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過三巡,菜過五味。


    李達康又起了一瓶啤酒,給兩人滿上。


    二人碰過酒杯,李達康一飲而盡,挑眉一笑。


    但易學習隻是喝了一半,就放下杯子,準備斟酌發言。


    一晚上了,易學習硬是憋著沒說田國富交代的事情。


    現在看李達康心情還算不錯,就準備首先跟李達康聊聊自己作為消費者受到刁難的事情。


    不過李達康現在的注意力都在酒裏:“養魚呢?你在這喝酒還跟我偷奸耍滑,以後這京州老百姓怎麽信任你啊?我聽他們年輕人喝酒還聊呢,能喝半斤喝八兩,這樣的同誌要培養;能喝八兩喝半斤,這樣的同誌要當心 。磨磨蹭蹭的,喝吧你。”


    “行,我喝。”易學習抿了抿嘴唇,拿起酒杯來,一飲而盡。


    “哎~這才對嘛。”李達康露出笑容,給易學習比了一個大拇指。


    易學習放下酒杯,沒有看李達康,而是輕輕歎了口氣,準備說點李達康不喜歡聽的了。


    但李達康先先開了口:“老易……我……跟你說句真心話,我不歡迎你來京州。”


    易學習用手指敲了敲杯子,嘴角扯了扯。他又何嚐不知道?他又何嚐想來湊熱鬧?


    李達康看易學習不搭話,繼續說道:“但是,你來了。”


    “我來了。”


    “你本不應該來的。”


    “但我還是來了。”


    李達康“噗嗤”一笑,倒是想起二人年輕時看武俠小說的日子。


    但易學習沒有笑。


    李達康隻得正了正神色,繼續說道:“但是組織派你來了,我不歡迎,也得歡迎。”


    易學習聽到李達康這麽直白的話,也不能再裝聾作啞了,便抬起頭對著李達康的眼睛,一本正經地說道:“恐怕你也知道,我自己,也是不願來的。如果能選的話,能在呂州更進一步那是最好的。原來還準備帶著呂州企業代表團來京州跟你取取經,現在組織非讓我改行,沒辦法,我便來了。”


    “你這一來不要緊,一任京州紀委書記,京州朝野震動啊。”


    李達康一邊說著,一邊又給二人滿上了勇闖天涯,順便提起杯子和易學習碰了一下。


    眼見李達康直接幹了,易學習皺了皺眉頭,也隻好跟著喝完。


    放下杯子,易學習問道:“你這是誇我,還是損我?朝野震動,我有那麽大威力嗎?”


    “真心話?”


    “假話不用說,我也懶得聽。”


    李達康聽到易學習這麽說,便直接將酒杯放回桌子上,正色說道:“政府的信息,光明峰項目京州八個規模以上投資商,現在遲遲不歸,都是好不容易拉來的外資,還有……”


    “丁義珍跑路了,稀土案也破了,光明峰也拆完了,現在還不回來,八成自己心裏有鬼吧。”易學習沒有跟著李達康的節奏走,而是給出了自己的理解。


    李達康連忙擺手,製止了易學習的思路:“咱們不管有鬼有神,京州永遠是得發展的。國民經濟三駕馬車,投資、消費、出口,對京州都非常重要,還有啊,聽開發區反饋,有兩個投資商,聽說你來,嚇得談好的意向都不要了,跑了……”


    易學習聽到這再也坐不住了,一下站起,把酒杯敲在桌子上,“好啊,我才來幾天?我連人都認不全,這些都得全怪我了?達康,你有沒有想過,有時候發展也是掩蓋了很多問題的?也許這些本來就不是很幹淨的gdp,現在要了,以後會更麻煩?醒醒吧達康!時代變了!老百姓現在受著委屈呢!”


    “易學習,我才是京州的市委書記,不是你!你還能有我懂京州?沒有人比我更懂京州!京州要發展,要gdp,京州人民要吃飯,我是負主要責任的!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,這不要那不要,京州怎麽發展?我不成罪人了?”李達康也急眼了,一部分是他的唯gdp理論被質疑搞得他有些破防,另一部分是他現在必須壓製住自己這個下屬,要不然以後他就管不了易學習了。


    “嗬嗬,gdp?發展?李達康,你知道你治下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嗎?”


    易學習走到門口,把自己拿來的茶葉提起來,又徑直走到李達麵前,一下丟在李達康腳下。


    “什麽意思?”李達康有些不解。


    易學習便把自己今天的遭遇告知了李達康,當然,隱去了一些自己受辱的部分。


    可不料李達康聽完這些話,第一反應竟然是:“你明明可以讓紀委的人帶著警察接你出來,你為什麽要給祁同偉打電話?”


    聽到此言,易學習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。他看著李達康,像是看著一頭陌生的野獸。


    “達康,最後處理不好的是派出所,公安係統也是民事糾紛最後的兜底環節,他們不作為,亂作為,我找祁同偉不是應該的嗎?”


    李達康則是冷笑著搖了搖頭,說出了自己的高論:“當然不是。就算你覺得公安係統有問題,也完全可以找一個班子的趙東來啊。你直接找祁同偉,怕是跟他有私交吧。我說你怎麽直接來京州了,還是擔任紀委書記這麽要命的職位,把我原來的張樹立都給擠走了,原來就是替漢大幫探路來了,好,好啊。”


    易學習聽到李達康這麽說,簡直以為自己耳朵出現幻聽了,他激動地反駁道:“君子矜而不爭,群而不黨。我易學習要是那結黨營私拉山頭的人,早就上趙家的船了,還用在正處級一壓就壓這麽多年!?李達康啊李達康,你也忒的胡說八道!少在這瞧不起人!別用你那政治思維入腦入心入魂的腦袋,去揣測一個正直的黨員!”


    “正直?你要真正直,就推了這個任命,別摻和進後續的鬥法,易學習,我這也是為你好,有些東西,不是你這個位置該考慮的。”李達康自以為看穿了易學習,臉上又恢複了他那盡在掌握的表情。


    “李達康啊李達康,你還是人嗎,這麽執迷不悟?這是重點嗎?重點是京州的營商環境,體製風氣,都成什麽樣子了?我是個堂堂的紀委書記,我脫困了,要真是個老百姓呢?他能找誰?誰又能替他做主?你想過嗎?把你那顆和紅頂戴綁在一塊的腦子拿出來再用一次吧!”易學習是恨鐵不成鋼,他甚至有些後悔當初在金山縣替李達康頂雷。


    他萬萬沒想到,現在的李達康,竟然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無情的政治機器,什麽事情都隻會往政治鬥爭上去考慮,和現實世界已經完全脫節了。


    李達康這類傑出幹部,哪個不是多年辛勞,哪個不是組織悉心培養。


    他爛了,易學習的心要碎了。


    可京州黨政班子的其他人呢,他們一個個冠冕堂皇地站在幹岸上,難道就那麽幹淨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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