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章


    門鈴一響,她撲過去開門,門外果然站著文曉慧。


    粗看上去她並沒有什麽不妥,黑白寬條紋的針織連身裙,照例短至膝蓋以上十公分,七分高的細跟係帶涼鞋咯得咯得踩進來。


    進門就直奔浴室,譚斌隔著門把睡衣毛巾護膚品一樣樣遞進去。猶自聽到文曉慧抱怨洗麵奶的堿性過大。


    披著浴衣鑽進被子下麵,她才迎著譚斌驚詫的目光,笑了一笑。


    譚斌心中一凜,感覺害怕。那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矛盾眼神,既漠然,又充滿了炙熱的決絕。


    她剛要問問怎麽回事,文曉慧已經開口:“我和張偉光,掰了。”


    “啊?”譚斌隻發出一個短促的音階,沒敢胡亂接話。


    張偉光是家房地產公司的副總,文曉慧的現任男友。譚斌的印象裏,這兩人半年前就已經開始談婚論嫁了。


    文曉慧說:“他另有人了,而且今天被我不小心堵在床上。”


    “什麽?”譚斌差點被噎著,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。


    “你沒聽錯。”文曉慧嘲謔地笑,“知道嗎?那女的才十九,胎毛都沒褪淨,還是大一的學生呢。”


    譚斌緩過一口氣,“這是欺騙無知少女啊,他也不怕折了陽壽?”


    “無知?你說那小丫頭?”文曉慧仰起頭笑,笑得眼淚順著臉頰簌簌流下來。


    譚斌從床頭取過麵巾盒塞她手裏。


    文曉慧不停擦著眼淚,那眼淚卻象壞了閘的水龍頭,源源不斷地往下流。但她臉上仍然維持著笑意,聲音平靜得詭異。


    她說:“親愛的,你可真白啊!現在的小孩兒,早不是咱們那會兒了。人在我麵前,那叫一個鎮靜,我還沒說什麽,她已經一套一套把我


    教訓一頓……”


    譚斌打斷她,按著她的手說,“曉慧,我有安眠藥,你先吃一片。什麽都別想,好好睡一覺,有話咱們明天再說。”


    “我沒事兒,我睡得著。”文曉慧撥開她的手,“你知道那孩子說什麽嗎?她說,大姐,你都快三十了,楞沒把自己賣出去,憑什麽跟我


    爭?你根本爭不過我。”


    她哈哈笑起來,秀美的五官幾乎扭曲。


    “曉慧!曉慧!”譚斌心裏難過,抱住她的肩搖晃,“你甭跟這種人一般見識,一看就沒什麽家教,你跟她生氣,那不是自貶身價嗎?”


    文曉慧的笑聲卻越來越大,漸至歇斯底裏,然後伏在譚斌的肩頭失聲痛哭。


    譚斌緊緊摟著她,無比心疼,卻又無從勸起,隻能任她哭泣。


    能哭出來,就已經是痊愈的開始,她有過這樣的經驗。


    文曉慧終於慢慢平靜,抹幹淨臉上的淚痕,呆望著自己的雙手,並不說話。


    譚斌明白她的感受。說起張偉光這個人,她隻見過一次,一直覺得不過爾爾,過於狂妄,也過於浮躁,是譚斌挺不待見的那種男人。


    不過她一向不喜歡幹預別人的生活和選擇,尤其是密友的男友,更不適合隨意評價。


    但文曉慧幼兒園開始就顛倒眾生,男人堆裏所向披靡,還沒有吃過這麽大的虧。


    “曉慧,你吃晚飯了嗎?”譚斌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。


    文曉慧茫然望著她,過一會兒搖搖頭。


    譚斌從廚房端了杯熱牛奶回來,偷偷溶進去一片安眠藥。然後問:“還有挽回餘地麽?”


    “餘地?”文曉慧輕聲笑,“還能有什麽餘地?我扇了她一個耳光就走人了。”


    “那張偉光呢?”


    “丫就是一人渣,從頭到尾,沒敢說一句話。”


    譚斌說不出話來,碰上這種男人,還能怎麽樣?


