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是手中還有海陵綃,原崇山這個要求對賀樓潮來說也不難辦,但現在,他總不可能憑空變出百餘尺海陵綃來。


    海陵綃是混入鮫人靈力織成,即便族中最善紡紗的鮫人,月餘也未必能得半尺。


    賀樓潮向原崇山一禮:“稟靈使,我族中海陵綃暫無餘留,百餘尺海陵綃,恐需近六月時間方能織出……”


    大約是考慮到溯寧還是有那麽點兒可能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,賀樓潮隱去了她取走海陵綃之事。


    原崇山臉上沒了表情,賀樓潮這番話在他聽來和拒絕無異。海陵綃於他而言並不是非要不可的東西,但賀樓潮的態度令他感到自己的權威被冒犯了。


    或許從昨日海獸遁逃,賀樓潮為族人代受他一鞭起,原崇山心中就便已生出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緣由的不滿來。


    如今賀樓潮又違逆於他,以原崇山的性情,又怎麽可能不作計較。


    他陰沉的臉上突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:“無妨,既然沒有海陵綃,你便在族中擇三五鮫女獻上為替吧。”


    話音落下,原本嘈雜的席間驟然一靜,隨後眾多靈族口中爆發出叫好聲,絲毫不覺得原崇山這提議有什麽不對。


    還有那等喝得半醉的趁勢起哄道:“主上不如再多要幾名鮫女,賞給我等!”


    賀樓潮放在桌案下的手收緊,鋒利指爪劃破了掌心,他臉上再也擠不出半點笑意來。


    在場鮫人也都沉下臉來,這些靈族怎麽敢當著他們的麵說出這樣的話!真當賀樓部是他們的仆婢麽?!


    賀樓部雖卑弱,卻也不容旁人任意侮辱,一眾鮫人看向賀樓潮,隻要他下令,他們就會讓這些靈族為自己的言行付出應有的代價。


    賀樓潮壓抑著心中翻騰的怒火,他並不是什麽沉著冷靜,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性情,隻是作為少主,他必須為賀樓部打算。


    開罪了原崇山不算什麽,但開罪了神族,賀樓部頃刻間便會覆滅。在神族麵前,賀樓部鮫人實在太過微渺。


    原崇山隻是個靈族不錯,但從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先例,在神族眼中,就算是他們座下走犬,性命也應比尋常妖族要更貴重許多。


    這也正是原崇山如今敢有恃無恐的底氣所在。


    而當今天下,除魔族外,哪族生靈在神族麵前不是俯首低眉,誠惶誠恐的。


    是以原崇山全然沒有將賀樓部一眾鮫人的憤怒當回事,他甚至還對賀樓潮道:“這些撫琴的鮫女相貌簡陋,將你族中容色最好的女子喚來侍奉。”


    “倘若她們侍奉得好,本使還可考慮擇其中二三帶回九天。”


    他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,仿佛能隨他前往九天,是賀樓部鮫人的無上光榮一般。


    在原崇山對族人輕蔑的話語中,賀樓潮的理智終於被憤怒的火焰灼燒殆盡,他發出一聲厲嘯,雙目化作獸瞳,直直向原崇山撲了上去。


    賀樓部雖小,卻從來不會將族人獻給上位者玩弄!


    見此,在場鮫人掀翻了桌案,毫不客氣地向席間靈族攻了過去,他們早就想怎麽做了。


    抱著琴的少女反手一撫,嘶啞刺耳的音浪令靈族護衛氣血翻騰。


    杯盞摔落,甘醇酒液混入海水中,血色彌漫,原本熱鬧的宴飲場麵一片混亂。


    據此不過數丈的靜室內,溯寧跪坐其中,月白裙袂鋪展如同盛開的曇花,她闔著眸,將感知收束到極致,令糾纏她的幻象被壓製到最弱。


    即便如此,她的感知仍然將周圍數十裏海域都囊括其中,賀樓部與靈族的衝突就像往下雨的湖麵投入石塊,不夠顯眼,但對本就被幻象纏身的溯寧而言,也足夠生出幾分厭煩。


    她本不打算理會此事,直到賀樓潮從天而降,在房頂開出個大洞。


    靈力碰撞的餘波飛濺,攪動海水。浪潮中,他自高處跌下,撞過樓台,碎石飛濺,在接連砸破數重石壁後,才止住去勢。


    賀樓潮撐起身,咳出兩口鮮血,魚尾鱗片橫翻,傷勢深可見骨。


    抬起頭,他對上了一雙冷淡的眼。


    賀樓潮不由一愣。


    他這才意識到,自己是跌入了溯寧閉關的靜室。


    與原崇山這一戰,賀樓潮沒能占到任何便宜,甚至用一敗塗地來形容也不為過。


    賀樓潮原以為,自己和原崇山境界相差不遠,就算他通神族術法,但這是在賀樓部中,真要動起手來,也未必不能殺他。


    他沒想到,原崇山身上,竟然有件神族賜下的護身靈器。


    哪怕眾多鮫人聯手,也在這件靈器下一擊即潰,賀樓潮首當其衝,自是傷得最重的。


    “快逃……”他啞聲向溯寧開口,情勢危急,也沒有時間再解釋什麽了。


    溯寧沒有動,隻是冷淡地看著他,賀樓潮眼中現出急色,還沒等他再說什麽,身後海水流速放緩,原崇山自水中緩步行來,臉上噙著貓捉老鼠般玩味的笑意。


    “區區鮫人,也敢向本使動手,真是不自量力。”他慢條斯理地開口,“能侍奉本使,是爾等榮幸,能前往九天,更是無上光耀,你有何不滿?”


