徒弟能醒過來,說明受到的反噬不大。


    文長老眼中先是滿臉歡喜,但漸漸地,他的眼中又帶上了慍怒。


    劍歡知道瞞不過自己的師父,隻好撒嬌道:“師父,您這幾日給我的菜裏麵老有薑片,我不喜歡吃薑嘛!”


    文長老頓時沒有了脾氣,“生薑雖然味道衝,但是吃一點也有好處,你還小,不能挑食......”


    劍歡道:“好嘛,那下次就別放了行不行?”


    文長老是個老實人,嗯了一聲,剛想站起身去拿吃的,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徒弟岔了話題。


    “不對,你......”


    劍歡坐在床上睜大無辜的雙眼,“啊?”


    文長老滿腔的怒意消了個幹淨,恨鐵不成鋼地道:“鑄劍是有意思,可是你也......你也不能用自己的血去......”


    劍歡沒糊弄過去,也隻好正色道:“不是你想的這樣,師父,我每天隻用一滴血去喂養劍,不會多喂。這是我和劍之間你情我願的事情,沒有枉用無辜之人的血,所以也算不上邪術。”


    他說著,眼眸中亮了亮,“再說,您不也看見了嗎?這把劍,真的和之前大有不同,師父,您和我一直都希望鑄成一把絕世之劍,現在我就要成功了,您不應該感到高興嗎?”


    文長老皺眉道:“我是喜歡鑄劍,我是想鑄成一把好劍,可是我不想讓自己的徒弟因此受傷,我也有原則!”


    劍歡辯解,“我沒有受傷,我就是因為鑄劍太投入,沒有顧得上吃飯餓暈過去了,師父您信我一次吧!”


    事關徒弟安危,這樣的事不能草率。


    文長老毫不留情,“不可能,我已經將劍藏起來了,你找不到的。從今天開始,你不準再把自己鎖在屋子裏,每天出門走走,再這麽下去,你都快走火入魔了!”


    劍歡委屈地撅起嘴,但還是沒敢說話。


    文長老以為這事便結束了,可他沒有料到的是,自己這徒弟早就猜到了他的藏劍之地,並偷偷取回了那把劍。


    劍歡對鑄劍的執著在日複一日的喂養中,達到了頂峰。


    他明麵上表現得十分正常,可暗地裏,他對著劍說話,早上會采集露水來洗劍,吃飯之前會把飯放在劍旁,讓劍和他一起“享用”,睡覺時抱著劍,除此之外便會將自己的血滴入劍中,以“喂養”劍。


    若是這樣的事讓旁人去做,或許多少會沾上其他的雜念。


    可是劍歡是一個愛劍如命的瘋子,他心裏隻有鑄成絕世之劍的目標,沒有對力量、財富、權勢這些東西的覬覦,所以這看上去邪門的法子,卻也沒有產生任何對劍不好的副作用。


    至於對人,就不一定了......


    劍一日比一日變得鋒利、通透,它好像真的有了靈,真的成了一把隻屬於劍歡的“靈寵”。


    不同於劍靈,它有了一種世界上其它劍都不會有的“意識”。


    劍歡看著自己親手鑄就的奇跡,心中喜悅難以自勝,但是他不敢將其說出來,因為他知道文長老會阻止他。


    他是鑄劍師中不世出的天才,他以自己獨特的思考方式鑄就了一把絕世之劍,但是隻有他自己一個人在心中的淨土上歡呼雀躍。


    這寂寥的榮光。


    這沒有回應的喜悅。


    不,他想,這還不是絕世之劍。


    用區區血喂出來的劍,已經到了這般地步,那麽,如果是傾注性命去造這把劍呢?


    心魔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蘊養成形,吞噬了劍歡的理智。


    他興奮地想將自己獻祭給這把劍,到時候,那才是真正的絕世之劍。


    可是劍成之日,便是他身死之時。


    劍歡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兒郎,他本想等到自己垂垂老矣時再將性命獻祭給這把劍,可是他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。


    等到了那個時候,他的生命便不是最鮮活的狀態,達不到他想要的效果。


    所以他認為,他必須現在就去獻祭。


    若是有旁觀者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,一定會覺得他既是個天才,又是個瘋子。


    世界上的正常人是不會做出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的。


    劍歡眼裏閃著近乎瘋魔的激動,他盯著案上這把劍,心髒狂跳。


    三個月後,便是又一次品劍大會,這次大會會在天都宗舉行,到那時,人人都會為他鑄就的這把絕世之劍而驚豔。


    但是他死了,這劍隻能借其他人的口說出鑄劍者的名字,劍歡微微一笑,打算在那一日將這最後的一步告訴文長老----他尊敬的師父。


    這日,黑雲壓城,長風呼嘯。


    大半個修真界的鑄劍師來到了天都宗,參加品劍大會。


    文長老在劍堆裏挑選,一時之間不知道選哪一把去參會,劍歡立於他身後,耐心等待著。


    都說最好的都在最後,他等著外麵的人挑出最好的劍,然後再讓自己的絕世之劍出場。


    文長老已經叫弟子們帶了很多劍過去,他站在劍室,兩隻手各拿了一把劍,問劍歡道:“還有一個位置,你說最後選哪把好呢?”