    撒潑打滾一哭二鬧三上吊?不要說受過多年高等教育的人,完全做不出來。就算做得出來,也於事無補,不過是白白娛樂那對男女,日後


    變成別人親熱時的笑料。


    隻能自認倒黴,有多快走多快,有多遠走多遠,以後遇人更需擦亮雙眼。


    這個道理,想必閱人無數的文曉慧,比她更明白。


    她蹲下來,握住文曉慧的手,說:“曉慧,我不想拿些場麵話勸你,這上麵你一直比我聰明,也比我明白。我隻要你答應我一句話,不要


    因為不再愛了你就恨他,我不是為他說話,因為否定他,就等於徹底否定你的過去,更不要為了這個不值得的男人,就完全否定你自己。他就


    是一男人,其他的什麽都不是,丫狗屁都不是!”


    文曉慧又紅了雙眼,顫聲說:“我害怕,譚斌,我害怕從頭開始,我情願時間倒流,從來沒有認識過他……”


    譚斌再次抱住她:“我明白,我都明白。曉慧你忘了,我也是這麽過來的?答應我,什麽都別想,一直往前走,明年這時候再回頭,你會


    慶幸他放棄你,沒有在他身上浪費更多的時間。”


    文曉慧蒼白著臉抬起頭,忽然苦苦一笑,充滿自嘲的意味,“以前有很多人,我當他們是吃天鵝肉的蛤蟆,肆無忌憚地傷害,從來沒有想


    過,我也能有今天。你說,這是不是報應?”


    夜裏譚斌沒睡踏實,耳邊一直聽到文曉慧翻來覆去,似乎還有隱約的飲泣聲。


    她想爬起來看看,可是開了燈,卻見文曉慧一旁闔目而眠,呼吸平穩,沒有任何異樣。


    她又倒回床上,懷疑自己已經是嚴重神經衰弱。


    折騰到兩三點,才覺得眼皮沉重,不知怎麽回事就一覺迷糊到了天亮。


    文曉慧上班時間比譚斌早,所以起得更早,除了紅腫的雙眼,已看不出任何異樣。


    她神色平靜地刷牙沐浴化妝,再從衣櫥裏挑一套譚斌的職業裝換上。


    兩人身材差不多,上班也都是所謂的正裝,但衣服一上身就看出區別來。


    譚斌的衣服在她身上象大了兩號,到處都有餘地。


    文曉慧對著鏡子笑:“真難看。譚斌你會買衣服嗎?”


    譚斌撇嘴,隻當作沒聽見,心裏卻稍覺安慰。還有心情挑剔衣服,看來沒什麽大礙。


    她幫文曉慧紮起長發,裝作不經意地說,“晚上還來我這兒吧,我一個人也怪悶的。”


    實在是擔心文曉慧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,又不好明說。


    “你甭擔心,我沒事。”文曉慧用粉色的唇彩,將雙唇塗抹得明豔動人,回過頭粲然一笑,“為個男人尋死覓活的,我沒繼承那基因。”


    明知她在強顏歡笑,譚斌還是摸摸她的頭發,回她一個安心的笑容,“下班我給你電話。”


