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延海譯注


    【說明】


    本文是記述匈奴與中國關係的傳文。全文共四段,首段記述匈奴的曆史演變及其同中國的曆史關係,以及他們的民族風俗、社會組織形態等;第二段寫漢朝初年,匈奴與漢朝的和親關係和反複無常的表現;第三段是本文的中心,記述漢武帝時代,漢朝與匈奴之間長期的以戰爭為主的緊張關係。第四段記述太史公對武帝同匈奴戰爭的看法。


    同匈奴戰爭是漢武帝一生政治生涯中的一件大事,從元光二年到元狩四年的四十四年當中,漢與匈奴始終處於時戰時休、戰多於休的敵對狀態。在作者的客觀敘述中,對於匈奴奴隸主的不守信義,不遵禮法、侵擾邊境,破壞和平、好殺成性等,都做了含蓄的批評和指責;同時也對漢武帝不停地進行征戰,耗費人力物力,特別是對他的不知擇賢、任人失當等,做了含蓄的譏諷,顯示了作者對漢武帝這位雄才大略的政治家的公允的態度,和對曆史的深刻認識。


    因為本文涉及對當時政治的評述,論述的又是一些敏感的政治問題,所以作者采用了寓論於敘的寫法,又在“大史公曰”中連用兩句“唯在擇任將相哉”,“隱然言外”(何焯《義門讀書記·史記》),“微旨實寓譏”(《史記評林》引餘有丁語),使本文在《史記》中顯示出不同的敘事言誌的特色。


    另外本文較詳細地記述了匈奴的世俗風情,文字簡約,頗似一篇風俗書,很有文獻史料的價值,是《史記》的名篇。


    【譯文】


    匈奴的祖先是夏後氏的後代子孫,叫淳維。唐堯、虞舜以前就有山戎、獫狁、葷粥居住在北方蠻荒之地,隨著畜牧活動而遷移。他們的牲畜較多是馬、牛、羊,他們的奇特牲畜是駱駝、驢、騾、駃騠、騊駼、騨騱。他們追尋著水草而遷徙,沒有城郭和經常居住的地方,不搞農業生產,但是也有各自分占的土地。沒有文字和書籍,用言語來約束人們的行動。兒童即能騎羊,拉弓射擊鳥和鼠,稍微長大就能射擊狐兔,用作食物。成年男子都能拉開弓,全都披掛鎧甲,騎著戰馬。匈奴的風俗,平常無戰事時,則隨意遊牧,以射獵飛禽走獸為職業;形勢緊急時,則人人練習攻戰本領,以便侵襲掠奪,這是他們的天性。他們的長兵器有弓和箭,短兵器有刀和鋌。形勢有利就進攻,不利就後退,不以逃跑為羞恥之事。隻要有利可得,就不管禮義是否允許。自君王以下,都以牲畜之肉為主食,皆穿皮革衣服,披著帶毛的皮襖。強壯的人吃肥美食物,老年人則吃剩餘之物。他們看重壯健之人,輕視老弱者。父親死去,兒子則以後母為妻;兄弟死去,活著的兄弟就娶他的妻子為妻。匈奴人有名卻不避諱,但沒有姓和字。


    夏朝政治衰微時,公劉失去他的稷官之職,改變了西戎的風俗,在豳地建起都邑住了下來。這以後三百多年,戎狄族進攻周太王亶父,亶父逃跑到歧山腳下,而豳地民眾都跟隨亶父來到歧山下,在此營造城邑,創建周國。這以後又過了百餘年,周西伯姬昌討伐畎夷氏。其後十多年,周武王討伐商紂王,並營建洛邑,重又回到酆京、鎬京居住,把戎夷驅逐到涇水和洛水以北,讓他們按時向周進貢,叫做“荒服”。其後二百餘年,周朝政治衰微,周穆王討伐大戎,獲得四條白狼和四隻白鹿就回來了。從此以後,荒服的戎夷之人不再來鎬京進貢。於是周王朝就製定了《甫刑》的法規。穆王以後二百餘年,周幽王因為寵幸褒姒的緣故,與申侯有了仇怨。申侯動怒,就和犬戎一起在驪山之下攻擊並殺死了周幽王,犬戎就奪得了周朝的焦獲之地,居住到涇水和渭水之間,侵犯中原地區。這時秦襄公援救周王朝,於是周平王離開了酆京、鎬京,向東遷徙到洛邑。就在這時,秦襄公攻打戎人來到歧山,開始被封為諸侯。此後六十五年,山戎越過燕國進攻齊國,齊釐公同山戎在齊國城外交戰。其後四十四年,山戎進攻燕國。燕國向齊國告急,齊桓公北上討伐山戎,山戎逃跑。這以後二十多年,戎狄來到洛邑,攻打周襄王,襄王逃奔到鄭國的氾邑。最初,周襄王想討伐鄭國,所以娶了戎狄的姑娘作王後,同戎狄之兵一起討伐鄭國。不久,襄王廢黜了狄後,狄後怨恨;襄王的後母叫惠後,有個兒子叫子帶,想立他為王,於是惠後同狄後、子帶為內應,為戎狄打開城門,因此戎狄才能進城,打敗周軍,趕走周襄王,而立子帶為天子。於是戎狄中的一些人就住到了陸渾,東部到達了衛國,侵犯虐害中原人民,中原人痛恨他們,所以《詩經》的作者們作詩說“打擊戎狄”,“討伐獫狁,到達大原”,“出動軍車,戰馬盛多”,“在北方築城”。周襄王在外住了四年,於是派使者向晉國告急。當時晉文公剛剛即位執政,想要創建霸業,就發兵討伐並驅逐了戎狄,殺了子帶,迎回周襄王,居住在洛邑。


    在那時候,秦、晉是強國。晉文公趕跑的戎狄,居住在河西的圁水、洛水之間,稱為赤狄、白狄。秦穆公得到由餘的幫助,使西戎八個國家都服從秦國,所以從隴地往西有緜諸、緄戎、狄、?等戎族,歧山、梁山、涇水,漆水以北,有義渠、大荔、烏氏、朐衍等戎族。而晉國北部有林胡、樓煩等戎族,燕國北部有東胡和山戎。各自分散居住在溪穀裏,都有自己的君長,常常相聚在一起的竟有百多個戎族部落,但都不能相互統一。


    從此以後一百多年,晉悼公派魏絳與戎狄人講和,戎狄都朝見晉國。以後百多年,趙襄子越過句注山,擊敗並合並了代地,逼十近胡人和貉人居住區。這以後,趙襄子與韓康子、魏桓子共同消滅了智伯,瓜分了晉國並占有了它的國土。這樣,趙國就占有了代地與句注山以北的土地,魏國占有了河西和上郡,因此就和戎人接界。這之後,義渠的戎人修建城郭守衛自己,而秦國逐漸蠶食他們,到了惠王時,就攻取了義渠的二十五城。惠王攻打魏國,魏國把西河和上郡都給了秦國。秦昭王時,義渠戎人之王與宣太後婬亂通奸,生下兩個孩子。宣太後在甘泉宮謀殺了義渠戎王,於是發兵討伐並消滅了義渠。於是秦國占有了隴西、北地、上郡,修築長城抵禦匈奴。而趙武靈王也改變風俗,穿起胡服,練習騎馬射箭的本領,打敗了北方的林胡、樓煩。修築長城,從代地沿著陰山修下去,直到高闕,建起關塞,設置雲中郡、雁門、代郡。這以後燕國有位賢能的將領叫秦開,到胡人那裏做人質,胡人特別信任他,他回國後襲擊並打跑了東胡,東胡後退千餘裏。當年那位同荊軻一起去刺殺秦王的秦舞陽,就是秦開的孫子。燕國也修築長城,從造陽修到襄平;設置了上穀,漁陽、右北平、遼西、遼東郡來抵禦胡人。這個時候,具有文明禮俗且又經常彼此攻伐的大國共有七個,而其中三個和匈奴臨界。後來李牧當趙國將軍時,匈奴不敢進入趙國的邊境。其後秦朝滅亡了六國,秦始皇便派蒙恬領十萬大軍向北攻打匈奴,把黃河以南的土地全都收複,憑借黃河為邊塞,靠近黃河修起四十四座縣城,遷徙因犯罪而被罰守邊的人到這裏,充實這些縣城。又修起直通大道,從九原直到雲陽,利用山邊、險要的溝塹、溪穀等可以修繕的地方築起城池,起自臨洮,終於遼東,長達萬餘裏。又渡過黃河,占據了陽山、北假一帶。


    這時,東胡強大而月氏興盛。匈奴的單於叫頭曼,頭曼打不過秦,就向北遷徙。過了十多年,蒙恬死去,諸侯背叛了秦國,中原混亂,那些被秦謫守邊疆的人也都離此而回。於是匈奴得到寬緩之機,又漸漸渡過黃河,在黃河以南與中原舊有的關塞接界。


    單於有位太子叫冒頓,後來單於所愛的瘀氏生了個小兒子。單於就想廢除冒頓而立小兒子為太子,於是便派冒頓到月氏去當人質。冒頓即已來到月氏當了人質,而頭曼卻急攻月氏,月氏欲殺冒頓,冒頓偷了月氏的良馬,騎著它逃回匈奴。頭曼認為他勇猛,就命令他統領一萬騎兵。冒頓就製造了一種響箭,訓練他的部下騎馬射箭的本領,下令說:“凡是我的響箭所射的目標,如果誰不跟著我全力去射擊它,就斬首。”首先射獵鳥獸,有人不射響箭所射的目標,冒頓就把他殺了。不久,冒頓以響箭射擊自己的良馬,左右之人有不敢射擊的,冒頓立即殺了他們。過了些日子,冒頓又用響箭射擊自己的心愛的妻子,左右之人有感到恐懼的,不敢射擊,冒頓又把他們殺了。過些日子,冒頓出去打獵,用響箭射擊單於的良馬,左右之人都跟著射。於是冒頓知道他左右的人都是可以用的人。他跟隨單於頭曼去打獵,用響箭射擊頭曼的頭,他左右的人也都跟隨響箭射死了單於頭曼,於是把他的後母及弟弟和不服從的大臣全部殺死。冒頓自己立自己為單於。


    冒頓當了單於後,這時東胡強大興盛,聽說冒頓殺父自立,就派使者對冒頓說,想得到頭曼時的千裏馬。冒頓問群臣,群臣都說:“千裏馬是匈奴的寶馬,不要給。”冒頓說:“怎可同人家是鄰國卻吝惜一匹馬呢?”於是就把千裏馬給了東胡。過了一段時間,東胡以為冒頓怕他,就派使者對冒頓說,想要單於的一個閼氏。冒頓又詢問左右之臣,左右大臣皆發怒說:“東胡沒有道理,竟然想要閼氏,請出兵攻打他。”冒頓說:“怎可同人家為領國卻吝惜一個女人呢?”於是就把自己喜愛的閼氏送給了東胡。東胡王愈來愈驕傲,向西進犯侵擾。東胡與匈奴之間有一塊空地,沒人居住,這地方有一千多裏,雙方都在這空地的兩邊修起哨所。東胡派使者對冒頓說:“匈奴同我們交界的哨所以外的空地,你們匈奴不能去,我們想占有它。”冒頓征求群臣意見,群臣中有人說:“這是被丟棄的空地,給他們也可以,不給他們也可以。”於是冒頓大怒,說:“土地,是國家的根本,怎可給他們!”那些說給東胡空地的人都被殺了。冒頓上馬,命令國內如有後退者就殺頭,於是向東襲擊東胡。東胡最初輕視匈奴,因此沒做防備。等到冒頓領兵到來,一開戰就大敗東胡,消滅了東胡王,而且俘虜了東胡百姓和掠奪了牲畜財產。匈奴冒頓歸來後,又打跑了西邊的月氏,吞並了南邊的樓煩和白羊河南王。並完全收複了秦派蒙恬從匈奴人那裏奪去的土地,與漢朝以原來的河南塞為界,直到朝?和膚施兩地,於是侵犯燕國和代地。這時漢軍正與項羽的大兵相互抗爭,中原地區被戰爭搞得疲憊不堪,所以冒頓才能獨自強大,擁有能拉弓射箭的軍隊三十餘萬。


    從淳維到頭曼有一千多年,匈奴勢力時大時小,經常離散分化,因為時間久遠,所以他們的世係不能依次排列出來。但是到了冒頓當單於時,匈奴勢力最強大,使北方夷人完全服從自己的統治,而與南方的中國成為敵國,此後,他們的世係,國家的官位名號才能被記錄下來。


    匈奴設置了左、右賢王,左、右穀蠡王,左、右大將,左、右大都尉,左、右大當戶,左、右骨都侯等官位。匈奴人把“賢”稱為“屠耆”,所以常常讓太子做左屠耆王。從左、右賢王以下直到當戶,官職大的擁有萬名騎兵,小的也有數千騎兵,共有二十四位長官,確定名號稱“萬騎”。諸位大臣的官職是世襲的。呼衍氏、蘭氏,後來又有須卜氏,這三姓是他們的貴族。諸位左方的王和將居住在東方,直到上穀郡以東,東邊與穢貉和朝鮮接界。右方的王和將居住在西方,直到上郡以西,和月氏、氏、羌接壤。而單於的王庭所在地一直延伸到代、雲中兩郡。他們各有自己的分地,追尋水草而遷徙住地。左、右賢王和左、右穀蠡王是最大的,左、右骨都侯輔佐單於治國。二十四長官也各自設置千長、百長、什長、裨小王、相、封都尉、當戶、且渠等屬官。


