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時之間,四周寂靜一片,眾人看著那端坐於馬上的男人,瞬間爆發的殺氣讓他如同一柄出鞘利刃,雪亮冷冽,凜然見血。


    那一刻,蘇夜是真的動了殺心,看著那拐子將奶娘手裏的嬰孩搶走,聽著小家夥驚恐又響亮的哭聲,他沒有任何猶豫,一扯馬韁就追了上去。


    還好今日是他在這裏,若是不在想到那個糟糕的可能,情不自禁地,他周身的寒意愈重了幾分。那是在屍山血海中淬煉出來的威勢,不止周圍眾人都噤若寒蟬,連還被踏在馬蹄下的拐子竟都不敢慘嚎了。


    葉,葉將軍半晌,奶娘劉氏方才戰戰兢兢上前,多謝將軍救下我家哥兒。


    葉承允的名聲樣貌如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,又因他曾為蘇氏繡坊解圍,蘇家眾人自然都識得他。此時一眾丫頭也都嚇得大氣不敢出,不由想到,那些話本裏說他青麵獠牙生啖人肉確是胡說,但說他可止小兒夜啼,或許也有幾分道理。


    又想到如今他手裏還抱著自家哥兒,哥兒怕不是要被嚇壞了?偏眾人又不敢直言,小心翼翼的視線皆落在男人臂彎裏的那個繈褓上,隻見嬰孩的臉上還掛著淚痕,哭聲已不知在什麽時候止住了。


    君哥兒如今還不會說話,隻是睜著一雙烏墨丸子似的眼睛,好奇地看著眼前的男人。蘇夜心頭一動,想到自己臉上那道猙獰傷疤,忙欲抬手遮住,怕嚇著了孩子。


    一隻肉乎乎的小手卻抬了起來,在空中揮舞了兩下,蘇夜不知怎的,下意識低頭,隻覺頰上一熱,嬰孩軟軟的小手便落在了疤痕上。


    啊啊吧,啊吧!


    出乎所有人的預料,君哥兒竟笑了起來,許是覺得新奇有趣,小家夥興高采烈地在那道傷疤上摸索著,小嘴張開,還能看到幾顆米粒似的乳牙。


    蘇夜的一顆心已在刹那間化為流水,嬰孩軟乎乎的手指脆弱得似乎他輕輕一捏就會斷掉,他幾乎不敢呼吸,卻又下意識緊了緊手臂,將這個手舞足蹈的奶團子抱得更牢。


    他很像她,眼睛像,鼻子也像,倒是嘴巴,或許更像那個男人罷分明知道這是她和旁人的孩子,可蘇夜還是近乎眷戀地凝視著這個純淨無垢的小家夥,如果,如果他們的孩子還活著,是不是就是這副模樣。


    將,將軍哥兒年紀小,恐怕冒撞了將軍,還請將軍容小人來抱罷。


    劉氏的聲音驟然將蘇夜驚醒,見自家哥兒不僅沒被嚇哭,反還歡喜地和葉承允玩鬧起來,劉氏暗鬆一口氣的同時忙忙上前小孩子的脾氣說變就變,說不準一轉眼就開始哭了。


    蘇夜怔了怔,薄唇微微一動,還是將懷裏的嬰孩遞了過去,誰知君哥兒卻突然扭動起來,還在繈褓裏的小腳亂踢亂蹬:


    啊!啊!


    見狀,劉氏和眾丫頭都吃了一驚,她們自然明白君哥兒這是舍不得葉承允,可君哥兒原有些怕生,家中也隻有那寥寥數人可以抱他,不想今日竟對一個陌生人如此親近,實在稀罕。


    但無論如何,眾人也不能任由葉承允一直這麽抱著。休說嬰孩不能長時間見風,英國公這般位高權重的大人物,出手相助已是意外,難道還能給蘇家看孩子不成?


    當下劉氏隻得硬著頭皮伸出手,欲將君哥兒強行抱過來,小家夥卻將嘴一扁,開始哇哇大哭。一見他哭了,蘇夜便覺心頭一揪,忙抱著他輕輕拍哄這哄孩子的手法於蘇夜來說自是生疏,不過學著記憶裏家中奶娘照顧明珠的樣子罷了。


    隻見他拍了兩下,君哥兒就不哭了,小手握成一個拳頭放在口中咬著,又流著口水咯咯直笑,蘇夜忙取帕子出來將口水拭淨,他便笑得更歡喜了。


    如此幾次三番劉氏伸手欲抱,君哥兒便哭,他一哭蘇夜就隻能哄著,好容易哄笑了再欲遞給劉氏,便又開始哭眾人在一旁看著,都又好笑,又無奈,最後還是蘇夜道:


    罷了,我就暫且上貴府叨擾一二,待哥兒睡了再告辭,不知方便不方便?