    文曉慧與她輕輕擁抱,姿態娉婷地開門走了。


    看看還有點時間,譚斌邊喝咖啡邊在網上瀏覽當日新聞。


    一條並不起眼的行業新聞標題,讓她挪動鼠標點進了正文。


    新聞本身沒有任何價值,正式的官方語言,告知荷蘭某公司ceo昨日抵京,與xx部長會麵。一看就是公司出錢買來的通稿。


    但是文字旁邊的照片,吸引了她的視線。畫麵正中自然是兩位笑容滿麵的正角兒,而一片深灰商務西裝的背景中,有一張清俊沉靜的麵孔


    ,格外引人注意。


    譚斌又開始喀喀咬著杯子邊。


    這麽說,周六那天程睿敏是扔下了所有迎駕事宜,專門陪她耗了大半天。


    她開始反省自己的態度,是不是有點過分?不管他目的到底是什麽,誠意好像還是足夠的。


    但時間很快到了出門的時候,並不容她多想。


    譚斌拎起背包和車鑰匙,匯入每日浩浩蕩蕩的上班車流中去。


    今天的目的地,不是公司,而是pndd集團總部的辦公大樓。


    她一直在尋找能和業務部經理田軍深入交談的機會,但這種氣氛顯然不是辦公室裏能培養出來的。


    也曾試圖請田軍在外麵的飯館吃飯,田軍答應了,但赴約時卻帶著三四個部下同來。


    搞得譚斌腹誹不已,心說他媽的又不是我要非禮你。


    田軍這個人,她一直不知道該怎樣評價才算確切。他沒有一般甲方常見的傲慢和無禮,但麵對他譚斌總是感覺底氣不足。


    無論和他談什麽,他都會禮貌地點頭,但點頭並不意味著他聽進去了,而是表達著不耐煩,意思是“我知道了”或者“我聽說了”。


    譚斌很覺氣餒,這種溫文中拒人千裏的氣質,總讓她想起程睿敏。


    但今天似乎出現了轉機。


    譚斌在工程部幾個熟人的辦公室裏挨個泡了一遍,打聽到不少關於投標的小道消息,正準備打道回府,聽到有人聊起運動的話題,間或夾


    雜著田軍的名字。


    譚斌立刻接上話頭,把她半瓶子晃蕩的運動知識發揮到極處。


    天知道,這些零零碎碎的知識,都來自時尚雜誌,當然是《高爾夫》、《時尚先生》之類給所謂成功男士看的雜誌。


    譚斌很少看那些女性雜誌,通篇都在教育女性如何取悅男性,她覺得煩。


    離開pndd時,她禁不住暗叫一聲天助我也。


    田軍居然是東直門外某家壁球俱樂部的會員。而譚斌的壁球水平,在它最流行的時候,曾經痛下過苦功。


    下班後她開車到俱樂部,先辦了一張10小時的體驗卡,然後拉著年輕的教練聊了會兒天。


    對付這種年紀的大男孩,不用費多大功夫。隻要不吝餘力地猛誇,誇得他雲山霧罩一臉紅潮找不著北的時候,譚斌得到了她要的信息。


    第35章


    說穿了很簡單,她要掐準時間在這裏蹲點,等待田軍出現,再做出無意邂逅的樣子來。


    二十出頭的小教練涉世不深,顯然讓這位姐姐的盛讚迷昏了頭,很快供出田軍的鍛煉時間。


    按照他提供的信息,連續幾天,下了班譚斌就來俱樂部練球,邊找感覺邊踩點。


    事實證明,這是一份有效的情報。


    周六下午四點半,她剛和陪練打了一局,便看到了要等的人。


    於是譚斌抹淨汗水,裝做不經意的樣子與目標擦身而過。然後把臉部肌肉整理出驚喜的樣子,“哎呀”一聲回過頭。


    時機選得正合適,田軍恰好也轉身,略現驚奇地看著她。


    但是,譚斌隨後發現,百密終有一疏,不如意事總是十之八九。


    田軍並不是一個人。


    他身邊的同伴取下球鏡,一身白色的球衣,風致翩然,對著譚斌露出含蓄的微笑,笑容中卻有不易察覺的揶揄。


    這個人,竟是程睿敏。


    譚斌立刻傻掉。田軍前幾天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,未曾有人同行。所以她設計的劇本裏,並沒有第三者的出現。


    這兩人湊在一起實在出人意料,譚斌心裏有根弦立刻顫了顫。


    不過她很快把情緒調整到位,上前輪流招呼,“田總,您好!喲,還有程總,真巧!”


    如今程睿敏也搖身變作甲方,雖然三五年內成為mpl真正客戶的希望比較渺茫,但畢竟是潛在的客戶群。


    比起辦公室裏一本正經的樣子,穿著運動服的田軍,顯得異常隨和。他起身讓座,“是小譚啊,來,坐坐。”


    譚斌正中下懷,連忙致謝,還未正式落座,程睿敏已經打開一罐湯力水遞過來,聲音很低,卻充滿著洞悉一切的了然。


    他說:“確實,很巧!”重音完全放在最後兩個字上。


    鍛煉後的他一額碎汗,頭發濡濕,看上去心情愉快,比平日精神得多。


    譚斌猜測,也許是剛剛送走大老板,一時間如釋重負的緣故。她不動聲色地接過,溫和地回答:“當然,無巧不成書,無利不起早嘛,程總。”


    言下之意,不用擠兌我,您在這兒又是為了什麽呢?


    程睿敏摸著下巴笑一笑。


    田軍沒有注意兩人眉毛眼睛來來去去的官司,隻是打量著譚斌堪稱專業配置的球衣和球拍,好奇地問:“怎麽,小譚你也喜歡壁球?打得


    怎麽樣?”


