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擋不住,你便能擋住嗎!?”


    鹿鳴何嚐不知,山外地仙二十餘,隻怕換作天下任何一個靈境之人,都難以抗衡。


    普天之下,任何靈境,皆有排山倒海之能。


    因此宗門之間的交鋒,向來不會讓靈境隨意出手。


    隻怕兩人相爭,隻是隨手波瀾,便要轟碎萬裏疆域。


    可這並非是禁絕靈境出手的根本原因。


    靈境修士素不出手,隻以威懾的根本,在於其靈氣底蘊。


    大家都是花了幾千年的時間,累死累活一路修上來的,圖的不就是得道飛升麽?


    可靈氣用去即散,重新彌補又要花上數年時間,於這些早已在靈境彌留千年之久的地仙而言,實在太過奢侈。


    倘若用去龐多的靈氣,最終無法維係自身境界,從而跌境,肉身或將急速衰老,那才是真正的挫骨揚灰!


    所以靈境相爭,拚的根本不是什麽道法,不是什麽修為。


    拚的是壽命。


    所以一旦涉及滅宗之事,不論是當年合歡宗,還是今日劍宗,都會集結盡可能多的靈境地仙合力出手。


    為的便是用最少的消耗,最快的滅門!


    所以鹿鳴清楚,一旦攻破劍宗山門,山外地仙便會使出自己的最強手段,隻求頃刻破敵。


    縱使江秋皙實力非凡,也不可能有以一當千的本事。


    非她力不能及,而是境界桎梏了他們!


    所以留在這裏,隻有死路一條。


    “我擋不住。”


    江秋皙也如實道,


    “我會盡我所能。”


    她頭也不回,隻化作流光,向著劍山之外飛去。


    “剿滅地仙肯定是天方夜譚,可若隻是為劍宗撤離拖延時間……她應該做的到。”


    見江秋皙離開,王昊欲要安撫人心,沉聲道。


    說實話,哪怕交集數千年,他也看不透江秋皙的極限。


    畢竟她才是這世上唯一的,真正的天命之人。


    她若說自己能做到,那應當是能做到。


    “陸兄,你們快與我一同走吧,啟動大挪移陣所需要消耗的靈氣甚多,單憑我一人是做不到將整個劍宗弟子傳送去的。


    我需要你們為我一同向大陣輸送靈氣。”


    王昊勸誡道,


    “如今所有弟子都撤到了劍山後峰,誅仙劍陣失去了靈氣維係,隻怕一刻都支撐不住。


    再拖下去,就徹底沒時間了。”


    鹿鳴聽罷,明白容不得他糾結,隻狠狠咬牙,一把扯下了自己腰間,那象征‘宗主’身份的小劍玉佩,扔給了身後的侯星海:


    “猴子,帶老五和老六去後山!”


    侯星海大驚:


    “大師兄,你這是做什麽!?”


    鹿鳴輕吐一口濁氣,隻冷笑道:


    “媽的,我一個當大師兄的,讓我眼睜睜看著小師妹替我送死,我還要不要這臉麵了?


    到了九泉之下,隻怕師父還要拿著他那雙臭草鞋追著抽我!”


    說罷,拍出身後劍匣一柄飛劍,不由分說,也一並踏劍而去。


    侯星海一怔,再看已如星光遠去的鹿鳴,便知道他那副執拗樣子,是無論如何都勸不動的。


    他暗罵一聲,幹脆咬牙把劍佩甩給了苗煙煙:


    “大姐頭,帶老六走。他媽的,一個個都這麽自以為是,兩個人就想打他們二十幾個!?真把自己當神仙了!?”


    苗煙煙才後知後覺地接過玉佩,眼看他們三人已無影無蹤,也氣的不輕,就要故技重施,把劍佩扔給孟拳。


    哪想孟拳才不管她,整個人便如炮彈般轟然飛向半空:


    “老子早他媽看那群偽君子不爽了,誰愛跑誰跑!師姐,劍宗就交給你了——”


    苗煙煙剛要破口大罵,卻見王昊先聲奪人,近乎是轉瞬飛到了孟拳的身前,隻聽“咣當”一聲,沙包大的拳頭一拳招呼在了孟拳的臉上,將孟拳整個人打飛在地。


    苗煙煙大呼王昊做的好,便要拋下劍佩,一同前去,卻被王昊一把拽住了臂膀:


    “王昊!你做什麽,放我過去!”


