寧向星去了穆家院子,看到穆原在灶間忙活。


    二牛不是會留在別人家裏等著蹭飯的孩子,但是今天卻沒走。


    是穆原留下這孩子吃頓飯,畢竟這孩子算是他得到牛肉的小功臣。


    二牛因為之前聽寧向星說過,好的人參靈芝賣價是很高的,所以沒幹活的時候就漫山遍野的跑,跑出去十來公裏,發現隔壁大隊的牛被吉普車撞了,聽人說是活不成了。


    這個消息被當成小孩的新聞,分享給了同是撿豬草小隊的小花,小花又告訴了大舅舅。


    穆原這才有機會托人買了一塊肉來,運氣好去得巧了,正好在上報宰殺,他托的人弄到了兩條腱子肉。


    牛前腿的腱子肉,醃製、醬製、鹵製過後,放涼了之後均勻切厚片,根本不需要配什麽蘸料沾汁,已經是口舌生香。


    空口吃美味,下酒也絕佳,他對製作大葷還是很有把握的。


    這會,院子裏已經是肉香四溢了,連穆風都趴在窗戶看了一眼。


    家裏雖然不缺肉蛋,最起碼隔兩日總是有一頓肉吃,可牛肉卻極少數的。


    穆風雖然被逼得早熟了點,可也是個十四五的孩子,半大小子,自然是饞的。


    寧向星吸了吸鼻子,朝著灶間走了幾步,可還沒靠近就被另外的事物吸引了目光。


    灶間內,挺直了背脊等著寧向星進來,眼睛已經在片好的醬牛肉上轉悠了,哪一片最好,肥瘦最完美,看著味道就是最佳的呢。


    他自己長得好看,可能沒發現平時各種選擇不論吃的還是用的,都喜歡最好看的。


    穆原扯扯嘴角,已經發現了目標,筷子都夾起來那精選的一片醬牛肉,卻發現身後的腳步聲沒了。


    他慢慢扭頭,身後隻有兩雙期待的,小孩眼睛。


    他把那片肉放了回去,“寧同誌呢。”


    “啊、看小黑黑去了。”


    “小黑黑,和,小灰灰打架,寧知青在勸架。”


    穆原幾個大步就出了灶間,一顆毛茸茸的後腦勺率先出現在麵前,他就站在那裏,垂眸看著分開兩隻鬧得凶狠的小狗的寧向星,手指細細軟軟,在兩隻小狗崽身上擼一把,兩隻小狗就嗚嗚嗚的追著手指去了。


    穆原動了動,忽然覺得自己也有點想鬧一場。


    那雙手如果……


    “穆原,你很熱嗎?”不知道什麽時候,寧向星已經安撫好兩隻小狗,站起身來,自下而上看著穆原,微微向上抬的眸子裏似乎盛放了一汪泉眼。


    還是深山裏最清冽的那種。


    波光粼粼。


    “我,嗯,對,灶間很熱,快洗手來嚐嚐牛肉吧,上次答應你的,今天弄到了。”說著,穆原幾乎同手同腳的回到灶間。


    要說和醬牛肉的絕佳搭配,麵絕對算其中翹楚,清水下麵,燙幾根青菜,澆上兩勺牛肉湯,碼放一層牛肉片,


    剛擺好幾大碗麵條,寧向星擦著手進來了,聞著鼻尖的香氣,看著微微麥色的麵條,碧綠的菜蔬,醬色的牛肉,隻覺得人間煙火味不過如此。


    二牛看著自己碗裏,比小花還多了兩片,麵條也多了一大筷子,第一次有人請客吃飯,對他這個外人更照拂的。


    還顧及了他這個男孩子的飯量更大……


    二牛埋頭就是庫庫吃。


    小孩子就是那樣,身邊有同齡人吃飯,這頓飯都會變得格外的香噴噴,小花和二牛前後腳吃完,就下桌了,灶間就剩下寧向星在努力收尾。


    “每次來,你都給我那麽多,是要撐死人。”寧向星咽下口中的麵,小小的吐槽了一句。


    穆原看著一樣的碗,自己吃的第三碗……“吃的跟貓食一樣。”


    “你說什麽?”


