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般足過了兩個多時辰,夜已三鼓,纖雲守在屋外,雙腳都已酸麻了,方才聽到吱呀的一聲,門扉向外敞開。


    纖雲忙低頭行禮,眼角餘光瞥見蘇夜臂彎裏垂下的一角裙裾,便知他懷裏抱著明珠,隻見月色下,廊外不知什麽時候已停了一頂青布小轎,兩個抬轎的婦人站在一旁。


    二人一語不發,聲氣神色都與府中下人截然不同,見到蘇夜懷裏抱著自己的親生妹妹,卻視若無睹一般。


    那纖雲也早已不以為奇,默默跟在蘇夜身後,隻見他一俯身,輕輕將明珠放入轎內,又替她理好頰邊碎發,方才放下轎簾,淡淡道:“走罷。”


    二人抬起轎子,不多時,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。


    蘇夜卻是在原地站了許久,直到再看不見那頂轎子了,才轉身回房。


    這一晚卻不曾好睡,次早醒來,隻聽窗外雨打芭蕉,原來是下雨了。蘇夜喚了大丫鬟微語進來,道:“太太房裏可擺飯了不成?”


    微語不由心內奇怪,蓋因府中人人皆知蘇夜從不去蘇夫人上房晨昏定省,想起來了便去走一遭,想不起來理都懶怠理會,聽他這麽問,難道要去請安?


    微語忙道:“已擺過了,”又說,“大爺可是要去請安?太太今兒要出門,正叫人套車呢。”


    蘇夜不由皺了皺眉:“下著雨,出門做什麽。姑娘呢?”


    微語道:“說是要去姨太太家,姑娘自是與太太一道,二爺倒不曾去。”


    一語未了,蘇夜已冷笑道:“昨兒才回來了,今兒又要去,她究竟姓蘇還是姓秦?”


    微語聞言心頭一動,想到太太不姓蘇也不姓秦,怎麽聽大爺這話,倒像是在說姑娘?當下也不敢答言,隻見蘇夜將手中巾帕一甩,狠狠擲進銅盆中,又站起來在屋內走了幾圈,忽然一掀簾子,徑往二門上去了。


    那邊二門上,幾個小廝正拉了車過來,魚貫退去。明珠站在一把清油傘下,細雨之中,愈顯得她麵色有幾分蒼白。


    纖雲替她打著傘,見狀忍不住道:“姑娘既身上不好,何不在家歇著?昨兒晚上才……這又出門又坐車的,別說本就勞累,就是不勞累,說不得一淋雨一受風,也要折騰出事來。”


    明珠道:“好好地打著傘,哪裏就淋雨了?況我隻是身上有些酸疼,又不是病了,何必在家躺著。”


    一語未了,蘇夫人已來了。見她一身蜜合色對襟長褙子,下係著水藍羅裙,並無太多妝飾,將她身上一摸,就道:“我的兒,怎穿得這般素?咱們家又不是沒有那好顏色的衣裳穿,快回去換了。”


    因說著,又怪纖雲等人:“你們是怎麽伺候姑娘的,明知道那府裏老太太喜歡女孩兒穿得鮮亮些,還不著緊。一個兩個再這麽不經心,仔細你們的皮!”


    明珠忙道:“媽快別怪她們了,我回房去換就是。”奈何身子一動,便覺雙腿酸軟,不由低吟出聲。


    蘇夫人這才注意到她臉色有異:“珠兒,你身上不好?”


    明珠強笑道:“昨晚走了困,沒睡好罷了。”又說,“媽且先等等,我換了衣裳就來。”


    蘇夫人不由遲疑:“既如此,你就在家歇歇罷,我和你姨媽說會子話就回來。”


    明珠卻堅持要一道去,蘇夫人隻當她想念秦府裏一眾姊妹了,哪裏知道明珠是因董姨娘之事,怕蘇夫人又生出什麽事來,方才不顧自己今早起來連腿都合不攏,紮掙著也要出門。


    蘇夫人隻得道:“罷了,衣裳也不用換,咱們這就走。”說著自攜了明珠上車,眾婆子們放下車簾,方有幾個小廝上來抬起。


    一時簾外雨聲淅瀝,雨勢越發大了,他們的馬車還未出大門上,忽見一匹照夜玉獅子唏律律而過,一陣煙似的,頃刻間便無影無蹤。


    蘇夫人坐在車內被唬了一跳,待看清馬上之人正是蘇夜,頓時怒道:“沒孝心的混賬東西!在家時也不說來問聲好兒,隻當眼裏沒有我!見了我的車,連馬都不下來,還跑到前頭去了。你瞧瞧他!還有沒有個為人子女的樣兒?!”


    明珠隻能又連聲寬解,心內卻想到方才那馬一掠即過時,蘇夜隻穿著一身箭袖,並未披蓑戴笠,眼看著雨越下越大,他這般淋濕了,豈不是要生病?


    況且天候不好,他還要急著出門,難道……又是去見那些粉頭相好?


    念頭閃過,心中不由刺痛,但臉上依舊淡淡的,絲毫也看不出來。卻說那馬上,蘇夜卻是一腔鬱氣無處發泄,隻得又狠揮了一下手中長鞭,一夾馬腹,將玉獅子催得更快了些。


    原來他藏身花樹後,早已將明珠和蘇夫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,見她分明身上不好卻還要堅持去秦府,若說是蘇夫人逼她去的也就罷了,原來她自己也是如此殷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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