    “去你媽去!一個兩個的都他媽上趕著送死是吧!?”


    王昊那圓整的腦袋早已暴起青筋,


    “你們全跑去送死,後山等著離開的弟子誰去管!?讓我一個外人帶嗎!?”


    “我——”


    苗煙煙剛要反駁掙紮,轉身之際,卻看見王昊的眼眶已經通紅:


    “老子他媽費牛鼻子勁,十幾年的時間給你們布置這陣法,你們以為是為了這什麽破劍宗嗎!?


    還他媽不是為了你們幾個!?


    你們一個個倒好,光想著自己瀟灑,不負此生了。就老子一個人,又要花大把靈氣,又要看你們一個個送死,就他媽想讓我一個人虧本是不是?


    有他們三個組成三才劍陣足夠了,你們倆都跟我滾去後山,老老實實拿你們的靈氣,給老子把陣法啟動了——


    別他媽的,讓他們三個白死!”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劍山邊際,風雨攢動,雷聲滾滾。驚雷乍現之中,雷光披落山頭,卻有萬柄靈劍呼嘯而起,將雷霆斬碎,化作星芒。


    可靈劍於山野遊弋之間,卻漸漸顫動,時而化作虛影,時而潰散一瞬,隱約間,有搖搖欲墜之勢。


    江秋皙傲立山間,看清靈劍之勢,已明白這護宗劍陣難以為繼。


    再看山外,二十餘迥然不同的靈光,已不約而同守在山外,其靈壓可氣吞山河,好似隻待劍陣一破,這雲霧繚繞的群峰,便要納作它們的食糧。


    他們也瞧清了她,嘴角之間,不免浮上了戲謔。


    江秋皙渾不在意,隻靜靜等待。


    待劍陣破開的一刻。


    兩聲嘁嚦風聲劃過耳邊,她少有的露出無奈。


    “小師妹。”


    鹿鳴悄然站在了她的身旁,指向眼前那搖搖欲墜的壁壘,平靜道,


    “還有多久。”


    “一刻。”


    “還有時間。這下,能同我講一講當年的事情了吧?”


    鹿鳴笑道,


    “當年,你為何要劍指萬仙山。小唐,為何要留在那裏,再也不回來。”


    “是我的錯。”


    江秋皙低聲道,與鹿鳴解釋起了這千年因果的一切,包括時間,包括唐糖,也包括江河,


    “沒有那一劍,古池或許會有別的選擇,可是我封死了他的路。是我為了抵達那個既定的未來,釀成了今日的結果。”


    她明白,這千年因果的罪魁禍首,一切的起源,都是因為她。


    但她無怨無悔。


    因為她也別無選擇。


    她已準備好承擔一切,任何的責備、辱罵,她也照單全收。


    可鹿鳴卻並未對此發表更多意見,他隻是明白了一切,隨後笑了笑:


    “原來,小師妹你所看好的那個未來,不是沒有劍宗。”


    “……”


    “在這條路上,任何人都可以是犧牲品,連你自己也不例外。對麽?”


    “……對。”


    “哈哈——”


    鹿鳴忽然看向了侯星海,卻見侯星海也頗為意外,有些驚喜地看向孟羌娥,


    “所以小師妹,你也不如你自己想象的一般無情嘛。”


    “不愧是我們的小師妹,傲嬌是傲嬌了些,但骨子裏跟我們是一樣的嘛?”


    “是啊,跟我們一樣……執拗。”


    江秋皙沉默不言。


    心情卻不似麵貌般冷清。


    其實她知道,他們一定會來。


    心中卻也希望他們不會如此執拗。


    可正是執拗成就了他們,成就了她,成就了這劍宗上上下下的每一個人。


    因為這份執拗的源頭,是一柄劍。


    是他們所有人的心中,都深藏著的一柄劍。


    這柄劍平日並不顯山露水,可當他們做出每一次選擇時,都總要為這柄心中的劍而俯首彎腰。


    這柄劍的名字,叫做‘守護’。


    忽而,天地似也開始顫動。


    三人屏息凝神,不約而同地望向山外。


    一刻已過。


    劍陣,碎了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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