    一頓能吃七十個餃子的男人默默移開視線,當做自己沒說那句話貓食的話。


    一頓飯吃得寧向星的肚子都微微鼓起來,穆原搬出來一個靠背椅,看著寧向星跟個小孕婦一樣躺上去,笑聲從鼻子裏噴出來。


    寧向星摸摸肚子,看著天上繁星點點。


    真好啊,下鄉了還吃上以前都沒份吃的東西。


    這股滿足感,讓他意外有了傾訴欲。“我啊”


    穆原坐在小馬紮上,認真等著下文。


    “我啊,以前很少有這樣被照顧周全,照顧到那個份量的晚飯塞到我嘴裏,還嫌棄我吃得少……穆原,你真是個好人,確實是個好哥哥。”


    穆原耳朵嗡嗡的,隻聽到好哥哥三個字,嘴角要勾不勾的。


    “我要是有個你這麽厲害的哥哥,我們在一個家裏,就沒有人敢欺負我慢待我了吧。”


    這句話將穆原從緋色想象中脫離出來,“以前,你家裏有人慢待你?”


    寧向星頓了頓,看著穆原擔心的表情,話也多了起來。“嗯。”


    他不打算維護渣爹的名聲。


    “我十歲之前,過得還不錯,因為我媽還在。”寧向星用平和的語氣,講述了失去母親後,父親的怪異行為越來越多,家裏的飯從一飯一菜,成了給兩毛錢去吃麵,又成了自己試著煮飯,和角落裏永遠吃不完的鹹菜缸子。


    “我沒生在富貴家庭,卻長了一個富貴病的身體,吃那些東西吧,嘴巴受罪,心理和身體都不舒服,


    不吃吧,人都暈過去不知道多少次,每次喝到那個叫葡萄糖的東西,就覺得活著有意義了……”


    體力不行他想靠著腦力找出路,卻連這條路也被父親堵了。


    其實他要下鄉也不全然是出於惡心渣爹,也不全是因為和渣爹撕破臉皮。


    是那個所謂的隨母姓沈後來才改寧姓的寧金彬,搞大了一個女人的肚子,卻又惦記著委會主任的女兒,那女人糾纏不休,寧金彬借口反正他體弱以後不一定有自己的孩子,反正都姓寧,要他“抵債”,娶了那女人。


    他爹讚成了。


    所以他才那麽決絕。


    要不隻是因為渣男賤女要湊一對,他大可以靠著考出來的工作直接獨立。


    可,他想獨立,所謂的天道不讓啊,好像非要踩著他,才能讓它選中的人物飛黃騰達。


    寧向星身體弱精神可沒弱過,幹脆咬著牙做絕了一切,毫不猶豫的下鄉,哪怕後來承受了兩次痛不欲生的反噬,也不後悔離開。


    穆原拉著小馬紮靠近了一點深邃的目光鎖定寧向星。


    躺椅上的寧向星保持靠著的姿勢看他,兩人的距離拉近了,穆原這會卻沒有什麽麵紅耳赤的感覺,隻有滿滿的心酸。“寧,寧向星,你”


    “我?”穆原是準備安慰自己嗎,其實用不著了,過去了。


    隻要那些人不來自己麵前現,他願意忽略掉那些人渣的存在。


    “你覺得今天牛肉好吃嗎?下回,我還給你弄。”


    寧向星頓了頓。


    一股從未有過的笑意席卷全身,腦子裏隻剩下了一個念頭。


    穆原,好像有那大病。


    “哈哈哈,哈哈哈哈、”寧向星隻感覺自己眼淚都要笑出來了。


    月光,星空幕布,初見時隱隱針鋒相對的感覺,似乎正從寧向星心中吹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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