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現在可是仙盟之首,多好的日子你不過,你到底想不通什麽啊!”


    許挽鈴還在絮絮叨叨,這些日子以來,她其實已經隱隱感到了一種無力,桑翊這個活死人的模樣,顯然是不會有東山再起的可能了。


    她拽著桑翊的胳膊,卻發現自己拽不動。


    拽不動,說明這個人有了他自己的意識。


    許挽鈴的心忽然劇烈地跳起來,她抬頭去看桑翊的臉,發現他竟然有了一絲表情。


    桑翊看著那個若隱若現的小院落,眨眨眼,又眨眨眼。


    殊玉在日複一日的寂靜裏,倏忽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、咚咚的心跳聲。


    是一種類似溺水上岸後的第一口呼吸,心髒開始複蘇,經絡的末梢都開始有所回應的感覺。


    那一瞬間,她的心也跟著那心跳的節奏,開始劇烈跳動。


    桑翊忽然掙脫許挽鈴,朝著淩霄峰跑去。


    “師尊,殊玉,師尊,殊玉……”


    殊玉的腦子裏被這反複不斷的呐喊占據,她自為人那天起,便不曾對世間的什麽人或物執著到這樣的程度。


    即使是她自己這般被人執著,她都覺得匪夷所思。


    一個人,真的會對另一個人重要到這樣的地步嗎?


    她殊玉有什麽值得讓人如此的地方?


    或者說,生而為人,其實各有各的執著,隻是她沒有執著罷了。


    原來,最無情的,還是她殊玉自己嗎?


    她終究和正常的人不一樣,人人都說鐵石心腸,本就是一塊石頭,當什麽人呢?


    可是,可是……


    殊玉深處纖細的手指,從眼眶便接下一滴淚。


    石頭,卻為何會流淚呢……?


    桑翊衝進殊玉生前待過的小院,推開殊玉住過的靜室大門,看著物是人非,終於發出了一聲泣音。


    這泣音如同一個開關,桑翊的憋屈眼淚,終於隨之落下。


    一花一木,東窗西欄,和殊玉生前別無二致,可是他再尋來,已是物是人非。


    那個人,再一次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。


    整整三生三世,他桑翊重生了兩次,都沒有能夠改變這樣的結局。


    難過到極致,桑翊甚至想,為什麽自己不是一個於殊玉而言的陌生人,不是一個不開情智的畜生,不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子……


    聽著這所思所想,殊玉想起了桑翊和自己在北淵底下的三生夢境,對那莫名其妙的三生,才恍然大悟。


    那不是,一一都有對應嗎?


    第一世,桑翊和殊玉素不相識;第二世,桑翊是一隻未開情智的兔妖;第三世,桑翊成了一個傻子……


    而結果,卻是她殊玉回回與桑翊惹上因果,糾纏不休……


    萬般,皆是命……


    桑翊跪在小院裏,額頭貼地,哭喊著,一拳又一拳,砸進泥土裏。


    許挽鈴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上來時,桑翊的手已經傷痕累累。


    她恨死這些修仙的了,即使是個瘋子,跑起來還是像個活牲口。


    她跑得腿都要斷了。


    胸口劇烈起伏,許挽鈴的嗓子眼裏就差冒出火星子了,她看著眼前頹敗的男人,翻了個白眼。


    “你”,許挽鈴終於說出了那句猜測,“你喜歡你師尊吧?”


    桑翊停下動作,緩緩直起腰,看向許挽鈴。


    許挽鈴被他惡狠狠的眼神一瞪,心虛地後退兩步。


    “你可別恨上我,你心思藏得那麽深,連你師尊都不知道,又哪裏能叫其他人猜得出?”


    “再說”,許挽鈴聲音帶了幾分嘲諷,“你要這麽難過,就去找害死她的人啊,在這裏哭到死,也沒有用。”


    “我會的。”


    許挽鈴沒聽清,道:“什麽?”


    “我會的”,桑翊聲音沙啞,卻擲地有聲,“修真界裏,沒一個真正幹淨的,不管你們誰,我都不會放過。”


    “哦”,許挽鈴沒把這話當回事,畢竟,桑翊瘋了的事已經持續了半年之久,他就算要重回仙首之位,都免不了各種崎嶇。


    更別說,為一個屍骨無存的死人對全修真界複仇了。


    然而,許挽鈴終究是小瞧了桑翊。


    從淩霄峰那一趟之後,桑翊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,他將自己的住處搬到了殊玉的小院,僅僅三個月,便在修真界重新名聲大噪。


    他用極短的時間,利用自己縝密的心思與陰暗的手段,將所有對他重新成為仙首有阻礙的人的齷齪一麵抖了出來,使其身敗名裂。


    然後,在他們不被人關注的時候,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滅口。


    當上仙首之後的桑翊,戴著謙遜溫和的麵具,卻將曾經對殊玉之死有推波助瀾的人,一一鏟除。


    許挽鈴將要被丟入北淵的時候,是滿臉的絕望。


    “姓桑的,你再怎麽難過,你殺再多的人,殊玉都不會再活過來了!”


    “你以為我死了你會心裏舒服?我呸,就算我死了,再多人死了,全修真界都沒了,你的師尊,也永遠不會回來了!”


    她了解桑翊的心思,自然也更明白把刀子戳在哪裏桑翊最疼。


    果然,桑翊滅了修真門派弟子無數,都從未有任何波動的表情,僅僅因為這兩句話,便碎裂了。


    看著桑翊眼眶通紅,許挽鈴像是心裏平衡了一樣,掙脫桑翊掐著她脖子的手,一頭紮進了北淵。


    臨死前,她還在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:“老娘願意自己死,都不要任何活牲口殺了我!”


    殊玉看著桑翊,看著他站在北淵邊上,沉默了很久,很久。


    後來,一個接一個的門派覆滅,一個接一個的所謂大能死去,修真界日漸衰敗。


    有的門派,是被人揭露了往日的錯失;有的門派,是不知為何,忽然就觸犯了其餘門派的利益被群起而攻之;有的大能,死於再平常不過的曆練;有的修士,直接消失於無痕……


    隻有殊玉明白,這一切的背後,都脫離不了桑翊在暗中的攪弄風雲。


    原來,桑翊狠起來,是這樣的可怕。


    隨著歲月的推移,桑翊的下巴上漸漸長出胡茬,眉宇間染上滄桑,連整個人的氣場,都變得令人高不可攀。


    終於,在最後一個仇人被消滅後,桑翊在修真界失蹤了。


    殊玉看著桑翊再一次毫不猶豫地跳進了北淵,一路下沉,來到了那片可以實現任何人心願的藤林前。


    藤林前的石碑上,一行大字分外明晰——


    “天上地下未可實現之心願,入此藤林,受盡鞭笞,可換一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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