    每年正月,各位官長在單於王庭有小的聚會,舉行祭祀。五月,在蘢城有大的聚會,祭祀祖先、天地神、鬼神。秋天,馬肥壯之時,在蹛林有大的集會,考核和計算人口和牲畜的數目。匈奴的法律規定,有意殺人並將刀劍拔出刀鞘一尺的就判死刑,犯盜竊罪的沒收他的家產;犯罪輕者判壓碎骨節的刑罰,重者處死。坐牢最久者不過十天,一國的犯人不過幾人而已。單於在早晨走出營地,去拜初升的太陽,傍晚拜月亮。就坐時,年長的在左邊,而且要麵朝北方。對於日期,他們崇尚戊日和己日。他們安葬死者,有棺槨、金銀和衣裘,但卻沒有墳和樹以及喪服。單於死後,他所親近和寵幸的大臣妻妾跟隨陪葬的,多至數十人或上百人。準備打仗時,要先觀察星月,如果月亮圓滿就去進攻,月亮虧缺就退兵。匈奴人在攻伐征戰時,誰殺死敵人或俘虜敵人,都要賞賜一壺酒,所繳獲的戰利品也分給他們,抓到的人也給予他們充做奴婢。所以在打仗時,每個人都自動地去尋求自己的利益,善於埋伏軍隊以突然迎擊敵人。所以他們見到敵兵就去追逐利益,如同鳥兒飛集一處。如果遇到危難失敗,隊伍就會瓦解,如同雲霧消散。戰爭中誰能將戰死的同伴屍體運回來,就可得到死者的全部家財。


    後來,冒頓又征服了北方的渾庚、屈射、丁零、鬲昆、薪犁諸國。於是匈奴的貴族、大臣都心服冒頓,認為冒頓單於是賢能的。


    這時,漢朝剛剛平定了中國,把韓王信改派到代地,建都馬邑城。匈奴大規模進攻馬邑,韓王信投降了匈奴。匈奴得到了韓信,於是率兵向南越過了句注山,攻打太原,直到晉陽城下。高帝親自領兵前去迎擊匈奴,正遇上冬天嚴寒下雪的天氣,戰士凍掉手指的有十分之二三,於是冒頓假裝失敗逃跑,引誘漢軍。漢軍追趕冒頓,冒頓把他的精銳軍隊隱藏起來,隻出現了一些老弱殘兵。於是漢朝出動全部軍隊,多半是步兵,共三十二萬人,向北追擊匈奴。高帝首先到達平城,步兵還未全到,冒頓指揮他的四十萬精銳騎兵,在白登山把高帝包皮皮圍起來。七天之內,漢軍內外不能相互救助軍糧。匈奴的騎兵,在西方的全是白馬,在東方的全是青馬,在北方的全是黑馬,在南方的全是赤色馬。高帝就派使者秘密地送給閼氏很多禮物,閼氏就對冒頓說:“兩方的君王不能相互圍困。如果得到漢朝的土地,單於終究是不能在那裏居住的。而且漢王也有神的幫助,希望單於認真考慮這件事。”冒頓與韓王信的將軍王黃和趙利約定了會師的日期,但王黃與趙利的軍隊沒按時到來,冒頓疑心他們同漢軍有預謀,就采納了閼氏的建議,解除了包皮皮圍圈的一角。於是高帝命令戰士都拉滿弓,箭上弦,麵朝外,從冒頓解圍的那個通道一直衝出來,最後同漢朝大軍相會合。冒頓於是領兵而去,而高帝也率兵歸來,派劉敬到匈奴締結和親的盟約。


    此後,韓王信當上匈奴的將軍,他同趙利和王黃屢次違背漢與匈奴所訂的盟約,侵擾掠奪代郡和雲中郡。過了不久的時間,漢朝將軍陳豨謀反,又合韓信合謀進攻代地。漢朝派遣樊噲前去阻擊他們,重新攻占了代郡、雁門和雲中等郡縣,但卻沒有越過邊塞。這時,匈奴因為一些漢朝的將軍前來投降,所以冒頓常常往來於代地,進行侵擾劫奪活動。於是漢朝對此感到憂慮,高帝就派劉敬送漢朝皇族的公主去給單於當閼氏,每年奉送給匈奴一定數量的棉絮、繒、酒、米和食物,相互結為兄弟,實行和親政策,冒頓才稍為停止侵擾活動。後來,燕王盧綰造反,率領他的黨徒數千人投降了匈奴,往來於上穀以東,給當地人造成苦難。


    高祖死去,孝惠帝、呂太後時期,漢王朝剛剛安定,所以匈奴顯得驕傲。冒頓就寫信給呂太後,胡說一番。呂太後想攻打他,諸位將軍說:“憑著高帝的賢明和武功,尚且在平城被圍困。”於是呂太後才放棄進攻的主張,又和匈奴和親。


    到孝文帝剛剛繼位時,又推行和親之事。孝文帝三年的五月,匈奴右賢王進入河南地居住,侵擾掠奪在邊塞小城的蠻夷,屠殺搶掠人民。於是孝文帝下令讓丞相灌嬰出動八萬五千戰車和騎兵,前往高奴,攻打右賢王。右賢王逃跑到塞外。漢文帝親到太原,這時濟北王劉興居造反,文帝就回到京城,解散了丞相派去打匈奴的軍隊。


    第二年,匈奴單於送給漢朝一封信說:“上天所立的匈奴大單於恭敬地問侯皇帝平安,前些時候,皇帝說過和親的事,和來信說的意思相合,雙方都高興。漢朝邊境的官吏侵擾和侮辱右賢王,右賢王沒有請示單於,卻聽信了後義盧侯難氏等人的計謀,同漢朝官吏相抗拒,斷絕了匈奴與漢朝皇帝締結的條約,離間了漢與匈奴的兄弟般的親密關係。皇帝責備匈奴的書信第二次送來,我們派出使者送信報告情況,結果使者被漢朝扣留未歸,而漢朝的使者也不到匈奴來,漢朝因為這個原因不同我們和解,我們鄰國也不能歸附。如今因為小辟吏破壞了和約的緣故,我懲罰右賢王,派他到西邊去尋找月氏打擊他們。依靠上天的福佑,官吏和士卒皆很精良,戰馬強壯有力,因此已平滅了月氏,把反抗不服的全部殺死,並降服了一般百姓。平定了樓蘭、烏孫、呼揭和他們旁邊的二十六個國家,都變成匈奴的臣民。那些善於彎弓射箭的人們,合並成一家。北方已經安定,我們願意停戰,修養兵士,喂養馬匹,消除從前令人不快的事情,恢複舊有的條約,以使邊疆百姓得到安寧,順應匈奴與漢人從古以來的好關係,使少年人能夠成長起來,老年人能夠平安地生活,世世代代和平安樂。我們尚不知皇帝的心意,所以派郎中係雩淺呈送書信請示皇上,並獻上駱駝一匹,戰馬二匹,駕車之馬八匹。皇帝如果不希望匈奴靠近漢朝的邊塞,那麽我就詔告官吏百姓居住到遠離漢朝邊塞的地方。使者到達後,請即刻讓他回來。”在六月中旬,匈奴使者來到薪望這地方。書信送到後,漢朝就商議攻打和和親兩種政策那種更有利。公卿們都說:“單於剛打敗月氏,正處在勝利的有利時機,不能攻打他,況且得到匈奴的土地,都是低窪鹽堿地,不能居住。還是和親特別有利。”漢朝答應了匈奴的請求。


    孝文皇帝前元六年(前174),漢朝送給匈奴的信中說:“皇帝敬問匈奴大單於平安,郎中係雩淺送給我的信中說:‘右賢王沒請示單於,聽信了後義盧侯難氏等的計謀,斷絕了匈奴和漢朝國君的和約,離間了兄弟般的親密關係,漢朝因此不肯與我們和解,鄰國也不能為附。如今因為小辟吏破壞了和約,所以罰右賢王讓他到西邊去攻打月氏,完全平定了他們。願意停戰,修養士卒,喂養馬匹,消除從前令人不快的事情,恢複舊有的和約,以使邊民得到安寧,使少年人能夠成長起來,老年人能夠安定地生活,世世代代和平安樂。’我很讚賞這一想法,這是古代聖明君主的心意啊。漢朝和匈奴締結和約,結為兄弟,拿來送給匈奴的東西非常豐厚。違背和約、離間兄弟般的親密關係的卻常常是匈奴。但是右賢王的事已經出現在大赦之前,單於不要深責此事。單於的行動如果能同來信中所表示的相符合,明確告知各位官吏,讓他們不要違背和約,要守信用,我將謹慎地按照單於信中的請求對待此事。使者說單於親自率軍討伐別的國家而有功勞,卻甚為戰爭而苦惱。現在有皇帝穿戴的繡袷綺衣、繡袷長襦、錦袷袍各一件,比餘一個,黃金裝飾的衣帶一件,黃金帶鉤一件,繡花綢十匹,錦緞三十匹,赤綈和綠繒各四十匹,派中大夫意、謁者令肩贈送單於。”


    這以後不久,冒頓死去,他兒子稽粥當了君王,叫做老上單於。


    老上稽粥單於剛剛繼位,孝文皇帝又派遣皇族女公主去做單於的閼氏,讓宦官燕國人中行說去當公主的輔佐者。中行說不願去,漢朝強迫他。他說:“一定讓我去,我將成為漢朝的禍患。”中行說到達後,就投降了單於,單於特別寵信他。


    最初,匈奴喜歡漢朝的繒絮和食物,中行說說:“匈奴的人口總數,抵不上漢朝的一個郡,然而所以強大的原因,就在於衣食與漢人不同,不必依賴漢朝。如今單於若改變原有風俗而喜歡漢朝的衣物食品,漢朝給的東西不超過其總數的十分之二,那麽匈奴就會完全歸屬於漢朝了。希望把從漢朝得到的繒絮做成衣褲,穿上它在雜草棘叢中騎馬奔馳,讓衣褲破裂損壞,以此顯示漢朝的繒絮不如匈奴的旃衣皮襖堅固完美。把從漢朝得來的食物都丟掉,以此顯示它們不如匈奴的乳汁和乳汁品方便味美。”於是中行說教單於身邊的人們分條記事的方法,以便核算記錄他們的人口和牲畜的數目。


    漢朝送給單於的書信,寫在一尺一寸的木劄上,開頭文詞是“皇帝恭敬地問候匈奴大單於平安”,及寫上所送的東西和要說的話。中行說就讓單於用一尺二寸的木劄寫信送給漢朝皇帝,並且把印章和封泥的尺寸都加長加寬加大,把開頭語說得很傲慢:“天地所生、日月所安置的匈奴大單於恭敬地問候漢朝皇帝平安。”再寫上所送東西和要說的話語。


    漢朝使者中有人說:“匈奴風俗輕視老年人。”中行說詰難漢朝使者說:“你們漢朝風俗,凡有當兵被派去戍守疆土將要出發的,他們的老年父母難道有不省下來暖和的衣物和肥美食品,把它們送給出行者吃穿的嗎?”漢朝使者說:“是這樣。”中行說說:“匈奴人都明確戰爭是重要的事,那些年老體弱的人不能打仗,所以把那些肥美的食品給壯健的人吃喝,大概這是為了保衛自己,這樣,父親兒子才能長久地相互保護,怎麽可以說匈奴人輕視老年人呢?”漢朝使者說:“匈奴人父子竟然同在一個氈房睡覺。父親死後,兒子竟以後母做妻子。兄弟死後,活著的兄弟把死者的妻子都娶做自己的妻子。沒有帽子和衣帶等服飾,缺少朝廷禮節。”中行說說:“匈奴的風俗,人人吃牲畜的肉,喝它們的乳汁,用它們的皮做衣服穿;牲畜吃草喝水,隨著時序的推移而轉換地點。所以他們在急迫之時,就人人練習騎馬射箭的本領,在時勢寬鬆的時候,人們都歡樂無事,他們受到的約束很少,容易做到。君臣關係簡單,一個國家的政治事務,就像一個人的身體一樣,父子和兄弟死了,活著的娶他們的妻子做自己的妻子,這是懼怕種族的消失。所以匈奴雖然倫常混亂,但卻一定要立本族的子孫。如今中國人雖然佯裝正派,不娶他的父兄的妻子做老婆,可是親屬關係卻越來越疏遠,而且相互殘殺,甚至竟改朝易姓,都是由於這類緣故造成的。況且禮義的弊端,使君王臣民之間產生怨恨,而且極力修造宮室房屋,必然使民力耗盡。努力耕田種桑而求得衣食滿足,修築城郭以保衛自己,所以百姓在急迫時不去練習攻戰本領,在寬鬆時卻又被勞作搞得很疲憊。唉!生活在土石房屋裏的漢人啊,姑且不要多說話,喋喋不休,切切私語,戴上帽子,難道還有什麽了不起嗎?”