    “還行。”譚斌小心地回答,“以前練過,扔了一段時間,覺得其他鍛煉強度都不夠,就又拾起來了。”


    “嗬!”田軍幾乎被驚著了,“壁球的速度比網球快得多,很少有女孩子的體力,能堅持半個小時以上。敢這麽說話的,還是頭回見到,


    真的假的?”


    程睿敏望著她似笑非笑,在旁插話:“真的假的練練不就知道了?”


    譚斌趁機拎著拍子站起來,“田總,早就聽說,您的水平夠專業級的了,我仰慕已久,可是一直不敢露醜。今天這機會實在難得,您要是


    不嫌棄我資質平庸,就幫我指導指導?”


    田軍還在猶豫,譚斌已經打蛇隨棍上,“田總,是不是要我叫您一聲師父?”她活潑地抱拳,“師父在上,徒兒這廂有禮了!”


    田軍忍不住笑,拍她的肩膀,“好徒兒,來!”


    他分明來了興趣,拿掉頸間的毛巾,開始活動腰腿和手臂。


    譚斌轉頭,“那就對不起程總了,要不您先自己練著,待會兒我陪您玩一局?”


    程睿敏眨眨眼,隻是輕笑,但沒有出聲,似乎明白她的言不由衷。


    田軍也抱歉,“小程,不好意思啊。”


    程睿敏搖搖手,“你們玩你們玩,我耐力不行,幹脆休息會兒。”


    一局下來,田軍頓時對譚斌刮目相看。


    她的球風快而犀利,角度刁鑽,節奏感卻非常出色。


    譚斌自己也有些得意,十年間每天晨跑幾公裏練出來的體力,一般人一時半會兒還真達不到這境界。


    田軍十分驚訝:“每天?我的天,女孩子能這樣意誌堅定的,確實不多見,你怎麽堅持下來的?”


    “沒什麽呀?”譚斌一直不明白,不過每天一個小時的鍛煉,很平常的個人習慣,為什麽人人都把她當異類?


    田軍遞飲料給她,聞言抬抬眉毛。


    譚斌接著解釋,“肯定也有想偷懶的時候,比如三九天,冷啊,不想出去。那就對自己狠心一點兒唄,這麽個小事都搞不定,那我基本上


    不用出去混了。”


    田軍忍俊不禁,對程睿敏說:“發現沒有?你們兩個說話的口氣非常象,到底是一家公司出來的。”


    程睿敏不經意地問:“有嗎?我沒注意過。”


    “以前你說過,不能控製自己的人,就不可能控製別人。記得嗎?”


    程睿敏想一想,搖頭,“忘了。我說過這麽唯心的話?”


    譚斌意外地抬起頭來,奇怪,她分明記得。


    當她還是銷售新人的時候,程睿敏時任北方區總監。在新人的入門培訓課上,麵對台下十幾張年輕熱誠的麵孔,他這樣開始他的致辭。


    “人最大的敵人是自己,你所有的抱負和激情,隻能為自己所控製,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裏。沒有人能夠完全代替你,也沒有任何人任何環


    境能夠毀滅你的光榮和夢想,除了你自己!成功的機會總是留給那些能夠控製自己的人!”


    thegloryandthedream!


    培訓教室裏十幾顆同樣年輕的心靈,頃刻間被他煽動得熱血沸騰。


    譚斌亦不例外,該刹那隻覺雙眼濕潤。她甚至把整句話做成屏保,一直用了三年,直到更換電腦。


    但是這句話的原創者,如今卻是一副興致索然的樣子,似乎完全不願再提起。


    譚斌不禁沉默。


    田軍抬起手腕看表,她這才驚覺,立即建議,“田總,您看正好到吃飯點兒了,今天您一定得給我個機會,一起吃頓便飯。”


    這次田軍沒有拒絕,問程睿敏,“你也一起來?”


    程睿敏露出雪白的牙齒,笑得促狹,“和美女共進晚餐的機會,多難得啊!我不能做這電燈泡。”


    他拎起球包甩在肩上,真的說走就走。


    田軍隻好對譚斌笑著搖搖頭,並不以為忤。


    去飯館的路上,譚斌收到一條短信,隻有五個單詞:welldone.keepgoing,girl!


