祖劍斬蛟龍,衛我鯉國太平。


    今有江河國師劍破炎龍,安我鯉國民心——


    屠胡戮夷,驅除韃虜,我千載大鯉,自當安然無憂!”


    一眾百姓這才回過神來,回想著適才那衝天劍光大破炎龍的一幕幕,心頭不由掀起陣陣激蕩。


    兩百年前,曾有蛟龍出水,欲飼養百姓,作龍口食糧。


    但有一人,不屑牲畜之辱,持劍斬蛟龍,分龍肉下炙。


    今時今日,蠻夷虎視眈眈,圖大鯉疆土,犯天下安危。


    仍有一人,在這大庭廣眾,斬炎龍立誌,護國泰民安。


    而今鯉國,那真正見證過兩百年前劍斬蛟龍的子民們,早已化為黃土,成了曆史的塵埃。


    曾經的傳說,隻被人傳頌在一代一代的口中,化作了當代人永遠的遺憾。


    可曆史不會重演,卻總會相似。


    蠻夷侵略,與蛟龍出水,其實並無兩樣。


    江河是在借著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,告訴這些鯉國子民——


    兩百年前,有人拿起過長劍,衛鯉國太平。


    今朝,亦有人如是。


    人群中,霎時掀起聲聲震耳欲聾的聲浪——


    “屠胡戮夷,驅除韃虜!千載大鯉,萬世無憂!”


    “屠胡戮夷,驅除韃虜!千載大鯉,萬世無憂!”


    那碧藍穹空之上,烈日晴天之間,隱隱約約浮現一道交織扭轉的七彩霞光。


    霞光騰挪成鯉,虛實不辨,卻如夢似幻。


    錦鯉魚躍而起,漂浮而落,好似在不知不覺中,籠罩在了人群正中,那錦繡黑袍的國師身上。


    唯有少數人,能感覺到這般奇異的變化。


    江河聽著耳邊連綿不絕的響應,輕輕張了張手掌——


    他感受到了那抹霞光。


    雖極為微弱,卻足以讓當事者所察覺。


    他意識到了那究竟是什麽。


    “這就是……鯉國的一縷國運麽?”


    他喃喃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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