    如果不是沒力氣,賀樓潮真想呸他一臉。


    他要他將族人獻給靈族玩弄,還要讓他們感恩戴德,真是可笑!


    隻是……


    賀樓潮看著水中塌毀的宮室,心中生出幾分茫然。


    他是不是不應該衝動出手?


    若是能忍下這番屈辱,或許還可保住賀樓部大多數族人的性命,如今卻是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。


    以原崇山氣量之狹小,即便賀樓潮現在割下自己的頭顱向他請罪,他也未必會對賀樓部其他鮫人手下留情。


    賀樓潮用最後的力氣向溯寧道:“走——”


    雖然連自己的父親都敗在溯寧手中,賀樓潮卻並不認為她是原崇山的對手,她會神族禁製不錯,但靈族隨侍神族,所知禁製術法定是比她更多,何況原崇山手中還有件威力驚人的靈器。


    不過以她的實力,及時逃了,或許能有一線生機。


    原崇山將左手負在身後,不疾不徐地踏過海水,走近前來:“總歸都是要死的,何必白費力氣。”


    他顯然沒打算放過溯寧。


    輕蔑的目光自溯寧身上一掃而過,原崇山拂手,身周海水凝,聚化作數道利箭,挾裹著風浪疾射而出。


    一切都發生在呼吸吞吐間,他對水的操控,還更在生於海中的賀樓放等鮫人之上。


    原崇山無意動用那件將賀樓潮一擊重傷的靈器,他大約覺得,已經是強弩之末的賀樓潮和氣息同樣隻是鮫人的溯寧,並不值得他再催動靈器。


    飛掠的水箭破開海水,快得賀樓潮隻能看見一道白虹,但在溯寧眼中,水箭的速度卻放緩了數倍。


    靈力流轉的每一縷痕跡都為她的感知所捕獲,溯寧抬眸,終於看向了浮在上方的原崇山。


    目光相觸的刹那,他心底忽地一寒,不知為何,溯寧的神情讓他莫名想起了九天之上,冷眼俯瞰眾生的神族。


    他的身形瑟縮了一瞬,在賀樓部鮫人麵前耀武揚威,不可一世的原崇山,在神族麵前,連抬起頭直視他們的資格都沒有。


    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後,他心底頓時湧起難以言說的羞惱,她不過是隻卑賤的鮫人罷了!


    他看向溯寧,眼底殺機畢現,如果方才他要殺溯寧隻是順手為之,現在卻已是必須之事。


    唯有如此,才能抹消因她生出的恐懼。


    袍袖震蕩,原崇山手中靈光明滅,海水凝聚的箭支近有鋪天蓋地之勢,向溯寧和賀樓潮的方向傾瀉。


    短短幾息之間,賀樓潮根本無法自箭雨中尋到任何破綻,但以他的傷勢,就算看出了破綻,也難以與之抗衡。


    白虹飛馳,轉瞬已在眼前,生死一線,他臉上不受控製地露出些微懼色。


    但漫天白虹並沒有落下的機會,水箭懸停在溯寧麵前,賀樓潮眼底浮起的恐懼定格,時間像是凝固在了這一瞬。


    就在這似乎被無盡拉長的瞬間,迎麵而來的所有水箭轟然破碎,飛濺的水滴落在賀樓潮臉側,他久久未能回神。


    水箭破碎的刹那,原崇山神情難掩錯愕,這一幕顯然出乎他的意料。


    她不過是隻鮫人罷了!


    原崇山還不願相信自己錯判了溯寧實力,但不管他願不願意相信,溯寧掌心向上,刺目靈光亮起,身周數支水箭成形。


    見此,原崇山臉色更難看了幾分,竟敢仿照他的術法來對付他?!在原崇山看來,溯寧此舉與挑釁無異。


    如果他能感知到靈力運轉的軌跡,就會發現溯寧手中動用的術法,連靈力的走向都和他所用全無分別。


    原崇山嘴邊噙著冷笑,手中結印,麵前頓時有巨大紋印展開。


    但在與水箭相撞之際,看起來頗具威力的紋印破碎成無數點靈光,水箭卻毫發無損,去勢不減。


    原崇山麵色大變,沒了之前那副泰然自若的姿態,飛快退向一旁。


    但他還是不夠快,水箭追擊而來,先後穿透他肩頭、腰側等處,在傷口處轟然炸開,飛濺的鮮血染紅了海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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