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河不敢直視江秋皙的目光,舉起的劍卻巍然不動。


    可那‘魚腸’真正迎麵的劍光,卻並非是他害怕麵對的江秋皙。


    是她身後,早已按捺不住的鹿鳴的劍。


    鹿鳴麵色鐵青,俊朗的麵龐上早已沒了此前玩世不恭的模樣。


    他拍上背負的劍匣,破空的劍光激起狂風,斬碎疊雲,於風聲中鶴唳,指向魚腸的劍身。


    江河要以劍相抵,可在看清劍光,將將要與那數柄寶劍相撞之時,卻不免猶豫更多,進而鬆懈,長劍忽地偏移數尺,任由那數道劍光掠過——


    “什麽!?”


    鹿鳴大驚,死死咬牙,卻下意識掐緊法訣,使那盡出寶劍滯空片刻。


    但江河泄力太過突然,禦劍又不過咫尺之遙,哪怕有意操控,也終究難以調轉方向,劍光轟然穿過江河身軀,炸起數朵殷紅血花,撲灑在腳下高台之上。


    鹿鳴怒極,卻仍然保持僅存理智,他沒有大聲聲張,隻收回一劍緊握,人隨劍去,奔襲江河胸口。


    江河氣短,看清劍路,明白此劍直衝要害,不得不避,隻得舉劍作擋。


    “叮——”


    兩劍頃刻相撞,暴起鏗鏘激鳴,震蕩餘波自劍身炸開,蕩起無形漣漪,裹挾陣陣狂風,呼嘯漫過山頭。


    眾人卻見兩人左右無事,身後的山峰卻轟然炸成了碎石,於轟隆聲裏跌入萬丈穀底,掀動“隆隆”響聲。


    “你方才為何不躲!”


    鹿鳴裝似與江河僵持,卻是用近乎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聲音,在與江河小聲對質。


    江河身負重傷,氣息有些虛弱,但對方並未使用全力,他還保得住自己的命:


    “你的劍是衝著我的劍來,不是衝著我。”


    他看的出來,鹿鳴不想殺他。


    “你為何不躲!”


    “這是我欠劍宗的,該挨。”


    鹿鳴臉色鐵青,怒道:


    “你難道認為自己能拖著一副殘軀,帶著身後這對母女逃走不成?”


    “我不必逃,沒有人能殺我。”


    “你背棄了劍宗,當小師妹還會護著你不成?”


    “王昊。”


    江河不假思索道。


    鹿鳴緊緊皺眉,對江河的回答卻並不意外。


    他能看出眼前的江河,借著小師妹的謊言攬下了師父的身份,王昊又豈能真看不出來?


    可王昊卻連絲毫的懷疑都不曾表露,若說兩人是一丘之貉,早已暗中串通,也是情理之中。


    在此之前,饒是他對江河的身份有所懷疑,可到底是江秋皙的決定,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糊弄過去。


    可當江河今日徹底棄劍宗於不顧之時,為了維護劍宗聲名,他也不得不咬牙出手——


    讓外人瞧清楚劍宗內訌,江河今日所為,也便隻能代表他個人。


    饒是無法消除世人刻意的誤解,也能將影響降至最低。


    隻是真正出劍的一刻,他還是猶豫了。


    眼前之人終究與小師妹有所牽連,該斬出這一劍的該是江秋皙,而不是自己。


    所以他避及要害,卻沒想到對方幹脆抗下數劍威勢。


    於是他道:


    “所以你知道我不敢殺你,所以有恃無恐?”


    “我說了,這是我欠劍宗的,我該受。”


    這話徹底激怒了鹿鳴:


    “難道你以為受這幾劍不輕不重的傷,便能抵消你帶來的一切麽?”


    “我沒這麽想過——”


    “滾——”


    鹿鳴額頭暴起青筋,隻想早點結束這一切,


    “離開我的視線,否則我要忍不住殺了你!”


    江河看了這素未謀麵的‘大弟子’一眼,心知對方心中也十分複雜,不願過多辯駁什麽,也並不打算離去。


    如今已至僵局,眾人也琢磨起鹿鳴分明已占優勢,為何不乘勝追擊的原因。


    思來想去,都覺得是‘欺師滅祖’的名聲不好聽。


    可諸多與劍宗素有仇怨之人,自是不願放過壓死劍宗的機會。


    尤其是孫渠棠,無論如何也想在今日,定死愛別離的性命。


    可直至現在,也唯有她是那個出頭鳥。


    所以她不敢拖,也不願拖,隻連聲諷道:


    “倒是一出‘師徒情深’的好戲碼,就是這綿軟無力的劍招,未免也太假了些!


    鹿鳴,是不是麵對你這魔頭師父下不了手?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!”


    若是江河完好無損的站在那裏,她未必敢落井下石。


    但他已身負重傷,孫渠棠自是能輕鬆應對。


    而這鹿鳴顯然是為了劍宗名聲才想欺師滅祖,定然不會冒風險阻攔自己。


    她狠狠瞪了一眼兩人身後的愛別離——


    過程雖然曲折,但到底是沒能逃過自己掌心!


    這次麵對的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母女,孫渠棠不敢留手,要以最強手段一擊製勝。


    便見她手中掐訣,月華精氣貫通全身,自靈台向天地之間徐徐逸散。


    霎時間,眾人隻覺脊背一陣寒意,旋即忽感天色晦暗。


    困惑之際,難免抬頭望天。


    卻見那穹空烈日之上,竟悄然覆上了一層夜幕。


    夜色無星,唯有一輪圓月高懸,揮灑氤氳月光,綻於天地之間。


    孫渠棠便好似在頃刻間扭轉了時間,將那青天碧日匆匆挪移,化作月明星稀的永夜。


    江河眉頭擰緊。


    他感受的出來,這並非是如紅塵天術法一般的幻景。


    眼前這孫渠棠,分明是用己身靈氣,釀出一輪真正的圓月,懸掛天穹,借由那明月撲灑出了這百裏方圓的夜幕!


    難怪說靈境修士之間,一向鮮少爭鬥,縱使此番剿滅濁仙,各方也盡力留手。


    一旦靈境修士拚出個你死我活,便真要撼動天地,碎山裂地!


    孫渠棠不管江河如何去想,口中呢喃細語,頭頂明月又恍然閃爍一番。


    頓時,江河忽覺疲憊,沉沉睡意自靈魂深處湧來,像有無形之手強行掐住他的眼皮,欲要舉劍,卻遲遲使不出力氣,有靡靡困頓之態。


    到了他這般修為,有靈氣滋養,除非大動幹戈,很難如此困倦。


    所以那孫湖主的術法,便是要讓人墜入永夢麽……


    非但是他,轉眼間,連同眼前鹿鳴,與不遠浮雲之上,那眾多看客一起,紛紛露出疲乏頹勢。


    已然有數個天境修士,受不住這連綿困意,甚至難以維係浮空身形,墜入雲海之中。


    沉睡之前,亦紛紛哀嚎起來:


    “孫湖主,我等與你無冤無仇,何必大動幹戈,牽連我等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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