    自此之後,漢朝使者有想辯論的,中行說就說:“漢朝使者不要多說話,隻想著漢朝輸送給匈奴的繒絮米蘖,一定要使其數量足,質量好就行了,何必要說話呢!而且供給匈奴的東西一定要齊全美好,如果不齊全,粗劣,那麽等到莊稼成熟時,匈奴就要騎著馬奔馳踐踏你們成熟待收的莊稼。”中行說日夜教導單於等待有利的進攻時機和地點。


    漢文帝十四年(前166),匈奴單於率領十四萬騎兵攻入朝?、蕭關,殺死了北地都尉孫卬,劫掠很多百姓和牲畜,就到達彭陽,並派突擊隊攻入回中宮,把它燒毀。匈奴偵察騎兵到達雍地的甘泉宮。於是漢文帝用中尉周舍、郎中令張武做將軍,派出千輛兵車,十萬騎兵,駐守在長安旁邊防禦匈奴的侵擾。同時又任命昌侯盧卿做上郡將軍,寧侯魏遬做北地將軍,隆慮侯周灶做隴西將軍,東陽侯張相如做大將軍,成侯董赤做前將軍,派出大量兵車和騎兵去攻打匈奴。匈奴單於呆在漢朝邊塞以內一個多月就離開了,漢朝兵馬追出塞外就返回塞內,沒能斬殺敵軍。匈奴一天比一天驕傲,每年都闖入邊境內,殺害和掠奪許多百姓和牲畜,雲中郡和遼東郡受害最嚴重,連同代郡共有萬餘人被殺掠。漢朝憂慮此事,就派使者給匈奴送去一封信,單於也派遣當戶來漢送信,以表答謝之意,雙方再次商量和親之事。


    孝文帝後元二年(前162),派使者給匈奴送信說:“皇帝敬問匈奴大單於平安。你派當戶且居雕渠難和郎中韓遼送給我兩匹馬,已經到達,我恭敬地接受。漢朝先帝規定:長城以北,是拉弓射箭者的國家,屬於單於統轄。長城以內,是戴冠束帶者的家室,我也要控製它。要讓萬民百姓種地、織布、射獵而獲得衣食,使父子不相分離,君主和臣民相互安心,都沒有暴虐和叛逆之事。如今我聽說邪惡之民貪圖掠取的利益,違背道義,斷絕和約,忘卻千萬百姓的生命,離間兩國君主的友誼,但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。你的信中說:‘兩國已經和親,兩國君王都高興,停戰、休養士卒,喂養馬匹,世代昌盛和樂,安定和樂的局麵重新開始。我特別讚賞這個想法。聖明的人天天都能有新的進步,改正不足,重新作起,使老年人得到安養,年幼的人能夠成長,各自保持生命,度過一生。我和單於都遵循這個道理,順應天意,安撫百姓,世世代代相傳,永遠延續下去,天下之人莫不獲得利益。漢朝同匈奴是勢力相當的鄰國;匈奴地處北方,天氣寒冷,肅殺之氣到來較早,所以我命令官吏每年都送給單於一定數量的秫蘖、金帛、絲絮和其它物品。如今天下特別安寧,萬民喜樂,我和單於是他們的父母。我回想從前的事情,都是些微末小事,是謀臣失策所致,都不足以離間兄弟間的友情。我聽說天不會隻覆蓋一方,大地也不會隻承載一處,我和單於都要拋棄從前的小誤會,都遵循正大的道理行事,消除從前的不快,考慮兩國的長遠利益,使兩國人民如同一家的兒女。善良的千千萬萬的百姓,以及水中的魚鱉,天上的飛鳥,地上爬行、喘息、蠕動的各種獸類和蟲類,沒有不追尋安全有利的生活環境而躲避危險的。所以前來歸順的都不阻止,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。往事一概不究,我解除逃往匈奴的漢人的罪責,單於也不要再提起逃往漢朝的章尼等人的事情。我聽說古代帝王們訂立條約,條款分明,從不背棄。希望單於留心盟約,天下定會特別安寧。和親以後,漢朝不會首先負約。請單於明察此事。”


    單於已經簽署和親盟約,於是漢文帝就下令禦史說:“匈奴大單於送給我的信中說,和親已確定,逃亡的人不足以增加民眾和擴大土地,今後匈奴人不再闖入邊塞,漢朝人也不要走出邊塞,違犯現今條約的就處死,這就可以長久保持親近友好關係,今後不再產生禍患,對雙方都有利,我已答應了他的要求。希望向全國發布告示,讓百姓都知道此事。”


    漢文帝後元四年(前160),老上稽粥單於死去,他的兒子軍臣繼位當了單於。軍臣單於繼位後,孝文帝再次與匈奴和親。而中行說仍然侍奉軍臣單於。


    軍臣單於繼位四年時,匈奴又斷絕了和親關係,大舉進攻上郡、雲中郡,派出三萬騎兵,殺死許多漢人,搶掠大量財物而離去。於是漢朝派出張武等三位將軍,駐軍北地、代國駐句注,趙國駐飛口,沿著邊塞之地,也各派兵堅守,防備匈奴入侵。又安置周亞夫等三位將軍率兵駐守長安西邊的細柳,渭河北岸的棘門和霸上,以防禦匈奴。匈奴騎兵侵入代地句注邊界,報警的烽火便通向甘泉和長安。幾個月後,漢朝兵馬來到邊境,匈奴遠遠地離開邊塞,漢朝的軍隊也就作罷。此後一年多,孝文帝去世,孝景帝繼位,趙王劉遂就暗中派人與匈奴聯絡。吳、楚等七國叛亂時,匈奴想同趙國聯合,入侵邊塞。後來,漢王朝圍困並攻破趙國,匈奴也停止了入侵的舉動。從此以後,孝景帝又和匈奴和親,互通關市,送給匈奴禮物,派遣公主嫁給單於,按以前的盟約行事。直到孝景帝去世,匈奴雖然時有小的騷擾邊境的活動,卻沒有大的侵掠行動。


    當今皇帝漢武帝繼位,申明和親的規定,寬厚地對待匈權,互通關市,贈送大量財物。匈奴從單於到平民都親近漢朝,往來於長城之下。


    漢朝派馬邑城的聶翁壹故意違犯禁令,運出貨物同匈奴交易,佯稱出賣馬邑城以引誘單於。單於相信此事,又貪戀馬邑城的財物,就用十萬騎兵侵入武州邊塞。這時,漢朝在馬邑城附近埋伏下三十餘萬大軍,禦史大夫韓安國擔任護軍將軍,護衛著四位將軍準備伏擊單於。單於已經進入漢朝邊塞,離馬邑城尚有一百餘裏,看到牲畜遍野卻無放牧之人,感到奇怪,就去攻打漢朝的偵察哨所。這時,雁門郡的尉史正在巡察,看到敵軍,就保護偵察哨所,他知道漢朝的打算。單於捉到了尉史,想殺死他,尉史便向單於報告了漢朝軍隊埋伏的地點。單於大驚說:“我本來就對此事有疑心。”於是單於就率兵而回。走出邊境時說道:“我得到尉史,是天意,天讓你向我報告。”就封尉史做“天王”。漢朝軍隊曾約定,單於進入馬邑城後,再放縱兵士攻殺。如今單於未到馬邑,所以漢朝軍隊一無所獲。漢朝將軍王恢的軍隊走出代郡攻擊匈奴的輜重,聽說單於大軍已回,兵卒多,因而不敢出擊。漢朝認為王恢本是這次伏擊戰的出謀畫策的人,卻不敢進攻,因而殺了王恢。從此以後,匈奴斷絕和親關係,攻擊直通要道的邊塞,常常侵入漢朝邊境搶掠,次數多得無法計算。但匈奴貪婪,還是喜歡與漢朝互通關市,非常喜歡漢朝的財物,漢朝也仍然與匈奴保持著關市貿易關係,投合他們的心意。


    馬邑軍事行動之後的第五年秋天,漢朝派衛青等四位將軍各率一萬騎兵,在關市附近攻打匈奴。將軍衛青率兵走出上穀郡,到達蘢城,殺死和俘獲匈奴七百餘人。公孫賀率兵走出雲中郡,沒有收獲。公孫敖率兵走出代郡,被匈奴打敗,損失七千餘人。李廣率兵走出雁門郡,被匈奴打敗,匈奴人活捉了李廣,後來李廣得以逃歸漢朝。漢朝囚禁公孫敖和李廣,公孫敖和李廣交了贖金,成為平民百姓。這年冬天,匈奴屢次闖進邊境搶掠,漁陽受害尤其嚴重。漢朝派將軍韓安國駐軍漁陽防禦匈奴。第二年秋天,匈奴兩萬騎兵侵入漢朝,殺死了遼西太守,掠走兩千餘人。匈奴又侵入漁陽,打敗漁陽太守的一千多軍隊,把漢朝將軍韓安國圍困起來。這時韓安國的一千多騎兵也將要全部被殲,恰巧燕王的救兵趕到,匈奴才離去。匈奴又侵入雁門郡,殺死和搶走千餘人。於是漢朝派將軍衛青率三萬騎兵走出雁門,李息率兵逼十出代郡,攻打匈奴,殺死和俘虜匈奴數千人。第二年,衛青又走出雲中郡西邊及西部的隴西一帶,在黃河河套南岸地帶攻打匈奴屬下的樓煩和白羊王,殺死和俘虜數千人,得到牛羊百餘萬頭。於是漢朝就奪取了黃河河套南岸地區,修築朔方城,又修繕從前秦朝蒙恬所修建的關塞,憑借黃河做為堅固的防線。漢朝也放棄了上穀郡的曲折僻遠的縣如造陽一帶給匈奴。這年是漢武帝元朔二年。


    後一年的冬天,匈奴軍臣單於死去。軍臣單於的弟弟左穀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於,打敗了軍臣單於的太子於單。於單逃走,投降漢朝,漢朝封於單為涉安侯,幾個月後,他就死了。


    伊稚斜單於繼位後的夏天,匈奴數萬騎兵攻入代郡,殺死太守恭友,搶掠一千餘人。當年秋天,匈奴又攻入雁門,殺死和搶走一千餘人。第二年,匈奴又分別派遣三萬騎兵攻入代郡、定襄、上郡,殺死和搶走數千人。匈奴右賢王怨恨漢朝奪走黃河河套南岸的土地,並修築朔方城,因而屢次侵擾,到邊境搶掠,以及攻入河套南岸,侵擾朔方城,殺死和搶劫很多官吏和平民。


    第二年春天,漢朝用衛青做大將軍,統領六位將軍,十餘萬大軍,走出朔方、高闕,去攻打匈奴。右賢王以為漢兵不能到來,喝醉了酒,漢兵走出塞外六七百裏,夜間包皮皮圍了右賢王。右賢王大驚,脫身逃跑,許多精銳騎兵也都跟著離去。漢朝俘虜右賢王屬下的男女一萬五千人,裨小王十餘人。這年秋天,匈奴一萬騎兵攻入代郡,殺死代郡都尉朱英,搶掠一千餘人。


    下一年春天,漢朝又派遣大將軍衛青率領六將軍,和十餘萬騎兵,再次走出定襄數百裏攻打匈奴,前後共殺死和俘獲一萬九千餘人,而漢朝也損失了兩位將軍和他們統領的三千多騎兵。右將軍蘇建得以隻身脫逃,而前將軍翕侯趙信出軍不利,因而投降匈奴。趙信本是匈奴的小王,投降漢朝,漢朝封他為翕侯,因為前將軍與右將軍兩軍合並,而又與大隊軍馬分開行進,獨自遇上了單於的軍隊,所以全軍覆沒。單於既已得到了翕侯,就封他為自次王,並將其姐姐嫁給他做妻子,同他商量對付漢朝。趙信教單於更加向北遷移,越過沙漠,以此引誘漢軍,使其疲務,待他們極度疲勞時再攻取他們,不要到漢朝邊塞那裏。單於聽信了他的計謀。第二年,匈奴一萬騎兵攻入上穀郡,殺死數百漢人。


    第二年春天,漢朝派驃騎將軍霍去病率領一萬騎兵走出隴西,越過焉支山一千餘裏,攻打匈奴,斬殺和俘虜匈奴一萬八千餘人,打敗休屠王,獲得了祭天金人。這年夏天,驃騎將軍又同合騎侯率領數萬騎兵走出隴西、北地二千餘裏,攻打匈奴。經過居延,攻擊祁連山,殺死和俘虜匈奴三萬餘人,其中有裨小王以下七十餘人。這時匈奴也侵入代郡、雁門郡,殺死和搶走數百人。漢朝派博望侯張騫和李廣將軍走出右北平,進攻匈奴左賢王。左賢王圍困了李將軍,李將軍的兵卒約四千人,都將被消滅,但李將軍的軍隊所殺匈奴人的數目超過了自己軍隊的損失。正好博望侯的救兵趕到,李將軍得以逃脫。漢朝傷亡幾千人。合騎侯耽誤了驃騎將軍所規定的日期,所以他與博望侯張騫都被判為死刑,交付了贖金,變成了平民。


    這年秋天,單於對渾邪王、休屠王居住西方而被漢朝殺死和俘虜數萬人的事感到憤怒,想召見並誅殺他們。渾邪王與休屠王感到恐懼,密謀投降漢朝,漢朝派驃騎將軍前去迎接他們。渾邪王殺了休屠王,合並了他的軍隊,領著軍隊投降了漢朝。總共四萬餘人,號稱十萬。於是漢朝自從接受渾邪王投降之後,隴西、北地、河西遭受匈奴侵擾的事越來越少,就開始把關東的貧苦之民,遷移到從匈奴那裏奪回的河套南岸和新秦中地區,充實這裏的人口,並將北地以西的戍卒減少一半。第二年,匈奴向右北平和定襄各派數萬騎兵入侵,殺死和搶奪千餘人而去。


    第二年春天,漢朝君臣謀劃對付匈奴的事情,說:“翕侯趙信向單於獻計,居住到大沙漠以北去,認為漢朝軍隊不能到達。”就用粟米喂馬,開出十萬騎兵,再加上自願擔負糧食馬匹隨軍出征的總共有十四萬人,糧食和輜重不在此數目之內,命令大將軍衛青和驃騎將軍霍去病平分軍隊,大將軍率兵走出定襄,驃騎將軍率兵走出代郡,都約定越過沙漠攻打匈奴。單於聽到這一消息,把輜重送往遠處,率精兵守侯在漠北。匈奴同大將軍衛青的軍隊交戰一天,正在日暮時分,刮起了大風,漢軍從左右兩翼急速圍攻單於。單於自己料定打下去不能戰勝漢軍,於是他獨自同數百名健壯的騎兵,衝破漢軍的包皮皮圍圈,向西北逃跑。漢軍夜晚追趕,沒有捉到他。但在行進中卻殺死和活捉匈奴一萬九千人,到達北邊闐顏山趙信城就退回來了。


    單於逃跑時,他的軍隊常常同漢軍混戰在一起,並設法追隨單於。單於很長時間沒有和他的大隊人馬相會了,他的右穀蠡王以為單於死了,就自立為單於。真單於又找到了他的大軍,於是右穀蠡王就自動去掉他的單於王號,又當起右穀蠡王來。


