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渠棠見無人吱聲,緊咬銀牙,恨不得用眸光將那傲然而立的女人撕碎。


    她本以為江秋皙不會出手的!


    誰知道,這人的劍不講道理,連人也不講道理!


    偏偏是,就算她都已經如此不講道理,身後這幫在外都鼎鼎有名的名門正派們,卻還是要默不作聲?


    她咬牙切齒,直接指名道姓起來:


    “圓智方丈!你們功德林號稱普渡眾生,而今屠戮眾生之人就在你眼前,你為何遲遲不語!”


    被她點出的,是一身披金黃袈裟的老僧。


    那老僧亦有靈境修為,是當今功德林唯三‘圓’字輩的高僧,修為更甚於她。


    可她既點明江秋皙立場,與功德林不合,這幫禿驢最為重視名聲,也不會不管不顧才是。


    果不其然,老僧深深歎息一聲,座下那通體雪白,鎏金毛發,狀若猛獅,又似凶虎般的聖獸亦跟著陣陣嘶吼,自人群中踏雲而出:


    “阿彌陀佛,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,是非功過,未有定論。孫施主,莫要使一己私念,釀成心魔才是。”


    孫渠棠險些被氣笑了:


    “未有定論?一定要她拿劍架在你的脖子上,才算定論是麽?”


    “苦海無涯,回頭是岸。江宗主及時改過,不願再犯殺戒,自是天大喜事。隻盼孫湖主高抬貴手,饒那母女一命。”


    孫渠棠算是看清了這賊禿驢的嘴臉。


    什麽菩薩心腸,什麽回頭是岸,無非是給自己找個台階下罷了!


    當年劍宗大開殺戒之時,怎不見這幫賊禿驢跳出來勸誡一番?


    歸根結底,拳頭大才是硬道理。


    有太多人看劍宗不爽,卻沒人願意為了這份不爽,拚上畢生的修為乃至性命!


    一個個道貌岸然,自以為仙。無非是一個個沽名釣譽,貪生怕死的守財奴罷了!


    她還想再說什麽,王昊卻適時開口,要阻止這場鬧劇:


    “孫湖主大可放心,為求服眾,今日之後,王某且將這四人軟禁起來,好生看管。若真察覺她們之中有何汙濁浸染之跡象,當就地格殺,絕不留情。”


    孫渠棠瞧了一眼王昊,又掃視身後神色各異的眾修,已明白事情不能再如預料般發展,隻得甩袖離去,臨走時不忘狠狠瞪向愛別離:


    “我們走著瞧!”


    已然失勢,留在此地也是自討沒趣,便見一個呼吸的功夫,這氣急的女子便消失地無影無蹤。


    王昊見孫渠棠離去,轉而向眾修士拱手作揖:


    “諸位見笑了,中山之地或仍有汙濁殘留,我等不若再去巡視一番,以免疏漏。一炷香後,我們於中山之外再會,此番路途遙遠,王某另有厚禮相贈!”


    “吞天兄就是爽利!如此,我們也不多客氣,稍後再會!”


    眾人應和過後,皆飛身離去,似是不願觸江秋皙的黴頭,不消片刻,山峰高台上,便隻留下了劍宗弟子在內的寥寥眾人。


    見留下的都是熟識之人,鹿鳴終於忍不住開口道:


    “小師妹,你萬不該出手!你如今所作所為,皆是要推劍宗於萬劫不複之地!”


    江秋皙不曾反駁,亦是明白鹿鳴所言皆為事實。


    可鹿鳴眼見她沉默不語,心中便更為惱火,指向江河:


    “我不知這人究竟是誰,你為何要讓他冒充師尊。但既是小師妹你的意思,我們自也不會多說什麽,隻當是你有自己的打算。


    可若任由你這般行事下去,不過百年,劍宗便要成為那眾矢之的……


    千年前的正魔衛道,你我不是沒有參與過。


    當年魔道皆已魂飛魄散,你難道還要讓劍宗步他們的後塵麽!?”


    人前他不願興師問罪,無非是秉著家醜不宜外揚的想法,為劍宗著想。


    如今都是自己人,也沒什麽好顧慮的。


    “……”


    眼看江秋皙隻靜靜瞧他,鹿鳴再也按捺不住,舉劍直指,眼前這位曾經他嗬護有加的師妹。


    “師兄!”


    站在他身後,與之同出一脈的苗煙煙等人連忙上前阻攔,


    “師兄,你且冷靜一下!”


    他們同門情誼兩千年之久,這之間也並非沒有劍拔弩張的時候。


    可大師兄劍指小師妹這件事,當真是此生僅見。


    而鹿鳴並非真要出手,但如今他的情緒也難說理智,任憑哪個師弟要壓下他的劍,劍刃所指也巍然不動:


    “江秋皙!你為何不說話!?哪怕是給我一個理由也罷!”


    “我需要他。”江秋皙終於開口。


    “需要他做什麽?隻為了他一個人,你便要葬送師父留下的千年基業?”


    “世間沒有萬古長青。不除後患,縱使劍宗苟延殘喘,也難逃最後一捧黃土。”


    “那你倒是同我說說,還有什麽後患!”


    江秋皙搖了搖頭。


    她不願說。


    鹿鳴受夠了她這閉口不言的姿態,心頭更覺悲涼:


    “江秋皙!兩千年的情誼,還不夠讓你信任我們嗎?讓你開口與我們解釋一番,便如此之難!?”


    江秋皙仍是搖頭:


    “我若告訴你,一切都會偏離。”


    鹿鳴頹然,緩緩放下了手中劍。


    再看向眼前那仍是一副清冷麵貌的女子,他恍然發現,自己似乎從來沒有看清過她。


    “嗬……”


    他自嘲似的笑了笑,


    “原來自始至終,你都沒有正眼瞧過我們一眼。”


    他知道自己這小師妹,一直都是這般不近人情的樣子。


    一直明白。


    他曾可笑的以為,這兩千年的情誼,早已消解了他們之間本有的隔閡。


    他們該是彼此信任的家人。


    卻沒想到事與願違,一切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罷了。


    他看出來了:
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可能掌握著什麽,從幾百年前,曲睦死在苟老鬼手裏的時候便明白。


    那時你使盡心力,未雨綢繆,我便當你是一心為劍宗好,隻想著從中輔佐,保下師父留下的唯一事物……


    如今我才發現,是我錯了。


    你不是為了劍宗。


    你不在乎任何人,不在乎我們,不在乎師父,更不在乎劍宗。


    你從來都別有目的。”


    從來都有,不願告訴任何人的目的。


    鹿鳴歎息一聲,隻覺得沒什麽再說下去的必要。


    他背過身去,最後瞧了一眼那座兩千年也不曾溶解過的冰山,隻道:


    “小師妹,我不會再任你肆意妄為下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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