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樣一說,容錦看他越發覺得親切起來,“那咱們還算半個老鄉呢,大師!”


    她還想再問更多,客棧卻已經到了,隻好乖乖回房休息。


    誰料第二天一早,便看見白澤板著臉坐在客棧大堂,說是不捉她回去成親,也要跟著去金陽城會一會她那未婚夫。


    容錦覺得頭疼,若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,打死她都不會偷跑出來了。


    “大師,等回了金陽城,我定要請你到家中作客!”


    謝枕玉下意識地拒絕,“你不用擔心那苗人青年,我會送你直到金陽城外,作客就不必了。”


    “唔……我倒也不是怕白澤抓我回去啦,而是你這一路上對我照顧有加,昨夜又替我解圍,我想好好感謝你一番。”


    “反正你也是出來雲遊的,去一道也不耽擱事嘛!”


    “嘿嘿,說起來,我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麵善呢,可能是因為你長得有點像我爹爹……”


    大抵是這個原因,她才會在當時毫不猶豫地開口求救。


    否則換成別人的話,她還信不過呢,畢竟有些佛門中也有敗類弟子,知人知麵不知心。


    謝枕玉沉默了一會兒,方才頷首輕聲:“好。”


    “太好了——!”


    容錦兀自歡呼,卻不知這對於謝枕玉而言有何種意義。


    其實這十幾年間來,由於新寶鈔發行的緣故,他每隔兩年都要去一次大周。


    但每一次他都是匆匆而來,匆匆又去,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巧合,竟是再也沒有見過顧君霓一麵。


    也許,他並不是因為巧合才見不到顧君霓。


    隻是他在有意無意地避開對方罷了,盡管這些年來已經刻意去淡忘、不去想當年的人和事,他的潛意識裏仍然在意她。


    因為在意,才會逃避,那是刻在他潛意識中的本能。


    就如現在這般,天下之大,無處不可雲遊曆練,可金陽城從未在他的考慮範圍內。


    又如剛才那般,容錦邀他前去作客,他的第一反應是拒絕。


    吾念,無念。


    ——你的心中還有放不下的事物,入不得佛門。


    原來如此……


    恍惚間,謝枕玉回想起十幾年前的那個深秋。


    客棧外風聲輕起,寒意微涼,模糊褪色的回憶逐漸變得清晰。


    當年的刺痛與不甘在內心深處藏了太久太久,於歲月的催化下已發酵成空前的無邊遺憾與牽掛。


    有一個故事還停留在往昔靜止的時光中,等著他直到兩鬢霜白,等著他親手畫上句號。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謝枕玉護送著容錦上了路,白澤執拗地跟隨同行。


    有他在,容錦身傍倚仗,態度明顯硬氣多了。


    “不是我說你,哪有這樣追女孩子的?”


    “你就算打著喜歡我的旗號,也不能掩蓋那是綁架行為的事實,這是非法囚禁,擅自限製我的人身自由,是要被抓進大理寺坐牢的!”


    白澤眼底閃過黯然,“可是,是你先邀請我跳舞的,也是你主動接了我的拋的繡球。”


    在苗疆的節日習俗中,一方主動邀請另一方跳舞是表達愛意的方式,另一方回拋繡球也是同理,接下了繡球便等同定情。


    年年都有苗族少女向他示愛,可容錦就是驚鴻一瞥便闖進了他的心。


    容錦話說得理直氣壯,“我是看你長的好看才邀舞,否則絕對不會貿然招惹你的。”


    “原先隻聽說舊唐民風保守,哪知道你們苗人也一樣,接個繡球就得成親……按你們的規矩,我平日裏路過浣花館不知接了多少張秀帕手絹,後院裏豈不是得被男人塞滿了。”


    大周早就不允許有做皮肉生意的小倌妓女了,不過才貌出色的伶人無論在哪都很受歡迎。


    謝枕玉聽到這話,默默地想,這性子當真是和她母親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。


    “你覺得我好看,那不就是喜歡我的意思,為何不願嫁給我?”


    白澤不甘心地追問。


    容錦一本正經地道:“愛美之心人皆有之,我對你隻是欣賞,世上美男子那麽多,難不成我個個都要嫁?”


    她爹娘成親這麽多年,孩子都生了四個了,也不影響她娘欣賞各類美人。


    所以在容錦的世界裏,“愛美”是件再成長不過的事。


    相處這段時間,白澤也算是領教了容錦對美色的“垂涎”程度有多深,又語氣古怪地開口。


    “所以是因為你未婚夫長得比我更好看,才更願意嫁給他的嗎?”


    容錦聽到這話,不知想起了什麽,臉色隱隱發黑。


    她突然變了語氣,凶巴巴地道:“長得好看有什麽用,心還不是跟針尖一樣大小!我告訴你,男人光長得好看是不夠的,還要心胸豁達才行!”


    “就好比吾念大師,瞧他現在的年紀模樣也不比你們差呢,而且人家不僅溫和良善,武功高強,我騙了他也不生我的氣,可謂度量非凡,這樣的男人才會給人安全可靠之感。”


    “倘若他年輕二十歲,我倒是寧願嫁給他!”


    白澤被罵了一鼻子的灰,有氣沒處撒,隻能恨恨地瞪了謝枕玉一眼。


    好看有什麽用,還不是個禿子!


    謝枕玉卻是笑了,淡淡道:“這話可不興說,小心你爹聽見了罰你戒尺。”


    “我爹才不是那種人呢!”容錦笑著湊過去,“我娘可喜歡賞美人了,但爹爹再怎麽吃醋也不會跟娘生氣,更不會阻攔娘的愛好。”


    因為她爹吃起醋來都是直接蛐蛐那些“美人”的,自家愛妻舍不得說半句。


    這一點就比她的未婚夫蕭憶楚強過八百倍!


    謝枕玉笑意莫名地看她一眼,“難說。”


    不過,他倒是挺好奇,容湛知道自己寶貝女兒說想嫁給當年情敵的話後,會是什麽臉色。


    這麽一想,早就古井無波的心罕見地生出些許期待,連帶著對接下來的重逢也少了幾分緊繃。


    容錦還不知道自己給親爹帶回去一份什麽大禮,轉而又對謝枕玉的過去產生了無盡的好奇。


    “大師,你生的這樣俊美,年輕的時候肯定不缺姑娘吵著要嫁給你,怎麽想不開入了佛門啊?”


    謝枕玉目光一時悠遠,有些事情,他習慣性地在遺忘,有些感情,他習慣性地在隱藏。


    但看著容錦天真大膽的無邪眼眸,如一汪澄澈的清泉,又似一麵明亮的鏡子。


    這一刻,容錦的瞳眸看起來有些許憂傷,而那抹憂傷倒映自謝枕玉。


    “我年輕時也曾鍾情於一個女子,她亦對我赤誠如火,隻是我那時思慮背負太重,被許多事物蒙蔽內心,致使虧欠她良多。”


    “待我醒悟之時,她已遇到了可共度一生的良人,我再想挽回卻於事無補,遂遁入空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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