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止他們,鮫人長老也不由滿心震駭,她怎麽會有如此實力?


    即便她是族長的女兒,但生母隻是蚌妖,就注定了她血脈駁雜。


    妖族以血脈傳承力量,加上年歲也不算大,怎麽看,她也不該有這樣的實力才是。


    溯寧不曾在意他們的目光,嘯聲在數息間已經穿透重重水波,向無盡海底而去。


    感知到靈力流向,鮫人長老隻覺心髒驟停,若是驚動了蜃鯨,他們便都要葬身於此了!


    “快停下!”


    臉色青白的鮫人長老開口喝止,不過他的話,顯然對溯寧沒什麽用。


    鮫人長老憂急不已,他高聲命前方恢複了行動能力的護衛出手阻止,但這些鮫人還未能近溯寧身周一丈,便被無形力量反震,向後翻倒。


    這一刻,舟上鮫人望向溯寧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幾分敬畏。


    妖族向來以實力為尊,先前他們並不將溯寧當回事,但在親眼得見她的實力後,便絕不敢不再將她當回事。


    也就在這瞬息,空靈歌聲已經穿透萬丈海水,向掀起海中狂瀾的源頭而去。


    蜃鯨身形龐大,幾乎如同一座沉沒海底的島嶼,遍數瀾滄海,也少有能與其抗衡的敵手。


    但當空靈嘯聲傳來時,這頭大妖卻不受控製地戰栗起來。


    他忽然安靜了下來。


    也是在這片海域中,著錦繡袍服的青年在水中下沉,他雙目緊閉,不知何時已經呼吸全無。


    循跡而來的海獸張開獠牙,卻在靠近時為莫名威壓籠罩,頭也不回地向反身逃竄。


    海中泛起細小波瀾,一縷縷黑色霧氣突兀出現在海底,匯聚在青年身周,隨即繚繞而上,最終自他心髒處盡數沒入這具身體。


    霧氣入體的瞬間,冰冷的血液流淌,青年體內滯停的心髒再次恢複了跳動,他緩緩睜開眼,雙目隻見一片濃稠得化不開的墨色。


    袍袖震蕩,青年負手而立,在水中如履平地。


    感受著在海底彌散開的力量,他抬目向鮫人嘯聲傳來的方向望去。


    對血脈天賦的運用已近觸及本源,瀾滄海這等荒僻之地,何時有了如此人物?


    不過這與他也沒什麽幹係。


    青年收回目光,雙目中墨色已經隱去,當他將身周氣息收束後,便如死在海中的青年就此複生。


    海水漾起微波,他消失在原地,不曾引來任何注目。


    隨著蜃鯨為歌聲所震懾,海中因他而起的暗流也就此平息下來。


    海水平靜得像是從來沒有掀起過狂瀾,鮫人長老足足愣了半刻也沒等來下一波浪潮,驚詫之色溢於言表。


    蘇醒後的蜃鯨竟然就此偃旗息鼓了?憂心溯寧會惹怒蜃鯨的他感受到海底深處的異動隨之消弭,久久回不過神來。


    如蜃鯨這樣的大妖,何時這樣好脾氣了?


    鮫人長老將目光投向海底深處,又轉頭望向溯寧,心中不由升起個離譜的猜測,難道蜃鯨是忌憚她的力量不成?!


    隨即他又為自己剛才升起的念頭失笑,搖了搖頭,這怎麽可能!


    想來是因為蜃鯨並未真正醒轉,隻是在沉眠中騰挪引起了風浪,所以才會就此平息下來。


    鮫人長老為溯寧想出了個合適的理由,比起前一種可能,還是這樣的說法更能讓他和一眾鮫人接受。


    不過經曆此事,他們望向溯寧的目光不由比之前多了幾分鄭重,如果不是她出手,他們未必能平安逃過一劫。


    妖族弱肉強食,在溯寧顯露實力後,之前將她視作累贅的鮫人態度也就為之一改。


    隻是,她為什麽會有這等實力?有這樣的實力,又何須在蛟族為婢?