    漢朝驃騎將軍霍去病走出代郡兩千餘裏,同左賢王交戰,漢軍殺死和俘虜匈奴共七萬多人,左賢王與其將軍都逃跑了。驃騎將軍便在狼居胥山祭天,在姑衍山祭地,舉行封禪之禮,直到翰海才回師。


    此後,匈奴向遠處逃走,大沙漠以南沒有匈奴的王庭。漢朝軍隊渡過黃河,從朔方向西直到令居,常常在那裏修通溝渠,開墾田地,有官吏士卒五六萬人,漸漸蠶食北方土地,地界接近匈奴舊地以北。


    當初,漢朝的兩位將軍大規模地出兵圍攻單於,殺死和俘虜八九萬人,而漢朝士卒也死了好幾萬,漢朝的馬匹死了十多萬。匈奴雖然搞得疲憊而遠去,但漢朝也因為馬匹少,無法再去追擊。匈奴采用趙信的計謀,向漢朝派遣使者,說好話請求和親。漢朝天子把這問題交給臣下商議,有人說和親,有人說趁機讓匈奴臣服於漢。丞相長史任敞說:“匈奴剛剛遭受失敗,處境困難,應當讓他們做外臣,每年春秋兩季到邊境上來朝拜皇上。”漢朝就派任敞出使匈奴,去見單於。單於聽了任敞的計劃,大怒,把他扣留在匈奴,不讓他回漢朝。在此之前,漢朝也招降過匈奴使者,單於也扣留漢朝使者相抵償。漢朝正在重新收集士卒兵馬,恰巧驃騎將軍霍去病病逝,於是漢朝很長時間沒有北上攻打匈奴。


    幾年後,伊稚斜單於繼位十三年去世了,他的兒子烏維繼位當了單於。這年,是漢武帝元鼎三年。烏維單於繼位,漢天子開始出京去巡視郡縣。這以後漢正在誅殺南方的南越和東越,沒有進攻匈奴,匈奴也沒有侵入漢朝邊境。


    烏維單於繼位三年,漢已滅亡南越,就派遣原來的太仆公孫賀率領一萬五千騎兵走出九原二千餘裏,到達浮苴井才撤回,沒看到一個匈奴人。漢朝又派遣原來的從騎侯趙破奴率領一萬多騎兵走出令居幾千裏地,到達匈河水才撤回,也沒看到一個匈奴人。


    這時,皇帝巡視邊境,到達朔方郡,統率十八萬騎兵以顯示軍威,又派郭吉委婉地告訴單於。郭吉到了匈奴,匈奴主客詢問他出使的任務,郭吉謙卑施禮,說了些好話,說:“我見到單於再親口對他說。”單於接見了郭吉,郭吉說:“南越王的人頭已經懸掛在漢朝京城的北闕之上。如今單於若是能夠前去與漢軍交戰,天子將要親自領兵在邊境上等待你;單於要是不能前去,就應當麵朝南方向漢朝稱臣。何必白白地向遠處逃跑,躲藏在沙漠以北的又冷又艱苦也缺少水草的地方,沒有什麽作為呢?”他說完了,單於就大怒起來,立刻殺了允許郭吉進見的那位主客,而且扣留郭吉,不讓他回漢朝,把他遷移到北海那裏去。單於也始終不肯到漢朝邊境去侵擾搶奪,隻是休養士卒和馬匹,練習射箭打獵的技術,屢次派使者到漢朝,說了好話,請求和親。


    漢朝派遣王烏等去窺探匈奴的情況。匈奴的法律規定,漢朝使者若不放棄旄節和用墨黥麵就不能進入氈帳。王烏是北地人,熟悉匈奴風俗,就放棄旄節,用墨黥麵,所以進入氈帳。單於喜愛他,假裝用好話做出許諾,派遣太子到漢朝做人質,以此要求同漢朝和親。


    漢朝派楊信到匈奴去。這時,漢朝在東邊攻取了穢貉和朝鮮,並設置了郡,而西邊設置了酒泉郡,用以隔絕匈奴和羌人的通路。漢朝又向西溝通了月氏和大夏,又把公主嫁給烏孫王做妻子,以此離間匈奴和西方援國的關係。漢朝又向北擴大田地,直到胘雷,做為邊塞,匈奴始終不敢對此表示不滿。這一年,翕侯趙信死了,漢朝的官員們以為匈奴已經衰弱,可以把他們變為屬臣。楊信為人剛直倔強,一向不是漢朝尊貴的大臣,單於不親近他。單於想召他到氈帳裏,但他不肯放棄旄節,單於就坐在氈帳外麵接見楊信。楊信見到單於後,說:“若想和親,就把單於太子當做人質送到漢朝去。”單於說:“這不是以前的盟約。從前的盟約規定,漢朝常常派遣公主來匈奴,還送來不同數量的綢布、絲棉和食物,以此同匈奴和親,而匈奴也不騷擾漢朝邊境。現在竟然違反古時的盟約,讓我的太子去當人質,這樣做,和親是沒有希望的。”匈奴風俗,看到漢朝使者不是皇宮中受寵的宦官,而是儒生,就認為他是來遊說的,便想法駁倒他的說辭;如果是少年,就認為他是來指責匈奴,便設法挫敗他的氣勢。每次漢朝使者來到匈奴,匈奴總要給予報償。如果漢朝扣留匈奴使者,匈奴也扣留漢朝使者,一定要使雙方扣留的人數相等才肯停止。


    楊信回到漢朝後,漢朝又派王烏出使匈奴,而單於又用好話諂媚他,想多得到些漢朝的財物,便欺騙王烏說:“我想到漢朝拜見天子,相互締約,結為兄弟。”王烏歸來向漢朝作了匯報,漢朝就為單於在長安修築了官邸。匈奴說:“不見到漢朝尊貴之人充當的使者,我不同他說實話。”匈奴派他的尊貴之人出使漢朝,得了病,漢朝給他藥吃,想治好他的病,可是他不幸死去。漢朝使者路充國佩帶二千石的印信出使匈奴,順便護送他的喪儀隊伍,豐厚葬禮的費用價值數千金,說:“這是漢朝的貴人。”單於認為漢朝殺死了我的尊貴使者,就扣留了路充國,不讓他返回漢朝。單於所說的那些話,隻是白白地欺騙王烏,根本無意到漢朝拜見天子,也無意派太子到漢朝做人質。於是匈奴屢次派突擊隊侵犯漢朝邊境。漢朝就任命郭昌做拔胡將軍,同浞野侯駐防朔方以東,防禦匈奴。路充國被扣留在匈奴三年時,單於死去。


    烏維單於繼位十年就死去了,他兒子烏師廬繼位當了單於。因為烏師廬年齡小,稱為兒單於。這年是漢武帝元封六年。從此以後,單於越發向西北遷移,左邊的軍隊直到雲中郡,右方軍隊直達酒泉和敦煌郡。


    兒單於繼位後,漢朝派遣兩位使者,一位吊唁單於,一位吊唁右賢王,想以此離間他們的君臣關係,使國家混亂。使者進入匈奴,匈奴人把他們全部送到單於那兒。單於發了怒,把漢朝使者全部扣留。漢朝使者被扣留在匈奴的前後共有十多批,匈奴使者來到漢朝,漢朝也扣留相等數量的匈奴使者。


    這一年,漢朝派貳師將軍李廣利到西邊去討伐大宛,而命令因杅將軍公孫敖建造受降城。這年冬天,匈奴下了大雪,牲畜多半因饑餓寒冷而死去。兒單於年少,喜歡殺人和打仗,國人多半不安心。左大都尉想殺單於,派人私下報告漢朝說:“我想殺死單於投降漢朝,漢朝遙遠,如果漢朝派兵來迎我,我就立刻殺單於。”起初,漢朝聽到這話,所以修了受降城,天子還認為城離匈奴遙遠。


    第二年春天,漢派浞野侯趙破奴率領兩萬多騎兵走出朔方郡西北二千餘裏,約定到達浚稽山才回師。浞野侯按時到達約定的地點才回來,左大都尉想殺單於而被發覺,單於殺了他,派出左方的軍隊攻擊浞野侯。浞野侯邊走邊捕殺匈奴數千人。浞野侯回到離受降城四百裏的地方,匈奴八萬騎兵圍攻他。浞野侯在夜晚獨自出去找水,匈奴偷偷地搜捕,活捉了浞野侯,趁機急攻他的軍隊。漢軍中的郭縱擔任護軍,維王擔任匈奴降兵的頭領,兩人商量道:“趁諸位校尉害怕失掉將軍會遭漢君誅殺,不要相互勸說回歸漢朝。”漢軍於是就陷沒在匈奴。匈奴兒單於大喜,就派遣突擊隊進攻受降城。受降城沒攻下來,就入侵邊塞而去。第二年,單於想親自攻打受降城,但未到受降城,就病死了。


    兒單於繼位三年就死了。他兒子年少,匈奴就立他叔父烏維單於的弟弟右賢王呴犁湖當單於。這一年是漢武帝太初三年。


    呴犁湖單於繼位後,漢朝派光祿徐自為走出五原塞數百裏,遠的一千餘裏,修築小的城堡和哨所,直到廬朐,而派遊擊將軍韓說、長平侯衛伉在這地方駐軍,又派強弩都尉路博德在居延澤修建城堡。


    這年秋天,匈奴大舉入侵定襄、雲中,殺死和搶掠數千人,打敗幾位俸祿二千石的高官才離開。行軍途中破壞了光祿徐自為所修的城堡。又派右賢王侵入九泉、張掖,搶掠數千人。正遇上漢朝將軍任文截擊相救,匈奴又全部失掉了搶來的漢人而離去。這一年,貳師將軍李廣利攻破大宛,殺了大宛王才歸來。匈奴想阻截李廣利,卻未能趕到。這年冬天,匈奴想攻打受降城,恰巧單於病死。


    呴犁湖單於繼位一年就死去,匈奴便立他的弟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當了單於。


    漢朝誅殺大宛國王後,威震國外。天子想乘機圍困匈奴,就頒布詔命說:“高皇帝留給我平城的憂慮,高後時,單於來信所言極為背理叛逆。從前齊襄公報了九世之前的怨仇,《春秋》大加讚美。”這一年是漢武帝太初四年。


    且鞮侯單於繼位後,把漢朝被扣留的又不肯投降的使者送歸漢朝,路充國等人才回到漢朝。單於剛剛繼位,害怕漢朝襲擊他,就自己說:“我是兒子輩分,哪敢同漢天子相比!漢天子是我的長輩。”漢朝派遣中郎將蘇武給單於送去了豐厚的禮物。單於越發驕傲,禮節非常不恭敬,漢朝大失所望。第二年,浞野侯趙破奴逃離匈奴,回到漢朝。


    第二年,漢朝派貳師將軍李廣利率三萬騎兵走出酒泉,在天山攻擊右賢王,殺死和俘虜匈奴一萬多人,在回來的時候,匈奴人包皮皮圍了貳師將軍,幾乎沒有逃脫,漢朝軍隊死去十分之六七。漢朝又派因杅將軍公孫敖走出西河地區,同強弩都尉在涿塗山會合,什麽也沒有得到。又派騎都尉李陵率步兵五千人,走出居延以北一千餘裏,同單於相遇,雙方交戰,李陵的軍隊殺死殺傷匈奴一萬餘人,最後武器和糧食用完了,李陵想擺脫困境而回,可是匈奴卻包皮皮圍了李陵,李陵投降了匈奴,他的軍隊就覆沒了,能回到漢朝的隻有四百人。單於於是尊寵李陵,把他的女兒嫁給李陵做妻子。


    這之後第二年,漢朝又派貳師將軍率六萬騎兵、十萬步兵,走出朔方郡。強弩都尉路博德率領一萬餘人,同貳師將軍會合。遊擊將軍韓說率領步兵和騎兵三萬人,走出五原。因杅將軍公孫敖率領一萬騎兵、三萬步兵,走出雁門。匈奴聽到這消息,就把他們的許多貴重的東西轉運到遠遠的餘吾水以北,而單於率領十萬騎兵在餘吾水以南等侯漢軍,同貳師將軍交戰。貳師將軍就離開原地,領兵往回來,同單於連戰十多天。貳師將軍聽說他的家屬因為巫蠱之罪而被滅族,因而就與他的軍隊一並投降了匈奴。他的軍隊能夠回到漢朝的在一千人中隻有一兩人罷了。遊擊將軍韓說一無所得。因杅將軍公孫敖同左賢王交戰,形勢不利,就領兵回到漢朝。這年漢朝軍隊走出邊塞同匈奴交戰的,都不能談功勞的多少,因為他們的功勞都不能和損失相抵償。皇帝下令逮捕太醫令隨但,因為是他說出了貳師將軍家被滅族的消息,致使李廣利投降了匈奴。


    太史公說:孔子著《春秋》,對於魯隱公、魯桓公時期的事情寫得顯著明白,到了魯定公和魯衰公時期,則記述得隱晦含蓄,因為這是切近當代政治而又沒有什麽可褒揚的文字,是忌諱的文辭。世俗人中那些談論匈奴問題的人,錯誤就在於他們想僥幸獲得一時的權勢,因而致力於進獻諂言,使其偏麵的觀點有利,而不考慮匈奴和漢朝的實際情況。將帥們對付匈奴隻是依仗著中國土地的廣大,士氣的雄壯,天子就根據這些來製定對策,所以建立的功業不深廣。堯雖然賢明,卻未能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大業,在得到大禹以後,全中國才得以安寧。要想發揚光大聖王的傳統,隻在於選擇任用將相啊!隻在於選擇任用將相啊!


