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光將逝,棠溪琰踩著夕陽最後的餘暉,來到葉鼎之的院子,就見他坐在石桌旁,正對著手裏的劍穗發呆。


    她恍然地想,原來,這枚劍穗是一對麽。


    “葉鼎之。”


    清潤的嗓音劃過耳畔,葉鼎之眼珠轉了轉,抬眸看向靜靜站在庭院門口,裙擺微漾的少女,他忍不住驚訝,“棠溪姑娘?”


    棠溪琰在他驚訝的目光下,行至石桌旁,坐在他對麵,目光落向他手裏的劍穗,臉上漾起輕薄如霧的笑意,緩緩開口,“我六歲的時候就拜入雙峰,和師兄師姐他們一同長大,不是親人,勝似親人,本來在來之前,我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,可當我看到這枚劍穗的時候,我隻想問你一句,你可喜歡我師姐?”


    葉鼎之沒有猶豫,“喜歡,我喜歡西陵玥。”


    “那易文君呢?”棠溪琰又問。


    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,葉鼎之目光恍惚起來,小的時候,他和她訂過娃娃親,某種意義來說,她是他的未婚妻,可是……


    他釋然一笑,“葉雲已逝,我隻是葉鼎之。”


    對現在的他來說,易文君是他兒時的玩伴,若是她遇到難處,他會鼎力相助,但他的心裏,隻有西陵玥。


    棠溪琰笑了,細碎的星光盈滿杏眸,但她還是不忘警告道:“葉鼎之,我師姐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,無論如何,你都不要玩弄她的感情,不然,我會殺了你。”


    說到最後,棠溪琰眸光冷冽下來,目光緊鎖著葉鼎之。


    葉鼎之懇切地道:“她是我寤寐以求的姑娘,我隻會珍之重之。”


    “如此最好。”


    話罷,棠溪琰起身,伴著最後一縷餘暉離開葉鼎之的小院。


    明月朗朗,繁星璀璨。


    遠遠的,棠溪琰就看到西陵玥身著藕粉色折枝花紋長裙,悠閑地坐在屋頂上仰望星辰明月,那雙懸空的腿輕輕晃著,撩起陣陣清風,粉色的裙擺層層綻放,宛若灼灼清蓮,在幽靜的月色下,怒放獨屬於自己的風華。


    她不由得會心一笑,抬腳走到屋簷下,仰頭看著背靠明月,肩負繁星的粉裙少女,朗聲問:“西陵玥,你為何選擇拜師天竺門?”


    西陵玥微怔,五人初見時,棠溪琰問過上官鶴這個問題,上官鶴、棠溪琰、薑承鈺都說喜歡江湖,唯有夜緋衣,獨樹一幟,想要保家衛國。


    所有人裏麵,隻有她沒有回答。


    她輕輕笑了起來,明亮的大眼睛盛滿澄淨的笑意,“想去,就去啦。”


    說完,她俏皮地朝下方的棠溪琰眨了眨眼睛,朗聲回問:“棠溪琰,你為何拜師天竺門?”


    “我喜歡江湖。”


    聽著少女與八年前如出一轍的回答,西陵玥唇畔漾起明朗的笑意,她跟變戲法似的,不知道從哪裏摸出兩壇酒,朝棠溪琰揮了揮,邀請道:“阿琰,快上來,我們一起喝桃花釀。”


    棠溪琰足尖輕點,身姿翩然落在她身側,抬手接過她手裏的酒,迎著月光喝了一口,桃花的清甜綿柔,冰雪的清冽,梅花的清香流連唇齒間,她忍不住喟歎一聲,“真想坐在雙峰的屋頂喝桃花釀啊!”


    “明年四月,天竺門十年一度的五堂大考,我們一起回雙峰吧。”西陵玥笑意融融地偏頭看向棠溪琰。


    棠溪琰臉上揚起粲然笑意,“好啊,到時候,把上官鶴也叫上。”


    西陵玥笑了笑,提起上官鶴,她忍不住好奇地問:“你說,上官鶴現在會在幹嘛?”


    棠溪琰彎眸輕笑,“我猜,他在屋頂吹風喝酒。”


    被兩人提及的上官鶴此時獨自坐在屋頂上,手裏拎著桃花釀,懶懶地靠著屋脊,浸著雲霧的晚風輕輕穿過他的身軀,帶起一陣舒暢的快感,他微微仰起臉,隨意地屈起一條腿,細細打量著滿天的星辰。


    他忍不住想,今晚星子這麽亮,阿琰定然會坐在屋頂上,一邊喝酒,一邊看星空,也不知道,她身邊有沒有一個人陪著她,一起喝酒,一起看她最喜歡的繁星。


    “在想小師妹?”


    清朗的嗓音驀地劃過耳畔,上官鶴循聲望去,就見薑承鈺手裏同樣拎著桃花釀,笑盈盈地緩步朝他走來。


    他笑了笑,“是啊。”


    薑承鈺坐在他身邊,忍不住好奇地問:“你和小師妹是怎麽認識的?”


