殊玉回到淩霄峰,取下包紮的布,手臂已經光潔如新。


    區區苦肉計罷了,一點血,換取桑翊的信任,不虧。


    她在自己的血中加了一道密令,若是許挽鈴這一世擺正心態做人,那麽這密令就不會起效。


    若是許挽鈴依舊如同前世,那就隻能是她自作自受了......


    原以為這一趟回來得很快,隻是解決一點小事,卻不想半路換了個想法,陪著桑翊演了好久的戲,到藏書閣已經酉時。


    昨日練成聚靈陣,今日要研習的陣法是風刃陣。


    殊玉長歎一聲,翻開典籍。


    陣法師在如今的修真界地位低微,以殊玉昆侖仙門淩霄峰峰主的身份並不需要親手布陣,隻需在戰鬥時在身邊帶上布陣師,自己在關鍵的時刻出手即可。


    可重活一世,殊玉深知,靠人不如靠己。


    即使人人對於陣法師嗤之以鼻,她也要將陣法研習通透,在手裏多一張活下去的底牌。


    在她修為折半,被桑翊一劍穿心前,當時若有一道風刃陣抵擋一下,也許就不會慘到毫無還手之力,直接葬身北淵。


    她怎能不恨?


    可世上沒有若是,沒有如果,她已經死了一回了。


    隻有在這一世把所有能拿到的籌碼都拿到自己的手中,殊玉才能安心。


    促織叫聲斷斷續續傳來,夜色如墨。


    江離是在藏書閣找到殊玉的。


    他師弟夙靈是殊玉的師尊,可是夙靈仙曆二千年便在誅邪時隕落,殊玉拜入師門時,本就刻苦,在自己師尊隕落後更是勤加修煉,年紀輕輕便到了元嬰境,成為了昆侖仙門難得的奇才,其修煉的進階速度直接成了門派裏的傳奇,如今更是修真界頗有實力的大能。


    不想,現在的她還是如此勤奮。


    江離摸摸胡子,走進藏書閣。


    殊玉聽出腳步聲,心中微微一顫,鼻子不由一酸。


    那種悠哉悠哉的步伐,是自己的師叔江離無疑。


    前世在江離自刎後,她曾多次夢到這個可愛的老頭,卻再也沒有聽見過他的腳步聲。


    “小師侄,這麽晚了,你......”江離說著已走到殊玉身後,看清了殊玉手中的陣法圖後,微微震驚。


    殊玉不打算隱瞞江離,道:“師叔,修行術法並無高低貴賤之分,什麽對我有用,我便修什麽。”


    江離先是沉默,繼而哈哈大笑,笑聲回蕩在周圍,更顯得藏書閣寂靜異常。


    “小師侄,夙靈有你這樣一個徒弟,值了!”


    江離笑完,又是一陣悵然。


    “小玉兒,你雖在修煉上有過人的資質,可是這世上,還有人心詭譎,不要將所有人想得太單純,有時候,實力與手段是同樣重要的。”


    塵封的記憶呼嘯而至,江離死前的眼神浮於眼前,殊玉心頭泛起一陣酸澀。


    為什麽自己前世聽不出來這其間的苦楚呢?


    殊玉起身看向江離,掩於袖中的手微微顫抖,眼神鄭重,道:“師叔,我會記下的。”


    同樣的話,江離在前世對自己說過不下十次。可那時自己心高氣傲,認為再怎麽爾虞我詐,她不理會就是,若有人挑釁,她就以手中劍說話,讓對方心服口服。


    直到浸沒在冰寒刺骨的北淵,身邊鮮活的生命一個個化為死灰,她才明白了這番話的良苦用心。


    江離沒想到殊玉竟然一口答應,以前小玉兒對這種話都是據理力爭,今夜卻表示認同,看著殊玉的眼中除了鄭重,還有幾分說不清的悲傷,他道:“小玉兒,你最近是遇上了什麽事嗎?”


    殊玉眼眶發熱。


    很久很久,都沒有人關心她了。


    殊玉自以為心性淡漠,可此刻,眼中不由泛起淚光,她一把抱住眼前的小老頭兒,帶著哭腔:“師叔,你可別死了!”


    江離:“???”


    江離:“......”


    這小師侄是越來越難懂了。


    ......