    【原文】【注解】


    匈奴,其先祖夏後氏之苗裔也1,曰淳維。唐虞以上有山戎、獫狁、葷粥2,居於北蠻,隨畜牧而轉移。其畜之所多則馬、牛、羊,其奇畜則橐駞3、驢、?4、駃騠5、騊駼6、騨騱7。逐水草遷徙,毋城郭常處耕田之業8,然亦各有分地。毋文書9,以言語為約束。兒能騎羊,引弓射鳥鼠,少長則射狐兔,用為食。士力能毌弓10,盡為甲騎。其俗,寬則隨畜(11),因射獵禽獸為生業,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,其天性也。其長兵則弓矢,短兵則刀鋌(12)。利則進,不利則退,不羞遁走。苟利所在,不知禮義。自君王以下,鹹食畜肉,衣其皮革,被旃裘(13)。壯者食肥美,老者食其餘,貴壯健,賊老弱。父死,妻其後母;兄弟死,皆取其妻妻之(14)。其俗有名不諱,而無姓字。


    1苗裔:後代子孫。2唐:陶唐氏,即堯。虞:即虞舜。3橐駞(tuotuo,駝駝):同“橐駝”,即駱駝。4?(luo,羅):通“騾”,母馬與公驢雜交而生者。5駃騠(juéti,決提):母驢與公馬雜交而生的驢騾。6騊駼:一種良馬。7騨騱(tuoxi,駝席):野馬名。8毋:通“無”。處:居。9文書:文字書籍。10毌弓:通“貫弓”,拉開弓。(11)寬:不打仗之時。(12)亶(chán,饞):鐵把小矛。(13)被:通“披”。旃(zhān,沾)裘:用獸毛獸皮所製之衣。(14)取:同“娶”。


    夏道衰,而公劉失其稷官,變於西戎,邑於豳1。其後三百有餘歲,戎狄攻大王亶父2,亶父亡走岐下3,而豳人悉從亶父而邑焉,作周。其後百有餘歲,周西伯昌伐畎夷氏4。後十有餘年,武王伐紂而營洛邑5,複居於酆鄗,放逐戎夷涇、洛之北,以時入貢,命曰“荒服”6。其後二百有餘年,周道衰,而穆王伐犬戎7,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。自是之後,荒服不至。於是周遂作《甫刑》之辟8。穆王之後二百有餘年,周幽王用寵姬褒姒之故9,與申侯有郤10。申侯怒而與犬戎共攻殺周幽王於驪山之下,遂取周之焦獲,而居於涇、渭之間,侵暴中國(11)。秦襄公救周,於是周平王去酆鄗而東徙洛邑。當是之時,秦襄公伐戎至岐,始列為諸侯。是後六十有五年。而山戎越燕而伐齊,齊釐公與戰於齊郊。其後四十四年,而山戎伐燕。燕告急於齊,齊桓公北伐山戎,山戎走(12)。其後二十有餘年,而戎狄至洛邑,伐周襄王,襄王奔於鄭之氾邑。初,周襄王欲伐鄭,故娶戎狄女為後,與戎狄兵共伐鄭。已而黜狄後(13),狄後怨,而襄王後母曰惠後,有子子帶,欲立之,於是惠後與狄後、子帶為內應,開戎狄(14),戎狄以故得入,破逐周襄王,而立子帶為天子。於是戎狄或居於陸渾,東至於衛,侵盜暴虐中國。中國疾之(15),故詩人歌之曰“戎狄是應”(16),“薄伐獫狁,至於大原”(17),“出輿彭彭,坡彼朔方”(18)。周襄王既居外四年,乃使使告急於晉。晉文公初立,欲修霸業,乃興師伐逐戎翟(19),誅子帶,迎內周襄王(20),居於洛邑。


    1邑:聚居之地。此指建立都邑。2大(tài,太)王亶父:即古公亶父。3亡走:逃跑。4西伯(bà,壩):通“西霸”,西方諸侯之長。昌:即周文王姬昌。5營:建造。6荒服:離王都最遠之地。按:《尚書·禹貢》把古代王都以外的地方分為五服,即甸服、侯服、綏服、要服、荒服。每服五百裏,則荒服離王都二千五百裏。7穆王:即周穆王姬滿。8《甫刑》:《尚書》作《呂刑》,乃周穆王命其相呂侯所製定的刑律。呂侯後來為甫侯,故又稱《甫刑》辟:法。9用:因。10申侯:西周末年申國之君。其女為周幽王之後,後幽王寵愛褒姒,廢申後及太子宜臼。申侯便暗結繒國與犬戎,攻殺了幽王,俘獲了褒姒,擁立平王為帝。見卷四《周本紀》。郤:通“隙”,私仇。(11)侵暴:侵犯。中國:指中原地區。(12)走:逃跑。(13)黜:廢除。(14)開戎狄:打開城門,放進戎狄。(15)疾:痛恨。(16)詩人:指《詩經》的作者。此處所引“戎狄是應”詩句引自《詩經·魯頌·?宮》,原文“應”作“膺”,打擊之意。全句意思是“打擊戎狄”。(17)薄伐:討伐。“薄”為語首助動詞。此句引自《詩經·小雅·六月》。(18)彭彭:通“?(peng,朋)?”,馬盛多的樣子。城:築城。朔方:北方。(19)戎翟:通“戎狄”。(20)內:同“納”。


    當是之時,秦、晉為強國。晉文公攘戎翟1,居於河西圁、洛之間2,號曰赤翟、白翟。秦穆公得由餘,西戎八國服於秦,故自隴以西有緜諸、緄戎、翟、?之戎,岐、梁山、涇、漆之北有義渠、大荔、烏氏、朐衍之戎3。而晉北有林胡、樓煩之戎,燕北有東胡、山戎。各分散居谿穀,自有君長,往往而聚者百有餘戎4,然莫能相一5。


    自是之後百有餘年,晉悼公使魏絳和戎翟,戎翟朝晉。後百有餘年,趙襄子逾句注而破並代以臨胡貉6。其後既與韓、魏共滅智伯,分晉地而有之,則趙有代、句注之北,魏有河西、上郡,以與戎界邊。其後義渠之戎築城郭以自守,而秦稍蠶食,至於惠王,遂拔義渠二十五城7。惠王擊魏,魏盡入西河及上郡於秦。秦昭王時,義渠戎王與宣太後亂8,有二子。宣太後詐而殺義渠戎王於甘泉9,遂起兵伐殘義渠。於是秦有隴西、北地、上郡,築長城以拒胡。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,習騎射10,北破林胡、樓煩。築長城,自代並陰山下(11),至高闕為塞(12)。而置雲中、雁門、代郡。其後燕有賢將秦開,為質於胡、胡甚信之。歸而襲破走東胡,東胡卻千餘裏。與荊軻刺秦王秦舞陽者,開之孫也。燕亦築長城,自造陽至襄平,置上穀、漁陽、右北平、遼西、遼東郡以拒胡。當是之時,冠帶戰國七(13),而三國邊於匈奴。其後趙將李牧時,匈奴不敢入趙邊。後秦滅六國,而始皇帝使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胡,悉收河南地,因河為塞(14),築四十四縣城臨河,徙適戍以充之(15)。而通直道,自九原至雲陽,因邊山險塹溪穀可繕者治之(16),起臨洮至遼東萬餘裏。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(17)。


    當是之時,東胡強而月氏盛。匈奴單於曰頭曼(18),頭曼不勝秦,北徙。十餘年而蒙恬死,諸侯畔秦(19),中國擾亂,諸秦所徙適戍邊者皆複去,於是匈奴得寬,複稍度河南與中國界於故塞(20)。


    1攘:排除。2圁(yin,銀):河名。3漆:河水名。4往往:常常。5相一:相互統一。6句(gou,溝)注:山名。破並:攻破和兼並。代:地名。貉:或作“貊”。7拔:攻取。8宣太後:秦昭王母。亂:指通奸。9甘泉:秦宮名。10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事,詳見卷四十三《趙世家》。(11)並:沿著。(12)高闕:山名。(13)冠帶:戴帽、束帶。這是古代高級官員的服飾,也是文明禮俗的標誌。(14)因:依。河:黃河。(15)適(zhé,哲):通“謫”,犯罪被放逐。(16)繕:治理。(17)度:通“渡”。陽山:山名。北假:地名。(18)單於:匈奴君長的稱號。(19)畔:通“叛”。(20)稍:漸漸,逐漸。河:黃河。界:接界。故:舊。


    單於有太子名冒頓。後有所愛閼氏1,生少子。而單於欲廢冒頓而立少子,乃使冒頓質於月氏。冒頓既質於月氏,而頭曼急擊月氏。月氏欲殺冒頓,冒頓盜其善馬,騎之亡歸。頭曼以為壯,令將萬騎2。冒頓乃作為鳴鏑3,習勒其騎射4,令曰:“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,斬之。”行獵鳥獸,有不射鳴鏑所射者,輒斬之。已而冒頓以鳴鏑自射其善馬,左右或不敢射者,冒頓立斬不射善馬者。居頃之,複以鳴鏑自射其愛妻,左右或頗恐,不敢射,冒頓又複斬之。居頃之,冒頓出獵,以鳴鏑射單於善馬,左右皆射之。於是冒頓知其左右皆可用。從其父單於頭曼獵,以鳴鏑射頭曼,其左右亦皆隨鳴鏑而射殺單於頭曼,遂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在臣不聽從者。冒頓自立為單於。


    1閼氏:匈奴單於的正妻。2將:率領。騎:騎兵。3鳴鏑:一種射出後有響聲的箭。4習勒:訓練,約束。


    冒頓既立,是時東胡強盛,聞冒頓殺父自立,乃使使謂冒頓,欲得頭曼時有千裏馬。冒頓問群臣,群臣皆曰:“千裏馬,匈奴寶馬也,勿與。”冒頓曰“奈何與人鄰國而愛一馬乎1?”遂與之千裏馬。居頃之,東胡以為冒頓畏之,乃使使謂冒頓,欲得單於一閼氏。冒頓複問左右,左右皆怒曰:“東胡無道,乃求閼氏!請擊之。”冒頓曰:“奈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?”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。東胡王愈益驕,西侵。與匈奴間,中有棄地,莫居,千餘裏,各居其邊為甌脫2。東胡使使謂冒頓曰:“匈奴所與我界甌脫外棄地,匈奴非能至也,吾欲有之。”冒頓問群臣,群臣或曰:“此棄地,予之亦可,勿予亦可。”於是冒頓大怒曰:“地者,國之本也,奈何予之!”諸言予之者,皆斬之。冒頓上馬,令國中有後者斬,遂東襲擊東胡。東胡初輕冒頓,不為備。及冒頓以兵至,擊,大破滅東胡王,而虜其民人及畜產。既歸,西擊走月氏,南並樓煩、白羊河南王3。(侵燕代)悉複收秦所使蒙恬所奪匈奴地者,與漢關故河南塞,至朝?、膚施,遂侵燕、代。是時漢兵與項羽相距,中國罷於兵革4,以故冒頓得自強,控弦之士三十餘萬5。


    1愛:吝惜。2甌脫:了望哨所。或釋為緩衝地帶。3白羊河南王:匈奴的一個王。按白羊為匈奴的別部,居住在河套以南,故有此稱。4罷:通“疲”。5控弦之士:能拉弓射箭的戰士。


    自淳維以至頭曼千有餘歲,時大時小,別散分離,尚矣1,其世傳不可得而次雲2。然至冒頓而匈奴最強大,盡服從北夷3,而南與中國為敵國4,其世傳國官號乃可得而記雲5。


    置左右賢王,左右穀蠡王,左右大將,左右大都尉,左右大當戶,左右骨都侯。匈奴謂賢曰“屠耆”,故常以太子為左屠耆王。自如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,大者萬騎,小者數千,凡二十四長,立號曰“萬騎”。諸大臣皆世官6。呼衍氏,蘭氏,其後有須卜氏,此三姓其貴種也。諸左方王將居東方,直上穀以往者,東接穢貉、朝鮮7;右方王將居西方,直上郡以西,接月氏、氐、羌;而單於之庭直代、雲中8:各有分地,逐水草移徙。而左右賢王、左右穀蠡王最為大(國),左右骨都侯輔政。諸二十四長亦各自置千長、百長、什長、裨小王、相、封都尉、當戶、且渠之屬。


    1尚:久遠。2世傳:世係。次:依次序排列。3服從:使服從。4敵國:相匹敵的國家。5官號:官職名號。6世官:世襲之官。7穢貉:種族名。8庭:單於的王庭。直:正對著。


    歲正月,諸長小會單於庭,祠。五月,大會蘢城,祭其先、天地,鬼神。秋,馬肥,大會蹛林,課校人畜計1。其法,拔刃尺者死2,坐盜者沒入其家3;有罪,小者軋4,大者死。獄久者不過十日,一國之囚不過數人。而單於朝出營,拜日之始生,夕拜月。其坐,長左而北鄉5。日上戊己6。其送死,有棺槨金銀衣裘,而無封樹喪服7;近幸臣妾從死者,多至數千百人8。舉事而候星月9,月盛壯則攻戰,月虧則退兵。其攻戰,斬首虜賜一卮酒,而所得鹵獲因以予之10,得人以為奴婢。故其戰,人人自為趣利(11),善為誘兵以冒敵(12)。故其見敵則逐利,如鳥之集;其困敗,則瓦解雲散矣。戰而扶輿死者(13),盡得死者家財。


    後北服渾瘐、屈射、丁零、鬲昆、薪犁之國。於是匈奴貴人大臣皆服,以冒頓單於為賢。


    1蹛林:匈奴八月秋會祭祀之處。課校:考核計算。計:數目。2拔刃尺:存意要殺人,把刀拔出刀鞘一尺。3坐盜:犯偷盜罪。坐,犯……罪。家:指家產。4軋(yà,壓):輾壓身體骨節的一種刑罰。一說是刺麵的刑罰。5北鄉:麵向北。鄉,通“向”。6日:日子。上:通“尚”,尊崇。7封樹:墳上作為標誌的樹木。按堆積泥土成墳叫封。8數千百人:《漢書·匈奴傳》作“數十百人”,是。9舉事:行事。此指戰爭等大事。侯星月:觀測星月。10斬首虜:殺敵和俘虜敵人。鹵獲:指戰利品。(11)趣:通“趨”。(12)冒敵:衝擊敵人。(13)扶輿死者:把戰死者屍體運回來安葬。


