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音未落,蕊娘大吃一驚。


    丫頭原在幫她梳頭,隻聽砰的一聲,她霍然起身,帶翻了桌上的妝奩,滿室叮呤咣啷一陣亂響,她看都顧不上看一眼,拔腳就往外跑。


    李嬸連忙也追出去:“奶奶!好歹披件大衣裳!”


    卻見一人站在院中,石青色的袍子,眉目如舊,隻是輪廓清瘦許多,眼中也帶著遮掩不住的疲倦。蕊娘隻匆匆看了他一眼,視線便定格在秦沄懷中的男孩身上:“煜兒……”


    小小的孩童蜷縮著,雙眼紅腫,淡而細的眉毛蹙成一團,仿佛是聽到她的聲音,他呢喃著,嘴裏含糊不清——


    蕊娘一震,她不知是不是自己聽錯了,或許是她心中所想方才如此,她竟覺秦煜是在呢喃——


    “娘……”


    秦沄低聲道:“原不想來打擾你的,煜兒哭了一夜,也不曾睡好,口內一直念著你,能否讓他在你這裏住幾日?”


    說罷不等蕊娘回答,又補充道:“隻他一個,斷不會擾了你,衣裳鋪蓋都已備好,就在後頭,待他好些了,我立時就接他家去。”


    蕊娘見秦煜這般模樣,早已是疼惜不已,哪還管其他?忙道:“別說是幾日,就是一直住下也使得。”


    當下命人拾房舍,安插器具,因秦煜經常過來,一應陳設都是早已備好的,並不需過多整理,秦沄傾身將兒子安放在枕上,蕊娘又見他小手裏還捏著一隻荷包,正是自己舊日做的,心中一酸。


    秦沄道:“我們先出去罷。”


    蕊娘搖了搖頭:“我想再多看看他……”


    此時方想起,這是自己離開秦府後第一次見到秦沄,數月光景,恍如隔世,一時間二人俱都沉默下來,蕊娘站起身:“還未給大爺沏茶。”


    秦沄道:“你已出來了,不必再這樣稱呼我,你我之間也無尊卑之別,原是一樣的。”


    卻見蕊娘笑了笑:“大爺說哪裏話,老太太大爺和姑娘們都對我有恩,我縱出來了,還記著這份恩情,如何能不禮敬大爺?”


    說罷便自去沏茶,吩咐丫頭將最好的茶葉拿出來,又親手倒了一盞來奉上,秦沄隻得接了,心下暗歎——


    她這樣的態度,無疑是拒他於千裏之外,越是恭敬,越見生疏。


    好在他今日也不是想著一蹴而就的,當務之急是先拖延蕊娘南下的時間,然後再查清楚她為何要突然舉家離京,所以他才會帶秦煜過來,為今之計,也隻有兒子才能留下她了。


    奈何見到蕊娘這般擔憂,他心裏又有些後悔,便道:“昨晚已請太醫看過,煜兒也無甚大事,隻是做了噩夢,因知道你和燁兒要南下了,方才不舍。”


    蕊娘一怔:“南下?”


    秦沄道:“你不是要舉家去江南嗎?”


    卻聽丫頭過來道:“奶奶,前兒叫拾的給南邊姨太太的禮單子已齊備了,奶奶是現在看,還是過會子看?”


    原來蕊娘的母親年輕時有一結義姐妹,早年嫁到金陵,其後兩家仍舊時有來往。前幾日那位姨太太捎信過來,說是在家中整理箱籠時發現了一個包袱,原是池母托她著,後來她出嫁便渾忘了。


    如今拾出來送還蕊娘,蕊娘打開一看,裏頭不過是幾樣首飾,另並一個嬰孩用的繈褓,心中疑惑,又見那姨太太信中提到林燁年歲漸長,她夫婿也是讀書人,結識不少江南的有識之士,便邀林燁到他家中小住,既可開闊見識,又能長進些學問,豈不一舉兩得?


    蕊娘如今正頭疼於自家從秦府出來後,又上哪再去給林燁找個好先生?想到江南文風鼎盛,便動了心思,昨日秦煜聽到她和人說話,正是在說此事。


    秦沄這才知道原來是他父子倆誤會了,心中暗鬆一口氣的同時,趁機道:“煜兒如今在郭鈞先生的書塾上學,郭先生的學問是極好的,若你不棄,我可修書一封,推薦燁兒也去。雖然郭先生徒嚴格,需得通過考核方可,但我想以燁兒的學識,也不會有太大問題。”


    見蕊娘遲疑,又道:“江南雖好,到底離家遠,燁兒年紀還小,放他一個人去那邊,你豈不懸心?”


    此話恰說在蕊娘的心坎上,雖不想欠秦沄的人情,奈何兒子上學一事著實要緊,猶豫片刻,方道:“多謝大爺了。”


    秦沄心中一喜,口中淡淡道:“你既受累幫我照顧煜兒,這原也是應該的。”


    想他平常何曾說過這樣軟和話?蕊娘不禁看了他一眼,看得他有些訕訕,忽見她似笑非笑:“難為大爺這樣體貼,想來是我的造化了。”


    秦沄頓時被堵得無話可說,額角抽了抽,忽有一種衝動,想把過去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自己揪出來揍一頓。


    好在蕊娘也隻說了這一句,他怕再耽擱下去露了行跡,被蕊娘看出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,忙見好就。一時不過又寒暄幾句,秦沄起身告辭,走到院外時,隻見一個二十來歲,臉膛黝黑的男子扛著兩個口袋,高聲道:“李叔,在家嗎?是我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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