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結伴而行,一路上並未再說太多的話。


    唯有抵達國公府時,江河能隱隱聽到主房白夫人的啜泣。


    動靜不大,奈何江河已然躋身地境,有意捕捉,倒也盡數落進了耳畔。


    想起雙腿癱瘓的顧海,江河不由歎氣道:


    “顧將軍如今這般身體,應當該安心休養一陣了吧。”


    顧青山點點頭:


    “其實也未必是件壞事,既是上陣殺敵,又有多少能安然歸家的。哪怕是落下了頑疾,至少也算是活著回來了。


    爹爹就此退下,也有更多的時間陪陪娘親。自打鯉蠻相爭以來,他們已有許多年不曾見麵了。”


    江河恍然。


    怪不得顧海與顧青山這父女倆,對顧海的傷勢都並未有太多的傷感,反而都還覺得慶幸。


    他們對此早有覺悟。


    既是踏上了這條保家衛國的路,就該有為國捐軀的決心。


    相比於那些回不來的人,他們這些還能夠與家人團聚的將士,已經算得上是幸運。


    “這樣……”


    江河點了點頭,


    “話說回來,回來之前我拜托你尋找的‘王胡來’和‘李有為’眷屬,是否尚在人世?”


    江河拜托的事情,顧青山自然是記得的:


    “王胡來在父親病死過後,隻身參軍,家中並無其它眷屬。


    李有為的家中則有一妻一女,便住在錦京城外,不遠處的李家村中。”


    江河又是歎了口氣:


    “當日王胡來為了保全李有為的家書,受盡折辱,不曾想大勝之後,竟是屍骨無存,連個封賞的機會都沒有。


    改日我還需將李有為的家書送回去,了卻王胡來的一樁心願。”


    “我陪你一起。”


    “你不忙麽?”


    “那日我也不過是臨時上任,如今戰事結束,當然算是卸職。”


    “之後怎麽說?”


    “什麽之後?”


    江河思索了片刻,回答道:


    “那日一役,你自有統領之功,想必不少將士都見識過了你的能力。如今你已然入道,幾乎算是鯉國最為前列的修行者,足以抹平外人對你女兒身的猜疑。更何況,你畢竟是金國公的女兒——


    顧將軍如今剛好卸職,我覺得他的位置,於情於理,都會交由你來頂替的。”


    顧青山沉默半晌,便點了點頭:


    “人當盡其才,如若鯉國將士乃至陛下都認為我有這個能力,我不會推辭的。”


    她的美眸流轉半分,又好笑似地看向江河:


    “你該不會是怕我沒時間陪你?”


    江河倒是供認不諱:


    “好不容易放鬆下來,我當然想著和你一起吃喝玩樂。”


    雖然江河覺得兩人一定會帶著某個小丫頭,很難體會二人時光。


    “放心。如今已無戰事,天下太平。後麵的事情大抵是文官們應當操心的,對於我們這些武將而言,自然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。


    鯉國自有一套演武操練的流程,無需別人時時盯著。所以在眼下這個時期,自然是官職越大,擔子越輕。”


    江河挑了挑眉,覺得不無道理,也便不再多談,轉而問道:


    “對了,離將軍現在如何了?”


    顧青山聽著這突兀的詢問,不由輕笑出來:


    “這才是你真正想要問的?”


    “好奇而已。”


    江河輕輕咳嗽兩聲,


    “敢隻身縱馬出關,單騎救主,稱得上是一位難得英豪。這樣的人才要是因為我而道心崩碎一蹶不振,實屬我的罪過。”


    顧青山輕輕拍了拍江河的肩頭,寬慰道:


    “放心好了。義兄雖然為人衝動,但並非是不識時務。他既知曉我們之間永遠沒有可能,也便不會胡攪蠻纏。


    當然這對他的確打擊很大就是了,我也聽說他在慶功宴結束以後,就已經打算動身回到劍門關去了。”


    對於顧青山而言,離震玉主動請命駐守邊關,也最多隻是讓她心中有些歉意而已,並不能左右她的決定。


    江河聽罷,也算是放鬆下來。


    “光說我了,你那邊呢?”


    見顧青山主動挑起話題,江河也心有悸動:


    “秘藏麽?”


    “其實我是想問你的身體怎麽樣了。這一路上你一睡就是兩三天的時間,還沒休息好麽?”


    “哦、哦,還好。”


    江河撓了撓頭,猜測道,


    “就是太累了,過段時間就好。”


    他猜測自己如此嗜睡,許是因先前各種混雜的意識侵蝕,致使心靈受創所致,但這種事情還是別說出來,讓人徒增擔心比較好。


    “這樣啊。”


    顧青山沒再問了,想來是她一時間,也找不到什麽話題可談。


    但也是因由想問的都已經問完,致使江河與顧青山就這麽沉默地對立在院落之中,氣氛多少顯得有些尷尬。


    饒是如此,江河與顧青山似乎也沒有就此分別的打算。


    哪怕知道明早還會再見,也仍然不願與今夜的彼此告別。


    但夜色深了,終究是該歇息的。


    顧青山見江河遲遲不語,盯得她臉色通紅,終是有些緊張地先行開口:


    “那,那我回房休息去了?”


    “嗯、嗯。好。”


    江河捏了捏鼻子,點頭道。


    “晚安?”


    “晚安。”


    雖說顧青山的思想,一向是獨立、開放的。


    但江河終究也是沒再更進一步。


    雖說也算是明確了彼此的關係,但真要說立馬動手動腳的——


    不太好。


    要把握個度。


    循序漸進。


    反正自己在鯉國還有大把的時間,不拘泥於一時得失。


    盯著那道將要離去的緋紅倩影,江河不斷地安慰自己。


    但隻待顧青山就要走過轉角之時,慕然回首,發現江河還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之時。


    她似乎是忽而猶豫住了。


    江河向她擺了擺手,示意不用管自己。


    但顧青山卻是鼓足了勇氣。


    卻見她“噔噔”地小跑過來,隻在江河堪堪有所反應之際,伸手拽住了江河的衣襟。


    江河隻覺自己的身體不住地向前傾倒。


    皎潔的月色下,似有蜻蜓點水,泛起陣陣漣漪。


    “明天見。”


    恍然回神的江河,隻看那道緋紅的倩影匆匆離去,亦不再回頭,消失在拐角的深處。


    江河怔怔地看著已然無人的拐角,不自覺地抬手撫起雙唇,回憶著方才須臾一瞬的感觸。


    隨即便是後悔。


    萬念俱滅的後悔。


    他嚎啕大歎:


    “我特麽這種時候愣神幹什麽!!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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