    至黃昏時分,明珠歸家,方扶著纖雲的手下車來,便見一個婆子匆匆走來,道:


    奶奶可算回來了,葉將軍如今在廳上,偏衣裳被哥兒弄濕了又沒得換,奴婢們正沒法子呢!


    明珠聞言,怔了片刻,方才明白這句話裏的意思。


    葉將軍,是指葉承允?他如何會在自家衣裳被哥兒弄濕了又是怎麽回事,他什麽時候又和君哥兒見過了?


    待她總算從婆子口中弄清楚了來龍去脈,已是回至房中,換了身家常衣裳。聽說葉承允哄了君哥兒一下午,還被小家夥尿濕了半邊衣裳,明珠扣紐子的手不由一頓。


    她素來清楚自家兒子的性情,雖然如今不過才八個月,脾氣卻是大得很。那奶娘劉氏剛到蘇家時,連她都是近不得君哥兒的身的,還是日子長了,漸漸熟悉起來,君哥兒又吃過劉氏的奶,方才肯讓劉氏抱他。


    就是這麽一個小家夥,偏第一次見麵就黏著葉承允不放。心裏的那個猜測愈發篤定,或許這就是父子連心?


    明珠想了想,道:哥兒睡下了?


    那婆子忙答:好容易哄睡了,葉將軍抱著頑了一下午,奶奶不知道,我從沒見哥兒這般皮過。


    她的唇角不自覺勾起,又問了幾句兒子的情況,方道:葉將軍是客,我們自然要好生款待的,也不能讓人家穿著髒衣裳回去,說著吩咐飛星,你去把東北角那隻箱子裏的衣裳取一套出來,就要那套烏金雲大紅箭袖的。


    飛星一怔:奶奶,那箱子裏都是大爺的話未說完,看見明珠麵上神色,便掩住不說。


    原來當日蘇家被抄,明珠和蘇夜院子裏的東西在周景宵的關照下都保存了下來,後來明珠在此處安頓好了,便由戶部發還其家。她自己的東西自不必說,蘇夜的衣裳、筆墨、騎射器具和其他種種舊物都被她特特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放好,那隻箱子裏裝的便都是蘇夜舊日的衣物,平常她連看都不舍得拿出來看一眼的。


    此時見明珠竟要將這衣裳拿去給葉承允穿,雖說或許是因葉承允身份尊貴,也隻有蘇夜的舊衣方才不算簡慢了他,纖雲飛星等人卻都是暗自吃驚,不知明珠在想什麽。


    明珠倒依舊神色淡然,見丫頭捧著衣裳去了,方才借口自己要歇一歇,從房中出來,一徑來至東廂。


    她先推開左邊的門扇,房中大大小小擺放的都是些木馬、藤球等孩童玩器。原來這是明珠專門給兒子布置下來用來玩耍的屋子,屋內一扇碧紗櫥,打開後,卻通往隔壁的廂房。


    她方才已吩咐丫頭將葉承允迎至此處更衣,當下便躲在那紗櫥後,隻聽吱呀一聲,廂房的門扇打開,高大的男子先踏進來,丫頭將衣裳放下後,方掩好門扉出去了。


    蘇夜四下一顧,見這屋中陳設簡便大方,雖遠不及還在靖寧侯府時的富麗堂皇,卻處處透著高雅清韻。想起他這幾日在蘇家外徘徊時,明珠雖日日早出晚歸,跟著她的人臉上卻俱是生氣勃然


    她從前便有青雲之誌,卻隻能被迫困於那方小小院落之中,如今這樣自由自在的日子,方才是她心中所向罷。


    想到此處,眸光不由愈發柔和,拿起那丫頭送來的衣裳一看,蘇夜的手立時頓住了。


    他自然認識這是自己的舊衣,原來妹妹還一直留著嗎心中百味雜陳的同時,他的手不自覺在衣衫上輕輕摩挲,怔了片刻,方才解開衣紐,把那件被君哥兒尿濕了的衣裳脫下來。


    紗櫥後,明珠的視線越加專注。方才她一直在仔細觀察葉承允的一舉一動,見他拿著蘇夜的衣裳細細端詳,心頭便驀的一動。


    從玉姝那裏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,她自然不肯輕易放棄,不想她還沒想到該如何繼續查探葉承允的身份,老天便將這個大好機會送到了她眼前。


    一個人可以偽裝自己的容貌,可以改變自己的行為舉止,但他不會細致到連衣衫下的軀體都顧及到罷。


    隻要葉承允脫下衣裳,她便可以借著他身上的種種痕跡來判斷他的身份,雖然此舉有小人之嫌,但明珠也隻能出此下策了。念頭閃過,隻見男人已除下外衫中衣,解開了裏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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