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夫為何要進來!?進來於老夫又有何益處?


    該死,莫不是上了那孽徒的當!被他哄騙進這識海裏來了?


    是也,是也,這孽障手段頗多,稍不留神便要著了他的道。


    那丫頭是死是活跟老夫又有何幹係?倒不如說她死了,還能讓這孽徒愧疚的活。


    他難受了,老夫才覺得暢快!”


    青玄子起先眉眼微皺,旋即又哈哈大笑起來,周遭五味雜陳的情緒不停徘徊在他虛化的神魂周遭,隱隱有侵蝕入他魂體的跡象。


    他幹笑兩聲,又覺得奇怪,砸吧了下嘴,沉吟道:


    “不對、不對!


    難受的活,也是活。老夫怎會想讓他活著呢……當是要讓他死了為好!


    這孽障殺我愛女,囚我神魂,簡直罪無可恕!便是要將那丫頭的靈魂尋見,當著他的麵一口將她吞了,讓這小子生不如死,再奪了他的肉身,泯了他的魂魄!


    對,便是該這麽做!”


    一時熱血上頭,如今回過味來的青玄子,惶然未覺自己的魂體已被萬千意識浸染,使他的思考愈發混亂,想一出是一出。


    但在他的眼裏,總算是搞明白自己為何要隻身深入這識海之中了。


    耳邊哀哭嬉笑聲不絕,擾得他倍感聒噪:


    “這識海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,且先找找那丫頭正在何處。”


    他的魂體向更深處遊弋,不斷有不屬於他的思緒、回憶,或浮現在眼前,或直接鑽入他的腦海,便猶如徜徉在記憶的海洋,越墜越深。


    但好在這些意識不過是死者殘存的回響,並不如他的魂體頑固,也不至於讓他被雜糅的記憶衝垮。


    雖如醉酒一般,愈發覺得頭腦昏沉,記憶和思緒變得混亂,但青玄子卻還能保持少有的理智,品評起這繁多的殘念——


    他在這殘念中瞧見了一隻病死的土狗,又見那土狗旁的少年抹著眼淚嚎啕大哭。


    他覺得這未免有些好笑:


    “不就是死了條土狗而已,何至於這麽勞心費神的哭喪,不知道的還以為死了爹娘。這凡人的娃娃怎如此聒噪……”


    又見那孩童慢慢成人,才發現他原是一村鎮地主私生之子,可那地主妻妾成群,膝下子嗣無數,難以顧及周全,雖也包攬了他母子的吃穿用度,供他讀書上學,可幾年來都隻活在他的記憶裏。


    他用功讀書,以求靠才學喚來生父的目光,可惜還未高中,便得母親病逝的噩耗,棺前他沒能看到那男人的影子,隻憤而感慨世道不公。


    青玄子觸景生情,眉宇略有動容,卻不知這動容從何而來,不消片刻,唇角一勾,又戲謔道:


    “這世道便是如此不公。人當為自己而活,能過好自己的日子便已是萬幸,竟還將心思撲在別人身上,渴求別人的目光,簡直愚不可及!”


    後來再見到那生父已是數月之後,寒來暑往,卻是一個小年,山中妖邪亦難以過冬,下山來尋些血肉果腹,致使山下百姓心驚膽戰,人人自危。


    鎮裏集資募來一位老道,奈何妖祟狡猾,屢屢失手,老道便欲尋一誘餌,引那邪祟落網。


    可那幾乎是必死之局,百姓豈願送命,遲遲不見鄉勇出麵,少年不願碌碌一生,便尋見機會,毛遂自薦。、憑過人機敏,巧言令色,誘那妖祟步步落網,又僥幸從妖祟手中逃脫。


    那老道見這少年有過人膽識,身懷靈台,思慮片刻,便也帶著雲遊四方,終是在一處山間歇腳落戶,於山巔之上仰天長笑。


    青玄子挑了挑眉,倒也抱有幾分欣賞:


    “膽識過人,機敏智慧,倒也是個角色。有這份謹慎,怕是能活些年月才對。


    便如那孽障,竟不知不覺活到了天境!”


    老道也有些弟子,但少年卻成了最出眾的一個,漸漸頗得聲望,也算意氣風發。


    有日下山曆練之時,心血來潮,回歸祖籍,似要向生父證明什麽,奈何趕至故裏之時,才發現時過境遷,家道中落,子嗣將家產瓜分後走走散散,已不剩下什麽。


    那滿腔的喜悅卻是化作了茫然。


    凡塵了斷,他心中再無糾葛,於修行中出生入死,有時會為一枚珍寶殺人越貨,有時會為求生苟且俯首,有時見了窮苦乞兒,也會賞下幾兩碎銀,活得倒也瀟灑自在。


    青玄子跟著歎道:


    “世事無常,興衰更迭,便是人世亙古不變的真理。唯有長生問道,步步高升,方為永恒。”


    那人也如是說道。


    可沉吟之中,卻又茫然無措,不知這一生是否真的要如自己所言般一心向道,不知這又能換來什麽——


    天賦終究有限,他當是走不了更久的路。


    後來他換了一種活法,與另一山門嫡女聯姻,他們情投意合,倒也誕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。


    回憶曾經,他並未得到過什麽所謂父愛,想到年少時的孤獨,哪怕死了一條親近的狗也悲痛欲絕,便發誓自己不會做一個漠視的父親,便自覺地為她安排好一生,想參與到她人生的每個階段……


    青玄子的鼻息漸漸粗重起來。


    這一切都仿佛似曾相識。


    女兒也漸漸長大成人,卻無法再忍受父親規劃的道路,漸漸反抗起父親的決定。


    父親隻認為她享受到生父的關懷,無法理解父親的重要,不懂一個人活在這世上的艱辛。


    然後一切,都隨著時間而變得支離破碎……


    青玄子恍然明悟過來:


    “這是……老夫的記憶?”


    緊接著勃然大怒:


    “老夫還沒死呢!為何會看到這些東西,為何!?


    為何……直到現在才記起來?


    難道老夫要與這識海同化了不成!?”


    青玄子很明白,自己雖為魂體,可歸根結底是當年江河誅殺他後,所留下的一縷殘念重塑而成。


    而當年江河納入的,也不過是他最為執念的那一抹痕跡。


    致使重塑魂體之後,那遠古的記憶早已被封存在了最深處,變得熟悉又陌生。


    唯有今日身臨這識海,被這萬般意識侵蝕,才喚回他更早先的回憶,又隱隱又同化、迷失的趨勢,才盡數浮現在了他的眼前。


    想到此,青玄子麵色顯得焦急了,他沒再繼續觀看那後半程人生,又或許是不願再重複一遍當年的結局,急道:


    “不可,老夫還要活著回去!萬不可迷失在這遐思裏,出口、出口在哪——”


    “爹爹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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