    是時漢初定中國,徙韓王信於代1,都馬邑。匈奴大攻圍馬邑,韓王信降匈奴。匈奴得信,因引兵南逾句注,攻太原,至晉陽下。高帝自將兵往擊之。會冬大寒雨雪2,卒之墮指者十二三3,於是冒頓詳敗走4,誘漢兵。漢兵逐擊冒頓,冒頓匿其精兵,見其羸弱5。於是漢悉兵6,多步兵,三十二萬,北逐之7。高帝先至平城,步兵未盡到,冒頓縱精兵四十萬騎圍高帝於白登,七日,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。匈奴騎,其西方盡白馬,東方盡青駹馬8,北方盡烏驪馬9,南方盡騂馬10。高帝乃使使間厚遺閼氏(11),閼氏乃謂冒頓曰:“兩主不相困。今得漢地,而單於終非能居之也。且漢王亦有神,單於察之。”冒頓與韓王信之將王黃、趙利期(12),而黃、利兵又不來,疑其與漢有謀,亦取閼氏之言,乃解圍之一角。於是高帝令士皆持滿傅矢外鄉(13),從解角直出,竟與大軍合,而冒頓遂引兵而去。漢亦引兵而罷(14),使劉敬結和親之約(15)。


    1韓王信:即韓信。其人其事見卷九十三《韓信盧綰列傳》。2雨雪:下雪。3墮指:手指凍掉。4詳:通“佯”,假裝。5見同“現”。羸弱:瘦弱,指老弱殘兵。6悉兵:大軍全部出動。7逐:追趕。8青駹(máng,盲)馬:青色馬。9烏驪馬:黑馬。10騂馬:赤色之馬。(11)間:秘密進行。遺(wèi,魏):贈送。(12)期:約會。(13)持滿:把弓拉滿。傅矢:箭上弦。外鄉:通“外向”,麵朝外。(14)罷:歸。(15)和親:此指漢王朝與匈奴統治者結成婚姻關係,以和睦相處。這一政策由劉敬提出,公元前一九八年,漢高祖又派劉敬去匈奴締結和親之約。


    是後韓王信為匈奴將,及趙利、王黃等數倍約1,侵盜代、雲中。居無幾何,陳豨反2,又與韓信合謀擊代。漢使樊噲往擊之,複拔代、雁門、雲中郡縣,不出塞。是時匈奴以漢將眾往降,故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。於是漢患之,高帝乃使劉敬奉宗室女公主為單於閼氏3,歲奉匈奴絮繒酒米食物各有數,約為昆弟以和親,冒頓乃少止。後燕王盧綰反4,率其黨數千人降匈奴,往來苦上穀以東。


    高祖崩,孝惠、呂太後時,漢初定,故匈奴以驕。冒頓乃為書遺高後,妄言6。高後欲擊之,諸將曰:“以高帝賢武,然尚困於平城。”於是高後乃止,複與匈奴和親。


    1數:屢次。倍:通“背”,背棄。2陳豨反叛事見卷九十三《韓信盧綰列傳》。3奉:進獻。宗室:皇族。4盧綰反叛事見卷九十三本傳。5苦:困苦。6為書:寫信。遺(wèi,魏):送給。高後:即呂後。妄言:胡說。按《漢書·匈奴傳》載冒頓之言:“孤憤(不能自立)之君,生於沮澤之中,長於平野牛馬之域,數至邊境,願遊中國。陛下獨立,孤憤獨居。兩主不樂,無以自虞,願以所有,易其所無。”信中充滿對漢及高後的輕視侮辱之意。


    至孝文帝初立,複修和親之事。其三年五月1,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,侵盜上郡葆塞蠻夷2,殺略人民3。於是孝文帝詔丞相灌嬰發車騎八萬五千,詣高奴4,擊右賢王。右賢王走出塞。文帝幸太原。是時濟北王反5,文帝歸,罷丞相擊胡之兵6。


    其明年,單於遺漢書曰:“天所立匈奴大單於敬問皇帝無恙。前時皇帝言和親事,稱書意7,合歡8。漢邊吏侵侮右賢王,右賢王不請,聽後義盧侯難氏等計,與漢吏相距,絕二主之約,離兄弟之親。皇帝讓書再至9,發使以書報,不來,漢使不至,漢以其故不和,鄰國不附。今以小吏之敗約故10,罰右賢王,使之西求月氏擊之(11)。以天之福,吏卒良,馬強力,以夷滅月氏(12),盡斬殺降下之。定樓蘭、烏孫、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,皆以為匈奴。諸引弓之民,並為一家。北州已定,願寢兵休士卒養馬(13),除前事,複故約,以安邊民,以應始古(14),使少者得成其長,老者安其處,世世平樂。未得皇帝之誌也(15),故使郎中係雩淺奉書請,獻橐他一匹(16),騎馬二匹,駕二駟。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(17),則且詔吏民遠舍(18)。使者至,即遣之。”以六月中來至薪望之地。書至,漢議擊與和親孰便。公卿皆曰:“單於新破月氏,乘勝,不可擊。且得匈奴地,澤鹵(19),非可居也。和親甚便。”漢許之。


    1三年:漢文帝三年(前177)。2葆:通“堡”。3殺略:通“殺掠”,殺人掠奪。4詣:往、萁……去。5濟北王:即漢高祖長庶男劉肥之子劉興居。6罷:解除。6稱:相稱。書意:信中的旨意。8合歡:雙方高興。9讓書:責備的書信。再:第二次。10敗:毀壞,破壞。(11)求:尋找,尋求。(12)夷滅:平定,消滅。(13)寢兵:休戰。(14)始古:往古以來。(15)誌:心意(16)橐他:駱駝。(17)即:若。(18)且:將。(19)澤鹵:低窪鹽堿地。


    孝文皇帝前六年1,漢遺匈奴書曰:“皇帝敬問匈奴大單於無恙。使郎中係雩淺遺朕書曰:‘右賢王不請,聽後義盧侯難氏等計,絕二主之約,離兄弟之親,漢以故不和,鄰國不附。今以小吏敗約,故罰右賢王使西擊月氏,盡定之。願寢兵休士卒養馬,除前事,複故約,以安邊民,使少者得成其長,老者安其處,世世平樂。’朕甚嘉之,此古聖主之意也。漢與匈奴約為兄弟,所以遺單於甚厚。倍約離兄弟之親者,常在匈奴。然右賢王事已在赦前,單於勿深誅2。單於若稱書意,明告諸吏,使無負約,有信,敬如單於書。使者言單於自將伐國有功3,甚苦兵事。服繡袷綺衣、繡袷長襦、錦袷袍各一4,比餘一5,黃金飾具帶一,黃金胥紕一6,繡十匹,錦三十匹,赤綈、綠繒各四十匹7,使中大夫意、謁者令肩遺單於。”


    後頃之,冒頓死,子稽粥立,另曰老上單於。


    1前六年:即前元六年(前174)。2誅:責罰。3將:率領。4服:天子所穿戴的衣物。繡袷(jiā,家)綺衣:用繡花的絲織品做衣麵,用織花絲綢做衣裏的夾上衣。繡袷長襦:用繡花絲品做衣麵的長夾襖。錦袷袍:用彩色絲織品做衣麵的夾袍。5比餘:金製的似梳的發飾。6胥紕:或作“犀毗”,金製衣帶鉤。7赤綈(ti,啼):紅色的厚而光滑的絲織品。綠繒:綠色的絲織品。


    老上稽粥單於初立,孝文皇帝複遣宗室女公主為單於閼氏,使宦者燕人中行說傅公主1。說不欲行,漢強使之。說曰:“必我行也,為漢患者。”中行說既至,因降單於,單於甚親幸之。


    初,匈奴好漢繒絮食物2,中行說曰:“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3,然所以強者,以衣食異,無仰於漢也。今單於變俗好漢物,漢物不過什二,則匈奴盡遍於漢矣。其得漢繒絮,以馳草棘中,衣袴皆裂敝4,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。得漢食物皆去之,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5。”於是說教單於左右疏記6,以計課其人眾畜物。


    漢遺單於書,牘以尺一寸,辭曰:“皇帝敬問匈奴大單於無恙”,所遺物及言語雲雲。中行說令單於遺漢書以尺二寸牘,及印封皆令廣大長7,倨傲其辭曰“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於敬問漢皇帝無恙”,所以遺物言語亦雲雲。


    1傅:輔佐,教導。好:喜歡。3當:相當。4袴:通“褲”。敝:破。5湩(dong,凍):乳汁。酪:乳汁製品。6疏記:分條記載事物。7印:印章。封:封泥。


    漢使或言曰:“匈奴俗賤老。”中行說窮漢使曰1:“而漢俗屯戍從軍當發者2,其老親豈有不自脫溫厚肥美以齎送飲食行戍乎3?”漢使曰:“然。”中行說曰:“匈奴明以戰攻為事,其老弱不能鬥,故以其肥美飲食壯健者,蓋以自為守衛,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,何以言匈奴輕老也?”漢使曰:“匈奴父子乃同穹廬而臥4。父死,妻其後母;兄弟死,盡取其妻妻之。無冠帶之飾,闕庭之禮5。”中行說曰:“匈奴之俗,人食畜肉,飲其汁,衣其皮6;畜食草飲水,隨時轉移。故其急則人習騎射,寬則人樂無事,其約束輕,易行也。君臣簡易,一國之政猶一身也。父子兄弟死,取其妻妻之,惡種姓之失也。故匈奴雖亂,必立宗種7。今中國雖詳不取其父兄之妻8,親屬益疏則相殺,至乃易姓9,皆從此類。且禮義之敝10,上下交怨望(11),而室屋之極(12),生力必屈(13)。夫力耕桑以求衣食,築城郭以自備,故其民急則不習戰功,緩則罷於作業(14)。嗟土室之人(15),顧無多辭(16),令喋喋而佔佔(17),冠固何當(18)?”


    自是之後,漢使欲辯論者,中行說輒曰:“漢使無多言,顧漢所輸匈奴繒絮米蘖(19),令其量中(20),必善美而已矣,何以為言乎?且所給備善則已(21);不備,苦惡(22),則侯秋孰(23),以騎馳蹂而稼穡耳(24)。”日夜教單於候利害處(25)。


    1窮:詰難。2而:你、你們。發:出發。3脫:讓出。溫厚:指暖和的衣服。肥美:肥肉美肴。此泛指美好的食物。齎:贈送。行戍:外出和戍守的人。4穹廬:北方遊牧民族的氈房。5闕庭:此指朝廷。6衣:穿。7種姓:種族。宗種:宗嗣。8詳:通“佯”。取:同“娶”。9易姓:改朝換代。10敝:通“弊”。(11)上下:指君王與臣民。(12)室屋:指修建宮室。極:極度,肆無忌憚。(13)生力:氣力。屈:竭。(14)罷:通“疲”。(15)土室之人:住在土石房中的人。此指漢人。(16)顧:通“姑”且。(17)喋喋:會說話,說話沒完沒了。佔佔(zhān,沾):義猶“呫(tiè,貼)呫”,低聲耳語。(18)固:豈,難道。按裴學海《古書虛字集釋》:“顧猶豈也。字又或作固。”當:合適。(19)蘖:酒曲子。(20)量中:數量足。(21)給:供給。備:齊全。(22)苦惡:粗劣。(23)侯:等待。孰:同“熟”。(24)而:你,你們。(25)利害處:指有利的進攻時機和地點。漢文帝十一年(前169)和漢文帝十四年(前166),匈奴果然向漢朝發動了進攻。


    漢孝文皇帝十四年1,匈奴單於十四萬騎人朝?、蕭關,殺北地都尉卬,虜人民畜產甚多,遂至彭陽。使奇兵入燒回中宮2,候騎至雍甘泉3。於是文帝以中尉周舍、郎中令張武為將軍,發車千乘,騎十萬,軍長安旁以備胡寇4。而拜昌侯盧卿為上郡將軍,寧侯魏遫為北地將軍,隆慮侯周灶為隴西將軍,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,成侯董赤為前將軍,大發車騎往擊胡。單於留塞內月餘乃去,漢逐出塞即還,不能有所殺。匈奴日已驕,歲入邊5,殺略人民畜產甚多,雲中、遼東最甚,至代郡萬餘人。漢患之,乃使使遺匈奴書。單於亦使當戶報謝,複言和親事。


    孝文帝後二年6,使使遺匈奴書曰:“皇帝敬問匈奴大單於無恙。使當戶且居雕渠難、郎中韓遼遺朕馬二匹,已至,敬受。先帝製7:長城以北,引弓之國,受命單於;長城以內,冠帶之室,朕亦製之。使萬民耕織射獵衣食,父子無離,臣主相安,俱無暴逆8。今聞渫惡民貪降其進取之利9,倍義絕約10,忘萬民之命,離兩主之歡,然其事已在前矣。書曰:‘二國已和親,兩主歡說,寢兵休卒養馬,世世冒樂,然更始(11)。’朕甚嘉之。聖人者日新,改作更始,使老者得息,幼者得長,各保其首領而終其天年(12)。朕與單於俱由此道,順天恤民(13),世世相傳,施之無窮(14),天下莫不鹹便。漢與匈奴鄰國之敵(15),匈奴處北地,寒,殺氣早降(16),故詔吏遺單於秫蘖金帛絲絮佗物歲有數(17)。今天下大安,萬民熙熙,朕與單於為之父母。朕追念前事,薄物細故(18),謀臣計失,皆不足以離兄弟之歡。朕聞天不頗覆(19),地不偏載,朕與單於皆捐往細故(20),俱蹈大道,墮壞前惡,以圖長久(21),使兩國之民若一家子。元元萬民(22),下及魚鱉,上及飛鳥,跂行喙息蠕動之類(23),莫不就安利而辟危殆(24)。故來者不止(25),天之道也。俱去前事:朕釋逃虜民,單於無言章尼等。朕聞古之帝王,約分明而無食言。單於留誌(26),天下大安,和親之後,漢過不先(27)。單於其察之。”