    劍歡卻沒有回答,隻問了一個問題。


    “師父,他們估計都已經選好最好的那一把了吧?”


    文長老以為徒弟這是在嫌棄他動作慢,道:“應該是選好了,我就是覺得放劍的地方空出來一塊不好看嘛,你別急。”


    劍歡長舒了一口氣,道:“師父,我不急。”


    語氣認真,認真得文長老覺察出了不對。


    他回頭,發現徒弟臉上是一種激動到扭曲的神情,文長老剛要開口,就見徒弟從自己的空間戒子中拿出了一把劍。


    那劍光華無雙,靈氣逼人,比文長老一輩子見到過的劍都要上乘。


    可他還沒來得及驚歎,就看見劍歡毫不猶豫的拿劍將自己捅了個對穿。


    “不!!!”


    徒弟的血濺在了文長老的臉上,文長老一時之間被看見名劍的極喜與失去徒弟的極悲兩種情緒拉扯,竟有些發暈。


    “師父......我”,劍歡再也支撐不住,“咚”地一聲跪坐在地上,“我成功了,您為我高興嗎?”


    文長老眼睜睜看著那劍有了靈性一樣,瘋狂地吸納著劍歡的生命力。


    “師父.......我這把劍,算不算絕世之劍?”


    文長老悲慟到失聲,老淚縱橫。


    “您......哭什麽呢?您不......不應該感到開心......嗎?”


    劍歡終於被劍吸收了所有生命力,閉上了雙眼。


    文長老明白劍歡讓他開心的意思,可是已經遲了,哪有什麽開心?徒弟死了,什麽都沒有用了。


    他懷中抱著含笑的劍歡,親眼看著他的身體湮滅。


    品劍大會上人們已經選出了最好的劍,最後一步便是天都宗掌門將劍放到名劍台上,為其取名。


    人人都看著掌門徐清捧起了劍,卻聽到蒼老的一聲,“慢著!”


    雨點落了下來,打濕了台階,一個滿臉疲態的老者緩緩走了過來。


    雨點越來越大,可是無人在意。


    大家都看到那老者手中捧著一把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劍,皆是動容。


    一把名劍誕生,人們卻不知有一個天才也隨之隕落。


    文長老腳步顯得有些不穩,在大庭廣眾之下,便顯得很失態。


    他眼前不斷浮現劍歡在自己懷中湮滅的場景,悲慟難掩,似乎一步一步走在刀尖上。


    大雨滂沱,台下台上的修士們皆以靈力彈開周身的雨珠,隻有文長老淋得像一隻落湯雞。


    終於,他走到台上最中心,麵向眾人,站直了身體。


    他伸出顫巍巍的右手,舉起那把劍,道:“我文庭,今日帶來的這把劍,才算名劍。”


    這劍沒有鞘,似乎生來便不應該被束縛,理應在這天地之間無所阻擋。除了劍歡的主動獻祭,它從沒有襲擊過任何人,卻帶著肅然冷傲的殺氣。


    鑄劍師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好劍,渾若天成的劍身,清皎無雙的光華,勢不可擋的鋒利......


    更重要的是,在這天地黯然之中,這劍卻自有靈氣護體,未染風雨,似乎會呼吸一樣,展現著一種說不出的生命力。


    文庭的愛徒死了,因為這把劍。


    台下的人隻是盯著這把劍,他們的表情便說明了這就是一把絕世之劍。


    老人一輩子想象過無數次自己鑄就絕世之劍時人們的表情,可當這一刻來臨之時,他竟然是心痛的。


    人們忘了唏噓,忘了驚歎,乾坤之間隻是風雨聲,像極了淒嚎。


    或許,這便是世人對名劍崇敬的最直白的方式吧。


    文庭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,風雨加身冷得像冰雪覆體,他眼前浮現出自己和劍歡剛剛見麵時的場景,握著劍昏死過去。


    是不是當初沒有收劍歡為徒,劍歡就不會長成一個隻會鑄劍的瘋子?


    他是不是錯了?


    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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