    她握著手機,悄悄揚起嘴角。


    田軍象是對她發生了真正的興趣,不再冷著一張公事公辦的臉,笑起來神色明快。


    兩人聊天的話題很發散,從行業新聞開始,到網上最熱的話題,後來不知怎麽轉到孩子的教育上。


    提起十幾歲的女兒晴晴,田軍不勝煩惱,終於露出感性的一麵。


    “我想早點送她出去讀書,可這孩子,英語成績一直提不上去。”


    譚斌斟出紅酒,慢慢說:“小孩兒貪玩,又在青春逆反期,您不能逼著她學,最好找點好玩的東西,讓她先提起興趣。”


    “什麽辦法都試過了,英語夏令營,帶她出國玩,家裏接待交換學生,都沒用,這孩子該怎麽著還是怎麽著!”


    “唉,可憐天下父母心!”譚斌適時地歎口氣,以示同情,“還是她自己肯學才行。最好有語言環境,沒有就要費點功夫。”


    田軍問:“小譚,你進外企前,英語是怎麽學的?”


    譚斌低頭笑一笑,“不瞞您說,當年我應聘mpl時,英語也不好。和麵試官麵談,他能聽懂我說話,我卻聽不懂他說的。他很坦白,說欣賞


    我的工作能力,可是很為我的語言能力遺憾,搞得我也很鬱悶,我跟他說,不是有三個月試用期嗎?給我三個月,不行我就自己走人。”


    “立軍令狀啊,你可真狠,那後來呢?”


    “他居然真的收了我。我自斷退路,隻能背水一戰。用的方法比較笨,就是找來喜歡的電影,隱藏字幕,一遍一遍反複看,直到演員說了


    上句,我馬上就能接下麵的台詞,然後再換另一部。等我看完十幾部,有一天突然發現,哎,日常工作中的交流居然沒問題了。”


    田軍聽得忘了動筷子,“整個過程有多長?”


    “四個月左右吧,過程很枯燥,可是憑著對片中帥哥的熱愛,硬是堅持下來了。”譚斌笑起來,蘸著酒在桌上畫一條折線,“您知道,語


    言能力的提高,往往不是曲線上升,而是一個平台期接一個平台期的跳躍,關鍵是持之以恒的堅持。”


    田軍盯著那條折線遲疑片刻,“小譚,你看要不這樣?下周六打球我帶上晴晴,有空你和她聊聊。我和她媽說話,對她根本就是耳旁風。”


    譚斌一口答應,“行,我試試。”


    能進行到這一步,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期,這頓飯收獲頗豐。


    餘永麟說過,隻要用心去尋找,每個人都有他的軟肋。而田軍的軟肋,看來就是他的女兒。


    想起程睿敏臨走時那個可惡的微笑,譚斌不禁出神,這家夥的軟肋又在哪兒呢?


    他和田軍的關係,乍看過去相當隨便,鑒於之前他與mpl的恩怨,會不會對集采有消極影響?


    譚斌驟覺千頭萬緒紛至遝來,一片混亂紛紜,不由皺起眉頭。


    第36章


    回家途中經過超市,她停車,買了不少水果,又撥電話給文曉慧。文曉慧接得很快:“不過去了,每次都連累你睡不好。”“沒事兒,不是周末嘛,你來吧,我做水果沙拉給你吃。”“算了,你自個兒留著慢慢享用吧。”“放我鴿子,真沒人品。”譚斌倒在沙發上,以手覆額連聲哀歎。文曉慧沒有反應,聽筒裏傳來“啪嗒”一聲輕響。譚斌心裏一沉,這是打火機的聲音。幾天的功夫,向來反對抽煙的文曉慧,已經手勢純熟。“哎,告訴你一秘訣啊,”文曉慧笑得輕鬆無比,“碎果肉配上八喜的朗姆葡萄,再加點百利甜,味道好得沒話說。”完全地若無其事,不願再提起當日的舊話題。