    1孝文皇帝十四年:即公元前一六六年。2奇兵:突擊隊。回中宮:宮名,在陝西隴縣西北。3候騎:匈奴的偵察騎兵。雍甘泉:雍州的甘泉宮,在今陝西淳化縣西北。4軍:駐紮軍隊。5歲入邊:每年都侵入漢朝邊境。6後二年:即後元二年(前162)。7先帝:指漢高祖劉邦。製:規定、體製。8暴逆:暴虐叛逆之事。9渫:汙濁。貪降:貪戀。10倍:通“背”。(11)然:安定的樣子。更始:重新開始。(12)首領:此指生命。天年:自然壽命。(13)恤民:安撫百姓。(14)施:延續。(15)鄰國之敵:勢力相當的鄰國。(16)殺氣:寒冷的天氣。(17)秫(shu,熟):粘高粱。佗:同“他”。(18)薄物細故:微小的事情。故,事。(19)頗覆:偏蓋一方。頗,偏。(20)捐:拋棄。(21)圖:考慮。(22)元元:猶“喁喁”,善良可愛。(23)跂行:蟲類爬行。此指爬行類的動物。喙(hui,會)息:鳥用嘴呼吸。此指鳥類。(24)辟:通“避”。危殆:危險。(25)來者:指前來歸順的人。(26)留誌:留意。(27)漢過不先:漢朝不先犯過失。


    單於既約和親。於是製詔禦史曰1:“匈奴大單於遺朕書,言和親已定,亡人不足以益眾廣地,匈奴無人塞,漢無出塞,犯(令)〔令〕約者殺之,可以久親,後無咎2,俱便,朕已許之。其布告天下,使明知之。”


    1製詔:皇帝的命令。2咎:禍殃。


    後四歲1,老上稽粥單於死,子軍臣立為單於。既立,孝文皇帝複與匈奴和親。而中行說複事之。


    軍臣單於立四歲2,匈奴複絕和親,大入上郡、雲中各三萬騎,所殺略甚眾而去。於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3,代屯句注,趙屯飛狐口,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4。又置三將軍5,軍長安西細柳、渭北棘門、霸上以備胡。胡騎入代句注邊,烽火通於甘泉、長安。數月,漢兵至邊,匈奴亦去遠塞,漢兵亦罷。後歲餘,孝文帝崩,孝景帝立,而趙王遂乃陰使人於匈奴。吳楚反6,欲與趙合謀入邊。漢圍破趙,匈奴亦止。自是之後,孝景帝複與匈奴和親,通關市7,給遺匈奴,遣公主,如故約。終孝景時,時小入盜邊,無大寇。


    1後四歲:《漢書·匈奴傳》作“後四年”,即孝文帝後元四年(前160)。2《漢書·匈奴傳上》作“軍臣單於立歲餘”,當是。3軍屯:率兵駐防。按漢派將軍張武率兵駐防北地,以胡楚相蘇意為將軍駐防句注,以中大夫令勉為車騎將軍駐防飛狐口。見卷十《孝文本紀》。4緣邊:指漢與匈奴交界處。5置三將軍:安置三位將軍。按漢朝派河內郡郡守周亞夫駐防細柳,祝茲侯(表作“鬆茲侯)駐防棘門,宗正劉禮駐防霸上。見卷十《孝文本紀》。6吳楚反:吳國與楚國謀反。按孝景帝三年(前154),吳王劉濞為保住自己的實力,反抗朝廷的削藩之舉,聯合了楚王劉戊、膠西王劉卬、膠東王劉雄渠、菑川王劉賢、濟南王劉辟光、趙王劉遂,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反抗中央。劉濞兵敗自殺,趙王劉遂也乘機與匈奴勾結,亦兵敗自殺。詳見卷一百六《吳王濞列傳》7關市:指邊境貿易市集。


    今帝即位1,明和親約束,厚遇,通關市,饒給之。匈奴自單於以下皆親漢,往來長城下。


    漢使馬邑下人聶翁壹奸蘭出物與匈奴交2,詳為賣馬邑城以誘單於3。單於信之,而貪馬邑財物,乃以十萬騎入武州塞。漢伏兵三十餘萬馬邑旁,禦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,護四將軍以伏單於。單於既入漢塞,未至馬邑百餘裏,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,怪之,乃攻亭。是時雁門尉史行徼4,見寇,葆此亭5,知漢兵謀。單於得,欲殺之,尉史乃告單於漢兵所居。單於大驚曰:“吾固疑之。”乃引兵還。出曰:“吾得尉史,天也,天使若言6。”以尉史為“天王”。漢兵約,單於入馬邑而縱。單於不至,以故漢兵無所得。漢將軍王恢部出代擊胡輜重,聞單於還,兵多,不敢出。漢以恢本造兵謀而不進7,斬恢8。自是之後,匈奴絕和親,攻當路塞9,往往入盜於漢邊,不可勝數。然匈奴貪,尚樂關市,嗜漢財物,漢亦尚關市不絕以中之10。


    1今帝:指漢武帝。2奸蘭:觸犯禁令。奸,幹犯。蘭,通“欄”,此指約束人們的禁令。交:交易。3詳:通“佯”,假裝。按漢武帝元光元年(前134),馬邑豪紳聶壹向武帝獻誘匈奴單於的計謀,被武帝采納。於是聶壹以行商為名私入匈奴,並佯稱殺馬邑之官以獻城。回馬邑後,與馬邑之官立殺死囚,將其首級高掛城頭,使單於中計,引兵前來。後知被騙上當,倉皇逃去。詳見卷一百八《韓長孺列傳》。4行徼(jiǎo,角):巡察。5葆:通“保”。6若:你。7造兵謀:製定用兵計劃。按王恢是這次誘單於奪馬邑城計謀的製定者之一。8卷一百八《韓長孺列傳》謂王恢聽到要斬他的消息後,曾“行千金丞相蚡”,行賄不起作用,“乃自殺”。9當路:直通之路。10尚:還。中之:迎合匈奴的心意。中:適合。


    自馬邑軍後五年之秋1,漢使四將軍各萬騎擊胡關市下。將軍衛青出上穀,至蘢城,得胡首虜七百人。公孫賀出雲中,無所得。公孫敖出代郡,為胡所敗七千餘人。李廣出雁門,為胡所敗,而匈奴生得廣2,廣後得亡歸3。漢囚敖、廣,敖、廣贖為庶人。其冬,匈奴數入盜邊,漁陽尤甚。漢使將軍韓安國屯漁陽備胡。其明年秋,匈奴二萬騎入漢,殺遼西太守,略二千餘人。胡又入敗漁陽太守軍千餘人,圍漢將軍安國。安國時千餘騎亦且盡4,會燕救至5,匈奴乃去。匈奴又入雁門,殺略千餘人。於是漢使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,李息出代郡,擊胡,得首虜數千人。其明年,衛青複出雲中以西至隴西,擊胡之樓煩、白羊王於河南,得胡首虜數千,牛羊百餘萬。於是漢遂取河南地,築朔方,複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,因河為固。漢亦棄上穀之什辟縣造陽地以予胡6。是歲,漢之元朔二年也7。


    1此句所指時間可有兩種理解:一可理解為“馬邑軍”(或稱“馬邑之謀”)後又過了五年。已如前注,“馬邑軍”在孝武帝元光元年(前134),又過五年,則為元光六年(前129)。下文“漢使四將”分別出上穀、雲中、代郡、雁門事,《漢書·武帝紀》、《漢書·衛青霍去病傳》均明確係於元光六年。又《漢書·匈奴傳上》亦雲:“漢使四將各萬騎擊胡關市下”是在“馬邑軍後五歲之秋”。二可理解為孝武帝元光五年(前130)。卷一百一十一《衛將軍驃騎將軍列傳》正明確係於元光五年。又卷一百九《李將軍列傳》和《漢書·李廣蘇建傳》亦均謂漢馬邑城誘單於“後四歲”李廣“出雁門擊匈奴”。按《資治通鑒》關於“馬邑軍”和“漢使四將擊胡關市下”的係年,與《史記》、《漢書》均不符。2生得廣:活捉李廣。3亡歸:逃跑歸來。按卷一百九《李將軍列傳》記載李廣在雁門之外的戰鬥中,因寡不敵眾,被匈奴活捉,他佯死,乘敵不備,奪馬奪弓,射殺追騎,擺脫敵人,南歸至漢。4且:將。5會:適逢;正趕上。後文“會任文擊救”之“會”同此。6什辟:通“鬥僻”,曲折幽僻。此指與匈奴地界交錯而偏僻之地。7元朔二年:即公元前一二七年。元朔,孝武帝第三個年號(前128前123)。


    其後冬,匈奴軍臣單於死。軍臣單於弟左穀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於,攻破軍臣單於太子於單。於單亡降漢,漢封於單為涉安侯,數月而死。


    伊稚斜單於既立,其夏1,匈奴數萬騎入殺代郡太守恭友,略千餘人。其秋,匈奴又入雁門,殺略千餘人。


    其明年2,匈奴又複入代郡、定襄、上郡,各三萬騎,殺略數千人。匈奴右賢王怨漢奪之河南地而築朔方,數為寇,盜邊,及入河南,侵擾朔方,殺略吏民甚眾。


    其明年春,漢以衛青為大將軍,將六將軍3,十餘萬人,出朔方、高闕擊胡。右賢王以為漢兵不能至,飲酒醉,漢兵出塞六七百裏,夜圍右賢王。右賢王大驚,脫身逃走,諸精騎往往隨後去4。漢得右賢王眾男女萬五千人,裨小王十餘人。其秋,匈奴萬騎入殺代郡都尉朱英,略千餘人。


    其明年春,漢複遣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,兵十餘萬騎,乃再出定襄數百裏擊匈奴,得首虜前後凡萬九千餘級,而漢亦亡兩將軍軍三千餘騎5。右將軍建得以身脫6,而前將軍翕侯趙信兵不利,降匈奴。趙信者,故胡小王,降漢,漢封為翕侯,以前將軍與右將軍並軍分行,獨遇單於兵,故盡沒。單於既得翕侯,以為自次王7,用其姊妻之,與謀漢。信教單於益北絕幕8,以誘罷漢兵,徼極而取之9,無近塞。單於從其計。


    其明年,胡騎萬人入上穀,殺數百人10。


    1其夏:指元朔三年的夏天。2其明年:指元朔四年(前125)。下可類推,注略。按本段與上段中華書局點校本原為一段,今據文意分為兩段。3將:率領。六將軍:指蘇建、李沮、公孫賀、李蔡、李息、張次公。見卷一百一十一《衛將軍驃騎將軍列傳》。4精騎:精銳的騎兵。去:離開。5亡:損失。兩將軍:指蘇建和趙信。6身脫:蘇建兵敗,隻身逃回。7自次王:匈奴封趙信的王號。8益北:更向北遷移。絕幕:越過沙漠。幕,通“漠”。下同。9罷:通“疲”。徼:通“邀”,求得。10按此段與前段中華書局點校本原為一段,今據文意另立為段。


    其明年春1,漢使驃騎將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,過焉支山千餘裏,擊匈奴,得胡首虜萬八千餘級,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2。其夏,驃騎將軍複與合騎侯數萬騎出隴西3、北地二千裏,擊匈奴。過居延,攻祁連山,得胡首虜三萬餘人,裨小王以下七十餘人。是時匈奴亦來入代郡、雁門,殺略數百人。漢使博望侯及李將軍廣出右北平4,擊匈奴左賢王。左賢王圍李將軍,卒可四千人5,且盡,殺虜亦過當6。會博望侯軍救至,李將軍得脫。漢失亡數千人。合騎侯後驃騎將軍期7,及與博望侯皆當死8,贖為庶人。


    其秋,單於怒渾邪王、休屠王居西方為漢所殺虜數萬人,欲召誅之。渾邪王與休屠王恐,謀降漢,漢使驃騎將軍往迎之。渾邪王殺休屠王,並將其眾降漢。凡四萬餘人,號十萬。於是漢已得渾邪王,則隴西、北地、河西益少胡寇9,徙關東貧民處所奪匈奴河南、新秦中以實之,而減北地以西戍卒半。其明年,匈奴入右北平、定襄各數萬騎,殺略千餘人而去。


    1指元狩二年(前121)。2祭天金人:用作祭天主的金屬偶像。匈奴祭天本在甘泉山,後改在休屠王右地,故休屠王有祭天金人。一說金人即佛像,匈奴自西域得來,與祭天無關(見瀧川資言《史記會注考證》)。3合騎侯:即公孫敖。4博望侯:即張騫。5可:約。6過當:殺死和俘獲敵兵數目超過自己軍隊損失的數目。7期:期限。此指兩軍相會合的日期。8當死:判為死刑。當:判刑,判罪。9益:愈。


    其明年春1,漢謀曰“翕侯信為單於計,居幕北,以為漢兵不能至。”乃粟馬2,發十萬騎,(負)私〔負〕從馬凡十四萬匹3,糧重不與焉4,令大將軍青、驃騎將軍去病中分軍5,大將軍出定襄,驃騎將軍出代,鹹約絕幕擊匈奴6。單於聞之,遠其輜重,以精兵待於幕北。與漢大將軍接戰一日,會暮,大風起,漢兵縱左右翼圍單於。單於自度戰不能如漢兵,單於遂獨身與壯騎數百潰漢圍西北遁走7。漢兵夜追不得。行斬捕匈奴首虜萬九千級8,北至闐顏山趙信城而還。


