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河歎了口氣,無奈道:


    “沒有靈台,便無法修行,這是天地亙古不變的道理。


    但總有些人不願相信自己成了少數人的事實,這也便給了濁仙殘黨一些可乘之機——


    這便是那些百姓成為教徒的理由。


    但對濁仙殘黨而言,這一切不過是他們吸引教徒的手段,而非目的。


    我們唯有能從近三年中,他們的所作所為來看出,他們是在刻意通過大小不一的動亂,來撩撥百姓對薛前輩的信任。


    隻有百姓不再相信鯉國的信標,他們才有從中作梗,引出龍脈的機會。”


    魚玄機遲疑道:


    “所以這些濁仙殘黨混跡人群之中,隻是想要掀起國家動亂,引出朕這鯉國的龍脈?”


    “應是如此。”


    “那若是遂了他們的願,又當如何?”


    魚玄機忽然道。


    江河一怔,一時間沒明白魚玄機的意思:


    “您說什麽?”


    “既然依照小江仙師的意思,這濁仙殘黨注定無法根除。


    那若是遂了他們的願,讓他們就此引出龍脈,我們是否就能知道他們的根本目的?”


    “這……”


    江河眨了眨眼。


    這倒是他從未設想過的方法。


    聽起來似乎是有些道理的,但江河幾乎是轉瞬間,便否定了這個做法,搖頭道:


    “陛下,薛前輩曾與我提起過,龍脈與國運息息相關,龍脈既出,便印證這個國家到了生死存亡之際,稍有不慎便會走向滅亡——


    哪怕是鯉蠻之爭時,鯉國也並未被壓迫到引出龍脈的地步,可想而知,若是龍脈浮現,這片土地有將會麵臨多麽沉重的危機。


    若隻是為了探究濁仙殘黨的目的,便將整個國家,乃至幾十萬人口當作籌碼,風險實在難以估量。”


    “這樣麽……”


    “而且——”


    江河又習慣性地咬了咬上唇,目光在須臾之間,便落在了仍在背稿的薛正陽身上,


    “百姓如今還算信任薛正陽,若是任由濁仙殘黨這麽放縱下去,薛前輩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定會日漸式微。


    薛前輩修複道心的希望,便係於這片土地之上,倘若他意識到他不惜付出壽命所要庇護的百姓不再信任他——


    這對他而言,無疑是沉重的打擊。”


    如此一來,他或許便再也沒有修複道心的可能。


    江河承認,於情於理,自己都不願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。


    魚玄機也順著江河的目光,向著那年邁蒼老的身影望去。


    良久,他輕輕歎了口氣,拍了拍江河的肩膀:


    “是了。


    放任他們興風作浪,反倒對薛國師而言太不公平。


    小江仙師便當朕沒說過這些吧。”


    江河點了點頭:


    “讓陛下憂心了。


    其實隻要穩住百姓對薛前輩的信任,那些濁仙殘黨便翻不起什麽大浪。


    待此事拖延過去之後,我會盡力想些其它方法,做出些能讓百姓們信服的實績。


    我記得三年前的人口普查,應當還留有檔案才對?


    到時我們再仔細從中篩選人群,進一步縮小濁仙殘黨的活動範圍,應當能壓過一陣濁仙的勢頭才對。”


    魚玄機聽罷,也並未有任何太過欣喜的反應,江河見他眉頭仍是緊皺,也不再說些什麽。


    隨著時間的流逝,圍聚在高台周遭的百姓也越來越多,宮中的禁衛便佇立在高台三十尺左右的距離中,將高台整個包圍起來,留出了一定的空位,致使高台四周看起來沒有那麽窘迫。


    魚玄機見時間也差不多了,便匆匆向茅野望使了個眼色,熙熙攘攘之間,茅野望便推著輪椅,陪著薛正陽一同走至高台正中。


    “薛國師!那是薛國師!”


    “這……薛國師怎麽老成了這副模樣?”


    “今次不會又是打算講些場麵話來糊弄我們吧?”


    一眾百姓的反應盡收眼底,那將整個高台包圍起來的禁衛,見他們的議論之聲越發嘈雜,不由震地一踏,高喝一聲:


    “肅靜!”