    “是在一場宮宴上認識的。”


    上官鶴喝了口酒,嘴角不由自主地漾起淺淺笑意,娓娓道來。


    “我雖生在官宦世家,可最是討厭爾虞我詐的官場,更是討厭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,八歲那年,陛下也不知道抽什麽風,非要所有官家子弟必須進宮赴宴,當時我心情煩躁極了,不過吃了幾塊點心,就趁大人不注意,偷溜去了禦花園,在那裏發泄脾氣,我身邊的小廝苦口婆心地勸我不要發脾氣,這裏是皇宮,得罪了貴人就得死,當時我心裏憋屈極了,一個轉身就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,滿眼好奇地看著我。”


    說著,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,輕輕悶笑起來,薑承鈺忍不住追問,“然後呢?”


    “當時我就想,好啊,出氣筒來了,這麽漂亮的小姑娘,掛在樹上一定會被嚇哭吧,我問她想不想去樹上玩,誰知她聽了我的話,俏皮地歪著頭,一臉天真地問我,樹上一定很好玩吧。”


    薑承鈺忽然覺得他們的初遇肯定很有趣,不由得捧場道:“你回答的是好玩吧?”


    上官鶴笑著點了點頭,“不錯,她聽了我的話,恍然大悟地點頭,當時我正得意惡作劇即將成功時,就聽她笑嘻嘻地說,既然這麽好玩,那我請你玩一次吧。”


    薑承鈺強忍著笑意問:“你被掛樹上去了?”


    上官鶴笑著點頭,“忽然就被拎起衣領,飛了起來。”


    薑承鈺哈哈大笑起來,笑了會兒,忽地反應過來不對,提出質疑,“欸,不對,當時小師妹才四歲吧,是怎麽把你掛上去的?”


    上官鶴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,“她身邊跟著暗衛。”
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

    薑承鈺朗聲大笑起來,一隻手還激動地拍著大腿,俊美的臉上盛滿明亮清朗的笑意,襯得他眉心那點紅痣都在熠熠生輝。


    與此同時,西陵玥見棠溪琰如此了解上官鶴,不由得生了好奇,“阿琰,你和上官鶴到底是怎麽認識的?”


    想起與他初遇的場景,棠溪琰還沒開始講,純澈澄淨的杏眸就已經盛滿澄澄笑意,“我和他是在一場宮宴上認識的。”


    棠溪琰仰頭喝了口酒,接著說:“四歲那年,我和爹爹娘親一起進宮赴宴,我嫌宴會無聊,就趁爹爹娘親不注意,偷偷溜去了禦花園,我曾聽娘親說,禦花園有一片很美的杏花林,我本打算去看,卻在途中看到一個紅衣男孩暴躁的罵罵咧咧,我好奇地站在原地看了他一眼,恰巧,他也轉身看到了我。”


    想起接下來的發展,她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,“當時他哄騙我,說樹上很好玩,想把我掛到樹上捉弄我,然後我就笑嘻嘻地讓身邊的暗衛把他掛到樹上去了,你都不知道,他被拎起來的時候,一臉懵逼的樣子有多好笑,哈哈哈哈,聽說,他還在樹上吹了一個時辰的冷風呢,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
    說到最後,一陣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從她貝齒間傾瀉而出,攪碎了夜晚的寧靜。


    西陵玥也跟著笑了起來,她是真的沒想到,張揚的上官鶴,居然還有這麽糗的往事。


    “我和他都不是老實的主兒,很快就臭味相投,天天在大街小巷亂竄,天啟城的紈絝流氓基本上都認識我們,隻可惜,五歲那年離開天啟時,他去了外祖家,連道別,都沒來得及。”


    棠溪琰斂了笑,沉默下來,她走後,上官鶴身邊,應該再也沒有朋友了吧。


    西陵玥也跟著斂了笑,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,安慰道:“沒關係,很快,上官鶴就要下山了。”


    “是啊,應該很快了。”


    棠溪琰從衣袖裏摸出一個翠色的瓷瓶,遞給西陵玥,笑眯眯地解釋道:“這是緩解經行腹痛的藥,甜的。”


    西陵玥也不客氣,伸手接過塞進懷裏,眉眼間盛滿璀璨的笑意,“謝啦。”


    “不客氣。”


    棠溪琰抬起頭,看著朗朗星空,輕聲道:“師姐,我希望你可以和葉鼎之白頭偕老,但……”


    她目光落向西陵玥,看著她明亮的大眼睛,真摯地說道:“我更希望,你永遠更愛自己。”


    “師姐,你穿粉色衣服,更好看。”


    西陵玥如畫的眉眼漾起溫柔明亮的笑意,她抬手勾住棠溪琰的肩膀,看著遠方的星辰說道:“小師妹,你是翱翔九天的鳳,是腳踏萬裏河山的風,可你卻為了蕭若風留在了你最討厭的天啟城,蕭若風他很好,有他陪在你身邊,我很放心,但我還是希望你,不忘初心。”


    棠溪琰溫軟一笑,朝西陵玥舉了舉手裏的酒壇,“那就祝我們金烏永不西沉,繁星永不晦暗。”


    永遠做自己,做最好的自己。


    “好!”


    西陵玥舉起酒壇碰了上去,清脆的響聲回蕩於葳蕤生香的院落,這場離別前的相聚,見證者唯有坐在仙人閣屋頂上的李長生。


    “都是人生的過客啊。”


    他搖頭感歎了句,神情也變得落寞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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