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翊躺在床上,臉上幾乎沒有血色,聽到外麵護衛喊公主,掙紮著坐起了身。


    殊玉一進門,就朝著桑翊床邊走。


    她隻想確認桑翊有沒有因為在幻境裏受傷受到神智上的影響,卻忘了,桑翊中箭的地方包紮傷口,是需要脫了衣服的。


    於是,殊玉看到了光著上半身,肩膀上纏著繃帶的桑翊。


    她焦急的步伐硬生生停下來,進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


    桑翊看著殊玉寫在臉上的表情,輕笑了一聲。


    殊玉被這一聲笑內涵到了,便索性也不再拘泥,上前兩步,坐在了桑翊的床邊。


    一時間,兩人相顧無言。


    桑翊在暈過去之前沒有得到自己想要得答案,現在殊玉來看他,他的心底又有了幾分雀躍。


    “給我看看你的傷”,殊玉偏過頭,將視線定在地麵上,不去看桑翊赤裸的上半身。


    桑翊看著自家公主明明害羞卻還嘴硬的樣子,逗她道:“公主,我的傷口又不在地上。”


    “你!”殊玉憤然轉頭,卻對上桑翊含笑的眸子,知道自己是被戲弄了,道:“早知道不來看你了。”


    看桑翊這精神的樣子,根本就沒有因為受傷傷到神智。


    見殊玉要走,桑翊卻急了,他一把握住殊玉的手腕,用力過猛,扯動了傷口,悶哼出聲。


    殊玉又停下了動作。


    她俯下身,一隻胳膊支撐著自己,另一隻手撥開桑翊的臂彎,去看繃帶滲血的地方。


    “受著傷就別亂動”,殊玉的語氣裏帶著警告,“不然我也沒法保證你完全沒事。”


    幻境受傷本來就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,殊玉的話是縝密的考慮,並非恐嚇。


    桑翊看著殊玉的臉就在自己臉側不到一寸的位置,近到她能看見殊玉臉上的肌理,聞到殊玉身上的淡淡花香。


    不自覺的,桑翊的喉頭滑動一下。


    明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主,可是嚴肅說話的樣子,帶著一種說不上的攝人氣場。


    桑翊忽然覺得,她就應該是高高在上,無論是地位,還是人格,就應該被人仰望,被人珍而重之。


    但是,他又想靠近這輪明月,叫她隻屬於自己,不被別人搶走。


    久久聽不到桑翊回應,殊玉抬眼,看到了桑翊放肆的眼神。


    又來了。


    又是這個眼神。


    在殷墟地洞暗河裏中了藥之後那次,還有入了幻境桑翊戲弄她的上次,還有就是這回......


    殊玉覺得這個眼神就像是盯上獵物的野獸,叫她有些不自在。


    但是她向來是個不服輸不怕事的性格,反正屋子裏沒有別人,她便也不動,戲謔地盯著桑翊。


    二人鼻尖幾乎要觸碰,呼吸聲交纏在一處,眼神裏是互不讓步各懷心事的挑釁。


    殊玉想,她倒要看看,桑翊心裏麵憋著什麽惡念,竟敢三番四次對著她露出這樣的目光。


    桑翊盯著殊玉冷月蒙霧般的眼眸半晌,視線又輾轉到了殊玉的雙唇之上。


    殊玉發現桑翊的視線所到之處,心裏一驚。


    她將頭往後仰,竟主動敗下陣來。


    桑翊卻一把抓住她的手,道:“公主,我白日問你的話,你還沒有回答。”


    殊玉念在他有傷在身,沒有用力掙紮,眼神冷了幾個度,道:“放手。”


    “我不放”,桑翊固執地坐直了身體,“我想問,公主,若我死在暗箭之下,你會不會為我傷心?”


    殊玉沒有回答,反手點在桑翊手腕的麻筋之上,掙脫了出來。


    接下來的幾日,殊玉沒再去看過桑翊。


    她一直在等著這個幻境結束,然後恩怨是非一起清算,盡早解決了殷墟之事。


    她刻意地不去想桑翊的眼神,想多了也隻是煩,沒有必要去為這些事拖延了自己的計劃。


    終於,戰爭暫停了。


    她所在的國家慘敗,敵國國君聽說殊玉這個公主品貌出眾,要求殊玉和親,才肯休戰。


    殊玉長舒了一口氣,周路遙卻急得要跳腳。


    “怎麽辦?公主,那個皇帝可有六十多歲,聽說殘忍異常,他們就是野蠻部落興起發展出來的勢力,那些人個個殺人不眨眼的!”


    “哦”,殊玉托腮看著窗戶下麵池塘裏的小魚,撒了一把魚食下去,“然後呢?”


    周路遙跺腳道:“你還不去求求聖上,讓他改了主意,你會死的!”


    殊玉搖頭,“咱們敗了,父皇為了求和,不可能改變主意。”


    殊玉叫別人父皇,隻覺得難受。


    她從記事起,自己就無父無母,現在嘴裏說出這麽個稱呼,都覺得陌生。


    “可是,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啊。”周路遙搖頭,“我不信,他一直那麽寵愛你。”


    殊玉無奈笑笑,“對於一個君王,親情,最不值錢了。”


    外邊院裏忽然一陣喧囂,殊玉道:“交給你了。”


    這幾日,殊玉都沒有叫桑翊走進過這個院子,卻沒有人知道公主這麽做的原因。


    現在公主和親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王宮,不用猜,殊玉都明白外麵鬧事的是誰。


    桑翊見周路遙出來趕自己,不再掙紮,他跪在地上,道:“我隻要見公主一麵,見完我就走,絕不多打擾。”


    周路遙冷冷道:“你回吧,公主不願意見我。”


    “我知道”,桑翊垂下頭,“那我便跪在這裏等她,他總要出門。”


    周路遙不知如何是好,轉身走進屋子,不一會又走出來,桑翊滿懷希望地去看周路遙,周路遙卻道:“公主說,要跪,就滾遠點兒跪,礙眼。”


    桑翊苦笑一聲,沒再說話,默默站起身走到院子最角落,跪了下去。


    周路遙有些不忍,但是她向來以公主想法為重,便不再多說,回了房間。


    已是深秋,寒氣漸重,暮色迫近時分,殊玉出來走了兩圈,路過桑翊時,連眼神也沒有給他。


    後來,宮人點了燈,院子裏除了風吹草動,再沒有了聲響。


    月色漸濃。


    桑翊身板挺直,還是堅定地跪在角落。


    他束起的馬尾變得有些鬆垮,風吹亂了他的額前發,整個人像是被遺棄的小狗。


    遠處門“吱呀”一聲,有人走了過來。


    桑翊隻見雪白的裙角漸漸靠近自己,然後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樣抬起了頭。


    “啪!”


    殊玉給了他一耳光,沒說半個字。


    桑翊跪了大半日,卻反應極快,一把抓住殊玉的手,動作間毫無消磨了半日力氣的狼狽。


    然後他當著殊玉的麵,舔了舔殊玉剛剛打了他的那隻手,眼神挑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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