    他們的雙手已然搭在腰間跨刀之上,聲音嘹亮,倒也震懾住了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百姓。


    隻在一瞬之間,人群鴉雀無聲。


    而坐在輪椅之上,俯視悠悠百姓的薛正陽,見無人再敢私下議論,隻緩緩歎了口氣,開始背誦記憶中的文章——


    大體內容,無外乎是對過去自己因身體原因,退居幕後表示一定的歉意,再對已然發生的命案感到惋惜,同時對未來進行了一番展望。


    措辭之間挑不出什麽毛病,最多是少了幾分人情味。


    薛正陽也沒有太多的自由發揮,隻是照本宣科的,盡量帶有感情的去背誦已經記好的內容。


    但一些人卻不免對此致以微詞:


    “這、就這般敷衍?”


    “你還想讓薛國師說些什麽?薛國師既是承諾過了,便肯定會做到的——當年那幫蠻子侵擾咱們邊關,不也是薛國師來了之後,帶兵把他們打跑的?”


    “你自己聽聽,薛國師嘴上說的有沒有丁點信服力?我看薛國師這根本不是真心實意,文稿到底是不是薛國師寫的都還兩說!”


    “薛國師當年鎮守邊關,不惜耗盡壽元才換來天下太平,如今年邁力不從心了,轉述他人,讓人代寫難道不是情理之中?”


    “那他親自出麵還有什麽意義?隻是畫餅誰不會啊?把稿給我,我上去說地比他還好!”


    江河便縮在一眾人群之中,聽著周遭的各種議論,心中大致估摸著有多少百姓,仍然願意相信薛正陽的言辭,至少大多還算理性——


    許是薛正陽的威信還在,情況比江河預想地要好上太多。


    但雙耳緊接一動,赫然便有不和諧的聲音傳出:


    “別的呢?那女人被邪教當街刺殺的事兒還沒結束呢!那女人現在到底怎麽樣了?”


    “薛國師不是說了麽,已經在東鯉仙院妥善下葬,有了歸宿了。”


    “誰知道他是不是唬我們呢?萬一是那女的真被大卸八塊,這幫牛鼻子道士不敢公開呢?”


    “喂!你什麽態度啊?這般胡言亂語,羞辱薛國師,你是不是那邪教派來挑撥人心的!”


    “幹嘛?不讓人說實話怎麽著?他娘的邪教在咱們國家藏了多少年了,到現在還成天作亂,蓄意殺人!?


    我看根本不是東鯉仙院屢禁不絕,而是這邪教根本就是和他們一夥的!


    他們刻意捏造什麽邪教出來,想讓我們永遠被東鯉仙院這幫仙人掌控,當他們的走狗、奴隸——


    啊!!!”


    “打人啦!打人啦!”


    “你他娘敢血口噴人,老子打的就是你!”


    就好像有所預謀一般,人群近乎是在爭相議論之間,便接連爆發出此類衝突。


    原本還井然有序的百姓,霎時間亂作一團。


    台上的薛正陽尚還未背誦完準備好的稿子,一眾禁衛見眼前的百姓爭相胡亂,連忙嘶吼道:


    “肅靜!肅靜!”


    但衝動起來相互爭執,乃至鬥毆的人群已然不管不顧。


    人群推搡之際,開始不斷向著高台的方向傾軋而去。


    一眾禁軍不能任由混亂繼續下去,便“鏗鏘”一聲抽出手中的寒刀,就要阻止動亂的發生。


    但這般作為非但沒能控製住已經動蕩的局勢,反倒成了壓垮一眾百姓那緊繃心弦的稻草,呼喊之聲霎時此起彼伏。


    “殺人啦!殺人啦!”


    江河率先出手,攔住一對鬥毆的百姓,那些安排在人群之中,尋覓潛伏濁仙殘黨的東鯉仙院弟子,也紛紛要出手製止混亂。


    就在此時,混亂的人群之中,忽然衝出了一個背著厚重行囊的男子。


    那男子不知用了何種方法,從人群脫穎而出,自那禁軍的胯下衝到了高台不遠處的空地之上。


    江河見狀,心道不妙,連忙施展迅風步,便要撲上那男子。


    但本就慢人一步,縱使他躍出人群,妄圖從高空落下,製服那人,卻已然無法得償所願——


    卻見那男子振臂一呼,解下背後行囊,將其拋擲空中。


    那行囊包裹的事物,便赫然從半空而落。


    一眾百姓看清其中事物,當即惶恐呼喊:


    “是屍體!是屍體!”


    江河定睛瞧去——


    那自高空散落一地的,赫然是一具被分解開來的死屍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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