    單於之遁走,其兵往往與漢兵相亂而隨單於。單於久不與其大眾相得,其右穀蠡王以為單於死,乃自立為單於。真單於複得其眾,而右穀蠡王乃去其單於號,複為右穀蠡王。


    漢驃騎將軍之出代二千餘裏,與左賢王接戰,漢兵得胡首虜凡七萬餘級,左賢王將皆遁走。驃騎封於狼居胥山9,禪姑衍10,臨翰海而還(11)。


    是後匈奴遠遁,而幕南無王庭。漢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(12),往往通渠置田,官吏卒五六萬人,稍蠶食(13),地接匈奴以北。


    1指元狩四年(前119)的夏天。2粟馬:用粟米喂馬。3私負:指自願擔負衣食馬匹跟隨軍隊出征的人。4糧重:指糧食輜重。與:指計算在內。5中分:各分一半。6鹹:皆。約:立下約言。7潰:衝開。8行斬:邊走邊殺。9封:在山上建神壇祭天的儀式。10禪:在山下建場祭地的儀式。(11)翰海:指大沙漠。一說指今蘇聯境內的貝加爾湖。(12)度:通“渡”。(13)稍:逐漸地。


    初,漢兩將軍大出圍單於,所殺虜八九萬,而漢士卒物故亦數萬1,漢馬死者十餘萬。匈奴雖病2,遠去,而漢亦馬少,無以複往。匈奴用趙信之計,遣使於漢,好辭請和親。天子下其議3,或言和親,或言遂臣之4。丞相長史任敞曰:“匈奴新破,困,宜可使為外臣,朝請於邊5。”漢使任敞於單於。單於聞敞計,大怒,留之不遣。先是漢亦有所降匈奴使者,單於亦輒留漢使相當6。漢方複收士馬,會驃騎將軍去病死,於是漢久不北擊胡。


    數歲,伊稚斜單於立十三年死,子烏立為單於。是歲,漢元鼎三年也7。烏維單於立,而漢天子始出巡郡縣。其後漢方南誅兩越8。不擊匈奴,匈奴亦不侵入邊。


    烏維單於立三年,漢已滅南越,遣故太仆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二千餘裏9,至浮苴井而還,不見匈奴一人。漢又遣故從驃侯趙破奴萬餘騎出令居數千裏,至匈河水而還,亦不見匈奴一人。


    是時天子巡邊,至朔方,勒兵十八萬騎以見武節10,而使郭吉風告單於(11)。郭吉既至匈奴,匈奴主客問所使(12),郭吉禮卑言好,曰:“吾見單於而口言。”單於見吉,吉曰:“南越王頭已懸於漢北闕。今單於(能)即〔能〕前與漢戰,天子自將兵待邊;單於即不能,即南麵而臣於漢。何徒遠走,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,毋為也。”語卒而單於大怒,立斬主客見者,而留郭吉不歸,遷之北海上(13)。而單於終不肯為寇於漢邊,休養息士馬,習射獵,數使使於漢(14),好辭甘言求請和親(15)。


    1物故:死亡。2病:疲憊。3下其議:把事情交給臣下商量。4遂:趁機。臣之:使匈奴臣服。5朝請:諸侯王朝見天子,春天朝見叫朝,秋天朝見稱請。6當:抵。7元鼎三年:即公元前一一四年。元鼎是漢武帝的第五個年號(前116前111)。8兩越:指南越與東越。二者皆為古代部族名和國名。見卷一百一十三《南越列傳》和卷一百一十四《東越列傳》。9故:從前。賀:指公孫賀。10勒兵:統領和操練士兵。見:同“現”。武節:軍威。(11)風:通“諷”,婉言勸告。(12)所使:指使命。(13)北海:今蘇聯貝加爾湖。(14)數:屢次。使使:派遣使者。甘言:亦即“好辭”,即好語。


    漢使王烏等窺匈奴。匈奴法,漢使非去節而以墨黥其麵者不得入穹廬1。王烏,北地人,習胡俗,去其節,黥麵,得入穹廬。單於愛之,詳許甘言2,為遣其太子入漢為質,以求和親。


    漢使楊信於匈奴。是時漢東拔穢貉、朝鮮以為郡,而西置酒泉郡以鬲絕胡與羌通之路3。漢又西通月氏、大夏,又以公主妻烏孫王4,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國5。又北益廣田至胘雷為塞6,而匈奴終不敢以為言。是歲,翕侯信死,漢用事者以匈奴為已弱,可臣從也。楊信為人剛直屈強7,素非貴臣,單於不親。單於欲召入,不肯去節,單於乃坐穹廬外見楊信。楊信既見單於,說曰:“即欲和親,以單於太子為質於漢。”單於曰:“非故約。非約,漢常遣翁主8,給繒絮食物有品9,以和親,而匈奴亦不擾邊。今乃欲反古,令吾太子為質,無幾矣10。”匈奴欲,見漢使非中貴人,其儒先(11),以為欲說(12),折其辯(13);其少年,以為欲刺,折其氣。每漢使入匈奴,匈奴輒報償。漢留匈奴使,匈奴亦留漢使,必得當乃肯止。


    1節:使者用作憑證的信物。黥:用刀刻畫麵額,塗上墨汁。2詳:通“佯”,假裝。3鬲:通“隔”。通之路:相通的道路。4妻:以女嫁人。5分:分散。6廣田:擴大田地。7屈強:通“倔強”。8翁主:漢代諸侯之女。9有品:有一定的等級。10幾:通“冀”,希望。(11)其:為,是。儒先:即儒生。先,先生的略稱。(12)說:遊說。(13)折:挫敗。辯:辯辭。


    楊信既歸,漢使王烏,而單於複諂以甘言,欲多得漢財物,紿謂王烏曰1:“吾欲入漢見天子,麵相約為兄弟。”王烏歸報漢,漢為單於築邸於長安2。匈奴曰:“非得漢貴人使,吾不與誠語。”匈奴使其貴人至漢,病,漢予藥,欲愈之,不幸而死。而漢使路充國佩二千石印綬往使3,因送其喪,厚葬直數千金4,曰“此漢貴人也”。單於以為漢殺吾貴使者,乃留路充國不歸。諸所言者,單於特空紿王烏,殊無意入漢及遣太子來質。於是匈奴數使奇兵侵犯邊。漢乃拜郭昌為拔胡將軍,及浞野侯屯朔方以東5,備胡。路充國留匈奴三歲,單於死。


    烏維單於立十歲而死,子烏師廬立為單於。年少,號為兒單於。是歲元封六年也6。自此之後,單於益西北,左方兵直雲中7,右方直酒泉、敦煌郡。


    兒單於立,漢使兩使者,一吊單於,一吊右賢王,欲以乖其國8。使者入匈奴,匈奴悉將致單於9。單於怒而盡留漢使。漢使留匈奴者前後十餘輩,而匈奴使來,漢亦輒留相當。


    是歲10,漢使貳師將軍廣利西伐大宛(11),而令因杅將軍敖築受降城(12)。其冬,匈奴大雨雪,畜多饑寒死。兒單於年少,好殺伐,國人多不安。左大都尉欲殺單於,使人間告漢曰(13):“我欲殺單於降漢,漢遠,即兵來迎我(14),我即發。”初,漢聞此言,故築受降城,猶以為遠。


    其明年春,漢使浞野侯破奴將二萬餘騎出朔方西北二千餘裏,期至浚稽山而還。浞野侯既至期而還,左大都尉欲發而覺,單於誅之,發左方兵擊浞野。浞野侯行捕首虜得數千人。還,未至受降城四百裏,匈奴兵八萬騎圍之。浞野侯夜自出求水,匈奴間捕(15),生得浞野侯,因急擊其軍。軍中郭縱為護,維王為渠(16),相與謀曰:“及諸校尉畏亡將軍而誅之,莫相勸歸。”軍遂沒於匈奴。匈奴兒單於大喜,遂遣奇兵攻受降城。不能下,乃寇入邊而去。其明年(17),單於欲自攻受降城,未至,病死。


    兒單於立三歲而死。子年少,匈奴乃立其季父烏維單於弟右賢王呴犁湖為?單於(18)。是歲太初三年也。


    1紿(dài,代):騙。2邸:漢代的郡王侯為朝見君王而在京城所設置的住所。3印綬:拴官印的帶子。4直:通“值”。5浞野侯:指趙破奴。6元封六年:即公元前一○五年。元封,漢武帝第六個年號(前110前105)。7直:通“值”,麵對著。8乖:不和。9悉:全。致:送。10是歲:這年。指漢武帝太初元年(前104)。(11)廣利:即李廣利。(12)因杅:本為匈奴地名,此用為將軍名號。敖:指公孫敖。(13)間告:暗中相告。(14)即:若。(15)間捕:暗中捕捉。(16)渠:渠帥,即匈奴投降兵士的首領。(17)明年:指漢武帝太初三年(前102)。


    呴犁湖單於立,漢使光祿徐自為出五原塞數百裏,遠者千餘裏,築城鄣列亭至廬朐1,而使遊擊將軍韓說、長平侯衛伉屯其旁,使強弩都尉路博德築居延澤上2。


    其秋,匈奴大入定襄、雲中,殺略數千人,敗數二千石而去,行破壞光祿所築城列亭鄣。又使右賢王入酒泉、張掖,略數千人。會任文擊救3,盡按失所得而去。是歲。貳師將軍破大宛,斬其王而還。匈奴欲遮之,不能至。其冬,欲攻受降城,會單於病死。


    呴犁湖單於立一歲死,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為單於。


    1鄣:小的城堡。亭:哨所。廬朐(qu,衢):匈奴山名。2居延澤:匈奴澤名。3擊:阻擊。


    漢既誅大宛,威震外國。天子意欲遂困胡,乃下詔曰:“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,高後時單於書絕悖逆1。昔齊襄公複九世之仇2,《春秋》大之3。”是歲太初四年也。


    1絕:極其,極端。“書絕悖逆”事已見前注。2卷三十二《齊太公世家》不載齊襄公複九世之仇事。單語本《公羊傳》“九世猶可以複仇乎”句。3《春秋》:指《春秋公羊傳》。大之:認為正大。


    且鞮侯單於既立,盡遍漢使之不降者,路充國等得歸。單於初立,恐漢襲之,乃自謂“我兒子,安敢望漢天子!漢天子,我丈人行也1。漢遣中郎將蘇武厚幣賂遺單於。單於益驕,禮甚倨2,非漢所望也。其明年,浞野侯破奴得亡歸漢3。


    1丈人:對年長的尊稱。行:輩份。2倨:傲慢。3按:此段及此段以下三段,被疑為後人所續。


    其明年1,漢使貳師將軍廣利以三萬騎出酒泉,擊右賢王於天山,得胡首虜萬餘級而還。匈奴大圍貳師將軍,幾不脫,漢兵物故什六七2。漢複使因杅將軍敖出西河,與強弩都尉會涿塗山,毋所得。又使騎都尉李陵將步騎五千人,出居延北千餘裏,與單於會,合戰,陵所殺傷萬餘人,兵及食盡3,欲解歸4,匈奴圍陵,陵降匈奴,其兵遂沒,得還者四百人。單於乃貴陵5,以其女妻之。


    後二歲,複使貳師將軍將六萬騎、步兵十萬,出朔方。強弩都尉路博德將萬餘人,與貳師會。遊擊將軍說將步騎三萬人6,出五原。因杅將軍敖將萬騎、步兵三萬人,出雁門。匈奴聞,悉遠其累重於餘吾水北7,而單於以十萬騎待水南,與貳師將軍接戰。貳師乃解而引歸,與單於連戰十餘日。貳師聞其家以巫蠱族滅8,因並眾降匈奴9,得來還千人一兩人耳。遊擊說無所得。因杅敖與左賢王戰,不利,引歸。是歲漢兵之出擊匈奴者不得言功多少,功不得禦10。有詔捕太醫令隨但,言貳師將軍家室族滅,使廣利得降匈奴。


    1明年:指漢武帝天漢二年(前99)。2什六七:十分之六七。3兵:武器。4解歸:解除戰爭而歸。5貴陵:尊重李陵。6說:指韓說。步騎:步兵與騎兵。7累重:累贅笨重的東西。餘吾水:河名。8巫蠱:古人迷信,以為用巫術和將木偶人埋於地下,可使人致死。漢武帝晚年,宮廷內出現了牽連丞相公孫賀與太子劉據的巫蠱之禍,受株連者很多。9並眾:合並軍隊。按李廣利於征和三年(前90)戰敗而投降匈奴(見《漢書》李廣利本傳和《匈奴傳上》),此事晚出七年,此處將其與天漢四年之事合為一事,有誤。10禦:相抵。


    太史公曰:孔氏著《春秋》,隱、桓之間則章1,至定、哀之際則微2,為其切當世之文而罔褒3,忌諱之辭也。世俗之言匈奴者,患其徼一時之權4,而務諂納其說5,以便偏指6,不參彼已7;將率席中國廣大8,氣奮9,人主因以決策,是以建功不深。堯雖賢,興事業不成,得禹而九州寧。且欲興聖統,唯在擇任將相哉!唯在擇任將相哉!


    1隱、桓:魯隱公與魯桓公。《春秋》記事起於魯隱公元年(前722)。隱桓時期是《春秋》記事的初期階段。章:通“彰”,顯著。2定、哀:魯定公與魯哀公。《春秋》記事終於魯哀公十四年(前481)。微:隱晦不明。3切:切近。文:指法典條文、禮樂製度。實指現實政治。罔褒:沒有可褒揚讚美之事。罔:無。4徼:通“僥”,僥幸。權:功利。5說:說詞。6偏指:同“偏旨”,片麵的主張。7參:考察。彼已:指匈奴與漢朝。8率:通“帥”。席:依仗。9氣奮:氣壯。

章節目錄

閱讀記錄

史記白話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,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司馬遷的小說進行宣傳。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司馬遷並收藏史記白話文最新章節