    海舟上的鮫人心頭諸多疑問,卻找不到機會開口探詢,事實上,溯寧看上去就不像是會為他們解答這些疑惑的人。


    沐浴在數道充滿探究意味的視線下,溯寧垂眸看向自己掌心,隻見燦金裂痕隱現其上,甚至有蔓延之勢。


    蠱惑人心的魔魅在耳邊低喃,海水中魍魎遊蕩,似乎隨時都會撲將上前,來自不可知之處的力量拖拽著,要將她向深淵墜落。


    這是一道禁製。


    在混亂幻象中,溯寧端詳著掌心裂痕,她體內被設下禁製,這道禁製桎梏了她動用力量,同時也令她不至隨時陷入瘋狂。


    不過如果她再動用超過限度的力量,這道本就不算牢固的禁製應該會當場碎給她看。


    若不想一直壓製力量,就必須找到代替禁製的方法。


    溯寧在催人發狂的幻象中閉上眼,任意識陷入沉眠。


    *


    三日後,瀾滄海賀樓部海域。


    瀾滄海鮫人一族奉賀樓氏為主,是以又被稱作賀樓部。


    賀樓部城池以岩石堆砌而成,但經雕琢之後,並不顯粗拙。城中各處屋舍都以色彩各異的珊瑚貝殼作飾,很是精巧。


    城門處,赤尾鮫人攜近百侍從等候在此,他的魚尾比之其他鮫人都更大上幾分,鱗片在海水中閃動著熠熠光輝。


    隨著時間推移,他神色中漸漸透出幾分不耐來。


    難道回族中的路上還能遇上什麽意外不成?遲遲等不來人,原本打算帶麾下前去遊獵的賀樓潮難免失了耐性,赤紅魚尾搖曳,像是在來回踱步。


    他正是如今賀樓部族長的長子,也是賀樓部的少主。


    以雲珠的身份,自然沒有身為父親的賀樓族長親自來迎的道理,而為顯對她的重視,此事便順理成章地落在了賀樓潮頭上。


    對於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,賀樓潮本就沒什麽好感,聽說她這些年都在蛟族為婢後,便更覺丟臉。


    這事兒傳出去,他賀樓部顏麵何存?


    不過事到如今,也由不得他想不想了。


    如果不是沒有別的選擇,賀樓潮的父親也不會寄希望於這個早被自己忘在腦後的女兒。


    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賀樓潮倒是沒想過,若是他父親盡了半分做父親的責任,雲珠也不至要在蛟族為奴為婢。


    “長老他們怎麽還沒到?”終於,隨賀樓潮前來的侍從也忍不住開口問道。


    再等下去,他們今日也就不必考慮去獵海獸了。


    “難道是遇上什麽意外了?”


    “這瀾滄海中還能出什麽意外,何況長老此行是去接人,海舟上也沒有什麽貴重靈物……”


    有等不下去的鮫人主動向賀樓潮道:“少主,讓我率人前去查探一二吧。”


    賀樓潮正要回答,遠處現出了海舟蹤跡,破水近前,倒是不必去查探了。


    “到了到了!”


    等得百無聊賴的鮫人們精神一振,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:“不知族長這流落在外的女兒生得如何模樣,可否有連雙大人的姿容……”


    聽了這話,賀樓潮一尾巴甩了過去:“她也能與我妹妹相提並論!”


    作為賀樓族長的幼女,連雙自出生起便受盡寵愛,凡她所求,父母少有不應,賀樓潮這個同母所出的兄長對她更是予取予求,絕沒有半個不字。


    因此聽麾下將她和雲珠相比,賀樓潮自是不滿至極,區區蚌妖所出之女,如何及得上自己妹妹半分。


    說話的鮫人知道他對自己妹妹的偏愛,也不躲閃,受了他一尾,嬉笑著討饒認錯。


    雖然名義上有上下之分,但這些鮫人與賀樓潮自幼一同長大,平日也就不會太過講究身份,玩笑幾句賀樓潮也不會計較。


    話說到這裏,鮫人又順口關心了一句:“連雙大人病情如何?可有好轉?”


    聞言,賀樓潮眼神閃了閃,含混答了幾句,對這個問題有些閃爍其詞。


    如果不是連雙……阿父也不必特意尋回這蚌妖之女……


    一想起這件事,賀樓潮便覺得心煩意亂。


    海舟已經近前,他抬頭望去,卻見舟上禁製破碎,損傷不輕,顯然經曆了一場不小的風浪,當即皺起了眉頭。


    隨他前來的鮫人彼此對視,麵上也難掩意外之色,這是在回程途中遇襲了?


    不應該啊,長老隻是去接個人,有什麽值得出手的?


    何況他賀樓部在瀾滄海勢力也非等閑,不是尋常妖族能開罪的。


    海舟船頭,眼見賀樓部的城池已經近在咫尺,鮫人長老懸了一路的心終於放了下來。


    總算是到了。


    不說其他護衛,鮫人長老嚴肅的臉上也露出了一點可以稱為輕鬆的笑意,正當他下令命海舟下行時,隨著裙袂在水波中揚起,一道身影驟然出現在他身旁。


    “這是何處。”溯寧開口,聲音空靈,讓人不自覺地想起了渺渺雲煙。


    鮫人長老被她的出現驚得魚尾緊繃,險些維持不住端肅的表情。


    怎麽神出鬼沒的……


    回過神後,他無奈地向溯寧一禮:“此處已是我鮫人族海域中,前方便是賀樓部城池。”


    以鮫人長老的身份,即便在賀樓潮這個少主麵前,也不必行臣下之禮,何況隻是族長之女。但在見過溯寧出手後,他便很難隻將她當作族長之女,下意識地抬手行禮。


    鮫人……


    溯寧依稀記起,鮫人一族善紡綃紗,所織海陵綃能絕靈力,是天下至寶——盡管從前記憶還隱沒於一片茫茫不可知的迷霧後,但有些事卻已經烙印在意識中,近乎本能,即便失去記憶,也存在於認知中。


    如此,可取海陵綃一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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