    譚斌不好勉強,也許文曉慧想一個人靜一靜。停一停她說:“出去玩一趟怎麽樣?最近馬爾代夫和巴厘島都在打折。”“去過了,都沒什麽意思,哪哪都一樣。”“或者去歐洲?曉慧,你試試,也許你覺得世界很大的時候,那個讓你傷心的人,不過是其中的一粒沙子。”文曉慧沉默一會兒,“讓我想想。謝謝你,譚斌。”“你甭跟我見外,有什麽事,隨時打電話。”“好。”“曉慧……”“什麽?”“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朋友,對吧?”文曉慧嚇一跳:“你想幹什麽?和我絕交?”“不是,我隻是覺得,每次我有事,你總是第一時間趕到,幫我打點一切。輪到你,我什麽忙也幫不上。”“你個白癡!”雖然用詞貶損,語氣卻是溫柔的。“真的,曉慧,我很抱歉。”那一頭的文曉慧托著下巴,啼笑皆非地考慮著如何回答。線路間一片寂然,靜得似乎能聽到她手中紙煙燃燒的聲音。過一會兒她開口,聲音平靜,“譚斌我跟你說,這幾天我想了很多,有些事,也許是我咎由自取,可不管怎麽樣,我還有父母和你這個朋友。將來哪天無論我混到多慘,總算有父母可以投奔,他們會隨時無條件收容我,無論別人怎麽想,隻有你永遠不會錯看我,我覺得自己很幸運了,你千萬別胡思亂想。”


    掛了電話,譚斌握著話筒呆半晌,文曉慧能想開了她自然欣慰,可她更習慣那個言行無忌的舊友。另有一件更讓人不安的事,她想起來就心驚肉跳。三四天過去,沈培依然無法聯絡。她和沈培的聯係方式,就是一部手機,手機信號中斷,兩人之間唯一的聯係也就消失了。要到這個時候,譚斌才發覺,雖然和沈培相處了兩年,但對他生活圈子的了解,依然停留在最浮淺的表層。沈培的父母,她隻見過照片,素未謀麵。沈培帶她見過幾次朋友,很想讓她慢慢適應小圈子的風格。譚斌並不抱怨,可每次都悶得幾乎流眼淚,沈培察覺,也就停止了努力。她也從未帶沈培進入自己的社交圈,是怕雙方話不投機,尷尬至無言以對。臨到今日,想找個人打聽消息,都無從下手。


    譚斌踟躕很久,終於翻出蘭州同事的電話,硬著頭皮撥過去。那位同事的老公,在當地移動公司工作,可以用某種方式,查到手機機主與移動網絡的交互信息。半個小時後消息回來,沈培的手機最後一次網絡登記,是上周六下午五點零七分,位置在廣河縣三甲集鎮的國道附近。也就是說,從那個時候起,他的手機再沒有開過機。同事是個熱心人,不住地寬慰譚斌,說沈培他們的車隊,可能是進了無人區,沒有網絡信號,或者找不到手機充電的地方,一直沒有開機。她還說,七八輛車十幾個人在一起,沒有消息就代表好消息,否則不會一周都不通音信。譚斌握著電話的手,不受控製地哆嗦。“周一我再找公安局的朋友打聽,cherie你放寬心,不會有事的。”好心的同事猶自說。


    勉強笑著謝過同事,譚斌打開google的頁麵,輸入“甘肅三甲集鎮”幾個字。仿佛是為了加重她的不安,隨後跳出來的信息,象燒紅的烙鐵一樣,灼傷了她的眼睛。“三甲集鎮,曾被美國《時代》周刊稱為中國最大的毒品集散地之一。”她呆呆盯著這行字,腦子裏嗡嗡直響,似一群黃蜂在頭頂盤旋。可她什麽也做不了,隻能等待,惴惴地等待,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人崩潰。