    第二日,江離來找殊玉,他昨夜回頭想了想,還是覺得殊玉心裏藏了什麽心事。


    雲波見江離尋來,上前一禮,道:“江長老,仙尊今日閉關了。”


    江離皺眉,“小玉兒最近怎麽這麽刻苦,身體受的住嗎?昨天見她,整個人都瘦了一圈,這是受什麽刺激了?”


    雲波搖頭,“我也不知,仙尊還說這次閉關可能比較久,下次出關或許就是三年後了。”


    江離喃喃,“三年後?”


    雲波道:“就是三年後,殊玉仙尊還說,若是您尋來,就讓我轉告您,不要為她擔心,她自有分寸。”


    江離苦笑。


    這小丫頭的性格真是隨了她師尊夙靈,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動。


    難道淩霄峰專出這樣的品種嗎?


    想著想著,江離把自己逗笑了。


    他自己年輕的時候,不也就是個強種嗎......


    時光匆匆,光陰似箭。


    三年後,殊玉出關。


    她周身劍影環繞,仔細收回湧動的威壓,刻意收斂氣息,壓製修為,防止驚動整個昆侖仙門。


    殊玉竟在修為封頂之前,又修出一個靈身。


    靈身在當今修真界算是實力逆天的證明。若是一個修者修出靈身,說明他與天相爭,又多修出了一條命。


    擁有靈身的人,可以在白晝自己修行,晚上入眠時,靈身便可繼續修煉,絲毫不影響自己的休憩,且得到的修為,完全能被本體化為己用。若主體在戰場,靈身像是主體身後的盔甲,化為劍影,抵擋主體無法兼顧的攻擊。


    昆侖仙門上下都在討論,一個弟子道:“殊玉本就實力過人,現在閉關三年,實力會恐怖到什麽地步?後日便是收徒大典,殊玉早不出關晚不出關,現在出關,怕是想要收徒。”


    另一人語氣八卦,“不知哪個幸運的人會成為殊玉仙尊的徒弟?”


    眾說紛紜。


    若是他們知道殊玉有了靈身,不知會不會終日惶恐不安,畢竟有靈身大能現世,修真界很可能會劃分為另一種程度的勢力規模。


    而作為談論中心的殊玉,卻自己坐在花園涼亭中,自己和靈身下著棋。若是有人觀棋,會發現黑白二子在棋盤上有著迥異的落子風格。


    白子不顧全局,走一步殺一步。


    黑子以誘敵為主,看似柔和謙讓,實則暗含殺機。


    殊玉落下一枚黑子,棋局勝負已定。黑子占盡先機,終於圍殺白子。


    “果然”,殊玉喃喃,前世的一手好牌最後打得稀爛,實實在在事死於人性。


    這日天朗氣清,昆侖仙門山門大開,迎接前來的新人。


    “據說柳坡村遭了洪水,下去曆練的弟子去時,已經幾乎沒有活人了。”一個灑掃弟子跟身邊人說著這人間慘劇,“還是修行好,凡人生如螻蟻,終其一生不能窺見大道,太脆弱了。”


    聽他說話的弟子也是唏噓不已,“一個活人都沒有嗎?”


    “倒也不是,有兩個小孩,一男一女,韓師兄見他們可憐,帶他們來參加收徒大會,若能被峰主們看中收成徒弟,也算是積了陰德了。”


    殊玉坐在峰主一列,目光淡淡。


    昆侖仙門有三十三峰,每座峰都有峰主坐鎮,殊玉所在的淩霄峰最為險要,守著昆侖仙門的靈脈,居於三十三峰中最中心的位置。


    昆侖仙門的掌門於仙曆一千九百六十年隕落,之後三十三峰爭端不斷,門派差點在動亂中滅亡。後來這三十三峰怎麽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掌門,便約法三章,不選掌門,相互製衡,各位峰主磨合多年,竟也真的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。


    相互依存,卻也貌合神離。


    所以在殊玉前世被推入泥潭,也沒有同門任何一個峰主願意出麵為她說一句話。


    自己這個峰主,當成了一個笑話。


    下麵人頭攢動,殊玉一眼便看到了那道就算被燒成灰,她也認識的身影。


    前世的冤屈不平,刻在骨子裏的仇恨,以及那種時時纏繞於心頭的粘膩的窒息,都在此刻,形成了一個閉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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