    而其他該做的事還要接著做,世界不會因為她的焦慮而停止運轉。


    周一例會完畢,譚斌照例向劉樹凡匯報集采進度,包括周末和田軍的接觸但她隱去了程睿敏在場的若幹細節。原因很簡單,一是劉樹凡不見得喜歡聽到程睿敏的名字,二來她也不能確定,程睿敏和田軍的關係,是否真的會影響到集采。她決定緩緩再說。劉樹凡聽她講完,並沒有馬上做出評價,垂下眼睛思考片刻,把液晶屏幕轉過去對著她,“這份report你看過嗎?譚斌湊前細看,原來是喬立維的客戶關係報告。她搖頭,“沒有,我從來沒有收過喬利維的任何報告。”這是譚斌對喬利維最不滿的地方。除去一些敏感和保密信息,譚斌所有關於投標的郵件和報告,是向整個投標團隊公開的。她相信,信息公開與共享,是維持團隊凝聚力的重要方式。但喬利維的報告,她卻看不到。大概她沒能隱藏住自己的情緒,直接暴露在臉上,劉樹凡看著她笑一笑:“整體的customerrtionship,大家做的都不錯,但有一個問題,我一直想問問你。”譚斌立刻支起耳朵,凝神聆聽。“利維說,做responsibilityassignment的時候,你選了田軍和劉裕泰,這兩個人是有名的難纏,而你的長項在工程部和設備部,為什麽反而選他們?”譚斌默默地望著眼前的屏幕,在心裏琢磨著自己的措辭。喬利維在背後紮針,是意料之內的事。她隻是躊躇,此刻該不該說實話。想一想,覺得對劉樹凡,還是應該實話實說。她放下紙杯,態度相當嚴肅,“我是bidmanager,要對集采的最後結果負責。而mr.田是keyperson,我別無選擇。至於劉裕泰先生,我覺得短時期內說服一個成年人放棄他的成見,幾乎是一件沒有可能的事。我選他,是想讓其他人,不要在他身上浪費任何時間和精力。”


    劉樹凡仿佛有點意外,抬起眼睛。“bowen和利維都堅持,一個客戶不能放棄。我尊重他們的意見,但對自己的看法依然保留。八十二十原則說得很清楚,百分之八十的利益,是百分之二十的customer給我們帶來的。中國的老話也說,有舍才能有得……”劉樹凡失笑,長長歎一口氣,“行了,我明白了。先放下這件事,我們來review北方區三季度的sales。”時間又逼近季度末,銷售目標的完成情況,再次成為每一個銷售總監頭上的緊箍咒。譚斌感到頭疼。


    正在這時,她的手機開始無聲振動。是一個北京的市話,非常陌生,譚斌伸手掛斷。剛打開自己的電腦,那個號碼又頑強地撥進來,按了,沒過一分鍾,手機再次嗡嗡振動。譚斌幾乎惱羞成怒。劉樹凡隻好說:“你先接電話吧。”譚斌抱歉地笑笑,站起來走到一邊。電話裏是個陌生的女聲:“是小譚嗎?我是黃槿。”黃槿?譚斌快速在記憶中搜尋一遍,一無所獲,頓時有點不耐煩,“對不起,我不記得了,您是……”“我是沈培的朋友。你們夏天來過我們家,昌平,還記得嗎?”昌平別墅裏秀麗好客的女主人形象,一下子浮現譚斌眼前,她恍然,“哦,你是黃姐?”“是我。”“黃姐您好,請問有什麽事?”“我在沈培的父母處,你現在能來一趟嗎?我告訴你地址。”譚斌感覺詫異,卻隱約有點不詳的預感,“我正在開會,請問什麽事?能不能等我開完會?”黃槿顯得焦躁不安,“你最好馬上來,小譚,沈培出事了!”周圍的聲音從譚斌耳邊消失了,她死死攥著手機,雙腿開始發抖。“cherie?”象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。譚斌抬起頭,結結巴巴,語無倫次:“對……對不起,kenny,家裏出了事,我要馬上回去……”


    她不記得是如何跌跌撞撞把車開到了後海附近。按照黃槿給的地址,車倒進一條幽深的胡同。外麵看著毫不起眼,但盡頭處別有洞天。清水脊的門樓,方磚墁地,整整齊齊一座四合院。院內古槐蔽日,苔痕侵階,格局軒敞明亮,卻靜悄悄不聞人聲黃槿站在大門外,看到譚斌出現,立刻現出如釋重負的神色,把她引進客廳。客廳正中的沙發上,早坐著三個人。其中一人看她進來,馬上站起來,其餘兩人卻巋然不動。憑著多年的職業習慣,譚斌隻掃了一眼,便大致辨別出幾個人的身份。三個人都穿著便裝,卻掩不住身上特殊的彪悍氣質。坐著的兩人,一老一少,臉頰上各有兩團紅暈,這是常年外勤風吹日曬的痕跡,就是俗稱的“高原紅”。譚斌的心直落下去,但一直落不到盡頭,下麵如似無底的深淵。站著的那人開口,一口京腔:“你是譚斌吧?”譚斌點頭。“請坐吧。”他指著沙發對麵的藤椅。譚斌夢遊一樣坐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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